风散芷兰香

　　白芷兰在将军府住了二十几天，王爷府没人来催，她就乐得清闲，每天在将军府里面闲逛，拉弓射箭，舞枪弄棒，全然不似在王爷府的死气沉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梦雅天天幽怨地盯着她看，怨气冲天，让她时不时地背后一阵恶寒。
　　悠闲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收到一封信，郇清风寄来的信。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寥寥几根细线，画着细细的一条小河，河边星星点点的几朵黄色的小花，她看懂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哎，这大冷天的，离花开还早着呢吧？
　　听说郇清风是不识字的，因此还闹过不少笑话，他能给她写信，她还看懂了，真是难得。
　　送信来的小厮带来了王爷府的消息，说是大公子为了早点回来，上完贡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在王爷府呆了两天，不见少夫人，想念得紧，就差小人来送信，说是明日便来接夫人回去。
　　白芷兰哭笑不得，只好回房收拾东西，原本以为梦雅会很高兴，但小姑娘还是一副幽怨的样子，她好奇地问她：“明天就能见到你的情儿了，怎么还这么不高兴？还是连明天都觉得太晚了？”
　　“才不是呢！回去也见不着，他都上京去娶那个柳淼淼了……”梦雅话语间说不出的黯然，也不帮白芷兰收拾东西，只是一味的嘟嘟囔囔，说着她听来的关于那场婚礼的事情。
　　“听说那宰辅独女刁蛮任性，自负傲慢……”
　　“听说原本宰辅是不愿意退婚的，是柳淼淼不停地闹，才退了大公子的婚……”
　　“听说她是在自家院子里见过二公子，才非他不嫁的……”
　　“听说在京城举行仪式后，她在路上还是不能与新郎见面的，二公子这次去京城，她连一面都见不到……”
　　“听说……”
　　“听说……”
　　就这么一直听说，听说，直到第二天在门口准备上马车，与将军告别。而且听说的越来越离谱，连柳淼淼是个残疾的丑八怪都听说了。
　　“哎！我说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些志怪奇谈？还孜孜不倦地要讲给我听？”白芷兰无奈地扯着她，让她和将军告别。
　　“夫人不愿为夫来接，准备自己回去吗？”懒懒的声音，掩不住的笑意，白芷兰诧异地回头，因为她听出这是郇清风的声音。但她马上就呆住了，她想象过无数种郇清风的模样，却从未想过，他是这种相貌。
　　眉眼纤长，微挑的桃花眼带着浓浓的笑意，柔和的目光给人一种宠溺的感觉，如沐春风，五官轮廓不深，但一切都趋于完美，包括挺直的鼻梁与粉色柔软的唇。真是世间不应该有的好相貌。有无人能及的艳丽，眉目间又有一丝英气。
　　随意的发丝扎在脑后，简洁的衣物甚至有些不修边幅，但他牵着那匹马，神情淡然的站在那里的时候，所有的女子，或是男子，都会为他疯狂。
　　白芷兰呆呆得看着他，心中暗想，听说妖精都是雌雄莫辩，且最会勾引人的，难道他是妖精吗？啊！他过来了！啊！他拉了我的手……白芷兰由愣住转为呆滞，任由郇清风牵着她的手，和父亲告别，任由他扶她上了马，任由他从后面抱着自己，任由他带着自己，策马向马车不能走的小道行去……
　　“你……你……你是谁！”白芷兰面色通红，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憋出这么一句废话，顿时万分后悔，还不如不说话呢！
　　“我是谁？夫人！你让为夫情何以堪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想娘子这么快就将为夫忘了，啊……心好痛！好痛！”郇清风故意轻佻地逗弄她，将她抱得更紧了，凑在她冷风吹得略红的耳畔，轻声说。
　　白芷兰被耳旁软软的热气吓懵了，脸烫得呲地冒了烟似的，脑袋是晕乎乎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可是，可是，你是男子吗……”浑身僵硬地勉强问道。
　　本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料，郇清风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生气的样子，说，“既然拜过堂，成了亲，就是我郇清风的人了，不管你认不认得我，请叫我夫君，或相公，或卿卿……”
　　于是白芷兰的脸又跐溜的红了个透，她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我才不要叫你卿卿……”
　　“那就叫夫君吧。”郇清风随意定下自己的称谓，“今天天气好，虽然还是冷，但天晴了，我带你去见我母亲。”
　　白芷兰疑惑，为什么要天晴才能见呢？还有就是为什么郇清风的生母不住在王爷府呢？
　　随后，郇清风就带着她往小路走，有些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很快，白芷兰就被带到了一座山下，抬头一望，倒抽一口凉气，边境多山脉，但这么高的山实在少见，这么高，又险峻的山更少见。
　　“……真的在这上边？”看着郇清风勒马，下马，白芷兰有些迟疑地问。
　　“要叫娘亲！”郇清风扶她下马，自马上取下一个包袱，背上，就牵着白芷兰的手往山上走去。将马留在山下。
　　郇清风走得不快，遇到难走的地方便会停下来，让白芷兰小心，或者将她抱起来，几个闪身，白芷兰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就轻轻把她放下了。纵然是山势险峻，他们还是行得很快。
　　如此看来，郇清风身体素质必定非常好，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怂包。
　　到后来，便是沿着一条小小的溪向上走，到了日挂中天，郇清风让她坐在溪边休息，她用溪水洗手擦脸时，竟发现那水是暖的，煞是奇异。
　　郇清风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食盒，里面的饭菜还是温的。
　　“快些吃吧，虽说下山比上山快些，但时间还是很紧，若不是冬天来，就可住在山上，这些天还是太冷了。”郇清风将雕得很精致的木碗木筷递给白芷兰，待她吃完，又将东西收拾好，带她继续上山。
　　白芷兰心中疑惑，既然娘亲可以常年居住在山上，为什么他们不可留宿一晚呢？
　　不久之后，她就得到了答案，郇清风领着她转出密密的丛林，眼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用青石砌过，一面是他们出来的树林，另一面是断崖，一座孤零零的小坟，待他们转到断崖边上，白芷兰看见了面向断崖的碑上，只有“先pi楼雨霏之墓”几个大字。
　　郇清风熟练地祭拜，白芷兰也按捺住心中疑惑，毕恭毕敬地随他跪拜。
　　“娘，孩儿成亲了，给您带回来一个可俊俏的媳妇，您看看，满意了就验收吧。”
　　郇清风还是那副轻佻的语气，但白芷兰却瞬间掉下泪来，反倒是吓了郇清风一跳。“怎么了？不高兴了？唉，你若是听了外边那些人的闲话，觉得嫁给我委屈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我只能保证尽我全力对你好，比任何人都对你好，行吗？”
　　白芷兰连连摇头，说：“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刚才特别难过，我心口一疼，就特别想哭。”
　　“嘿，真有意思，当初我师父说我得有一个心眼相通的妻，我还不信，真的疼吗？真这么灵？”郇清风又是软软的调笑，白芷兰不好意思地将泪水擦了，任由郇清风扶她起来。
　　“我师父可是很厉害的！我母亲生我难产去世后，我就自幼随他长大，因为父辈的一些事情，八岁前我得呆在京城，就在我师父的道观里，哦，我师父是个癫道士，后来他带我去了江南，十二岁上我才见到我爹。”白芷兰很乐意听这些从未听人说起过的，有关于郇清风的事，时不时地插句嘴，听得津津有味。
　　“我母亲死后，没有入王陵，坟在江南，这是她的衣冠冢。这冢还是我十二岁，刚来边境时我师父建的，这里能看见王爷府，师父还说这是个灵地儿，将来我死了，把我烧成灰，从这下面挖出我娘的衣服，包起来，一块儿送回江南，我就能见到我母亲，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衣冠冢我也不会让人挖的呀，再说我都死了，还怎么见她呢？再说我和她一面都没见过，怎么相认呢……”
　　郇清风絮絮叨叨地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白芷兰却不知为何越听越难过，她偏过头，向断崖下边看去。这坟不是建在山顶的，离山顶要稍微偏下一点，在这里刚好可以俯瞰下面整段山脉，山峰错落间，真的看见了细的一条灰线似的的城墙，但王爷府在哪呢？
　　就像读懂了白芷兰所想，郇清风带她蹲下说，要看见王爷府，就得蹲下，不然就看不见。
　　白芷兰蹲下了，看见了整齐划一的一片青瓦铺顶的房子，占了边城的五分之一，突然就觉得凄凉，孤冢对着繁华的人世，活着的人过得很好，死去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个人记得她。
　　不知是不是为了应和白芷兰，延绵的山脉间刮起了风，风声似几个悠长的音调，来回往复，“像不像曲子的底儿？”郇清风问。
　　白芷兰没有听懂，疑惑地看着他。“就是一首曲子从头到尾都有那几个音。”见白芷兰还是似懂非懂，郇清风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埙，吹出貌似散乱的音。但应和着山风，就成了悠长婉转凄凉的曲调。
　　山风很冷，郇清风不一会儿就带她，下了山，下山速度很快，用的时间不足上山的二分之一，一路上，白芷兰还在回想那忧伤的曲子。
　　待他们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有了暮色，按时间算，回城怎么也得夜深了吧？
　　晚风刺骨，郇清风从身后抱着白芷兰，又将马背上的红色狐裘披风披上，两个人都裹了进去。
　　“今晚反正进不了城了，不如慢慢来，到时候宵禁解了我们再回家。”郇清风亲昵地理着她被披风弄乱的头发，在她耳边说。
　　“那晚上睡哪里？”白芷兰正想问，就看见他们自山间拐了无数个弯出来，夜色已黑，但已经身处城郊。郇清风勒马停下，却是在一处破旧的庙宇，是关公庙。此类庙宇边境最多，因为是可以保战火不再，安居乐业的。
　　庙里的小和尚似乎很习惯夜间有人投宿，默默地将他们引进后殿破败的客舍。
　　一路进来，这里似乎并没有寺庙的庄重之感，不像严格按照规矩建出来的，反倒是像七拼八凑的什么。香火倒是旺盛，造成这样子现状的，是战乱吧？在战火中挣扎的人，总要有点信仰，才能熬得下去。
　　郇清风没有用那脏旧的被子，只是将它铺平，抱着白芷兰，裹着狐裘过了一夜，倒也暖和。
　　冬天白天夜里都很暗，晚上是一丝光亮都没有的。郇清风嗅着怀中女子发间传来的香气，淡淡地笑了，也许，师傅说的是真的吧，真的是很喜欢这小夫人，心眼相通？听上去不错。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