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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身英谷(2)
白纱曼舞香烟熏,红烛涔泪花影曳,山涧猿啼清晓夜,幽竹瑟瑟抖晶露。
我被圈于此已经十日了,在此期间,除了溪叶我未见一人,我也不再问她任何,因为我明白纵然苦逼,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日,我除了于谷中寻些珍花异草植于白羽阁内,其余大部分时间就是登山顶远眺乾坤,观日落。然而,眼前时常会浮幻出父王温和的慈颜,总看到他吹笛的样子。一次日落时分,漫空的红霞洋溢,我竟陡然瞧见红光映照下的父王执笛冲我微笑,我不由自主的跨出听雨亭缓缓向他寻去,熟知,耳畔响起的一声惊诧叫喊“姑娘,莫去!”才冷然怔回我的神魄,旋即有被一脸惊慌错杂的溪叶抱住拉离了崖壁。
我偶尔也会想知道些母后的状况,或许心里单单只想要个答案而已,至于她真是生是死,对我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这些年我从未把她当做亲人,母后两个字对我来说仅只是个陌生的熟悉称号!也许,我的心与木之然相差无异,都是那般的冰冷!只是不明白木之然为何要杀她?她可是当今的太后,皇上的亲生母亲,难道天下真的没有令他怕的事吗?
夜色已浓,趁着溪叶抽身出去的空挡,我迅速把前些天采集的花草从碧翠的花盆中拔出,剥去枝梗,用石子碾碎,悉数投掷在沉香炉中,片刻,一缕淡青色的轻烟袅袅浮出,晕荡在阁中。由于我每个月初需服用凝露香丸,而这一副药需要几百种的药草做药引,从而我也掌握了一些花草的奇效。
甫一落坐,恰巧溪叶也闪了进来,我装作有意无意的闲寥把玩着翠玉茶盖,水杯上空升腾起细细的白雾,滑抚着我的脸颊,丝丝的温热。约莫一杯茶的功夫,余角瞥见溪叶的眼神有些迷离,娇小的身姿微微摇晃,我急忙走过去扶住了她,询道:“姐姐,莫非困了不成?”
她软塌塌的倚在我的身上,声音疲软:“我也不知今个怎了,身子好乏!”
“姐姐或许累了,走,我扶你过去躺会!”
欲要扶她至床榻边,可她的身子依旧僵着,口中喃喃道:“溪叶怎,怎能占用姑娘的床,我,我没——”
话未说完,双眸已无力的合上,软软的身子陡然全压在我身上,我淡淡一笑,费劲的挪着小步把她扶到床上,轻轻拉好锦被,安置好她,旋即转身离去,今夜是我逃出的唯一机会。
谷中极其幽静,惟有汩汩的流水声,我顺着溪水向上流寻去。这些天,我仔细的侦察了英谷的地形,四面环山,耸立陡岩峭壁,根本寻不到任何的小径,惟一的可能就是寻到溪水的源头。
脚底下的落叶,时而发出窸窣的沙沙声,伴随着叮咚的溪水声,分外的撩人心魄。沿着曲折蜿蜒的溪流,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远远瞧见一个石洞,布满青苔的洞口倾吐着涓涓的细白水缎,我踩着几块漆黑的礁石小心翼翼的钻进洞口,衣衫早已溅湿大半截。
月点如珠,晶凝翠松,绿满千岩,艾艾林山白云饶,氤氲白烟气蒸腾,一波温泉宛如白龙俯卧,撩起濛濛香雾,泉流溢漫礁沿,恰似琼浆甘露渍玉盏,拨起溅溅流水。
原来溪水的源头竟是一波巨大的天然温泉,此时的地势应该是半山腰,心头不由得一阵怅然若失,突听隐隐传来一抹窸窣的脚步声,一时心急,闪身跳进温泉,以岩边的碧草遮掩。
一个白影由远飘近,凌乱的草叶遮挡视线,观不清来人的面目,隐约瞧见一件件的衣衫抖落在泉水边的一块白石上,一个矫捷身影冲进水中,漫天水花四溅。见状,我急忙敛息,紧闭双目,脸颊一阵发烫,心中暗暗祷告。
良久,忽听撩水声渐停,心忖那人是否离去,缓缓睁开双眸,见白石上了无衣衫,不由得深深吐纳一口气,心微定。忽而颈间的衣领被人吊起勾住,甫一回首,一张放大的脸庞陡然杵现眼前,我禁不止的冷然后退几步。
“你,你怎么在这?”我惊讶的喊道。
“原来你才是偷窥狂啊!怎么?如此风尘仆仆的从英谷偷摸到温泉,专为偷看男人洗澡?真不知堂堂的月之国高贵尊崇的瑾公主竟还有这一癖好啊!”湿漉漉的乳白长衣衫松垮的披在他身上,幽邃泛光的眸中溢满了玩味,嘴角噙着一抹黠笑。
一片红霞淡扫两颊,我愠声斥道:“木之然,放我出去!”
“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我的红雨楼向来是有进无出的!”说完,他打横抱起我,飞身出了温泉。
我挣扎的欲脱身而出,然身子却被他牢牢钳住,徒劳无力。
“木之然,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放我下来!”
“木之然,你混蛋!”
“木之然,我大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木之然,我发誓你绝对圈不住我,也休想拿我当人质!”
一路上,我扯着嗓子怒喊,直至音丝渐渐暗哑,然而他却一直沉默,不答一语,脸色早已由黯沉结成冰霜,继而转为阴鸷。
良久,一栋背立峻崖的半环形三层红楼殿阁悄然抖进视线,飞檐斗拱,巍然屹立,我不由得低抽一口冷气,心里暗暗讶异,真不知这般伟壮的建筑得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在深山古林中建成。木之然还真不简单!
月色下的红雨楼一片寂静,在密密匝匝的错综繁枝茂叶掩遮下,愈发的神秘而诡异。穿过一层层的冗廊,他抱着我闪进一间雅致的房间,把我扔到一张精巧的梨花木床上。
“屋内有干净的衣服,换上!” 他冰着一张脸吩咐完,转身带上门迈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我草草的换好一身偌大宽松的男子衣衫,一打开房门,陡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倚靠在楼廊上,他的视线微微沾点我一下,随即偏离,又一脸淡漠的闪过我迈进屋。
“你怎么不换衣服?”我有些拘束的问道。
“这是我的房间!”他端坐在沉香木椅上,白袍微敞,露出一抹健硕的胸肌,红烛窜动下的他竟撒发出几分妖娆的气息,一双凤眸冷凝的睨着我,点点的水滴顺着他墨般的青丝细细下坠,沿着衣角滴落,渍湿了一片地。
“奥,那,那你先换,我避一下!”
“不用!”
欲要转身的我一时怔住了脚步,回凝着他,突觉得他的眸子些许灼热,屋内一片寂然,红烛呲呲的跳动,气氛令人窒息。我的身子僵在地上,一时犹豫是否要出去,纤手不自然的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忽意识到似乎少了些什么。
“啊!我,我的——”我急忙用宽大的袖口捂住脸颊。
忽而,空气中传来一丝浅笑,我猛然抬首瞪着他。
“想听真相么?”
“什么?”
他站起身走近我,扯下我的衣袖,双手箍住我的胳臂,浅浅说道:“其实,你根本没有染疾!”
我冷然的瞪大了双眸盯着他,瞧不出他的表情有一丝的玩笑,“你,你说的真的?”
“不信?我可没功夫跟你开玩笑!”他放开我的双手,继而说道:“以前瞧过你两次的容颜,今日才发现原来你的唇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盯得我一阵心慌,冷然侧身撇开他的视线,冷哼道:“两次?宣王怕是记错了吧,加上此次统共不过两次而已!何来以前两次一说?”
忽而,他轻笑了两声,转身悠然落坐,漆黑的眸子睥睨着我,莫测的询道:“噢?你确定本王记错了么?”
“不对!我不信父王会骗我!”
“没听说过么?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爱!”
“怎么说?”
“其实你对木槿花粉过敏,而月初服用的凝香露丸可以增强你的抗体,清除体内毒素。如今你已经接连服用了七年,即使是中毒也早该痊愈了。父王之所以这么煞费苦心的隐瞒,一切都是为你好!”
“不!你骗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即便你早知道了,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什么?”,怒喊的声音些许颤抖。
“不信?在谷中你可以摘下面纱与我相处几日,瞧瞧几天后,你是否会犯病,而我是否会感染一丝毒素!”
一番绝然话语让我一时难以消化,信抑或不信?我良久无法怔回神魄,若是真,更是无法理解父王所做的一切为何!即使走之前,父王也未告诉我真相,而苦番经营骗我禁足在凝瑾殿七年又为哪般?
“不,我不信!你休想挑拨我与父王的感情。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让我恨父王,为了不让我耍花招逃去西圣国和亲,从而老老实实的待在这作你的人质吧了!木之然,妄想圈我于此,除非我死掉!我木之瑾于此发誓,死也要出去!”
我满目怒火的瞪着他,木之然的脸上早已黑气翻腾,他咬牙切齿般的冷嗤道:“和亲?你就那么想嫁给一个老皇帝?你知道深宫有多阴险,到处充满了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且单凭你一个敌国公主的身份,人人都会把你当细作去防!”
若不是知道他一直讨厌我,如今的一番言语,我或许会误认为是他发自肺腑的关心之言,可我知道他是木之然!他不会!
神色一时黯淡,语峰缓转,音色哑然:“木之然,你没有亲身体会过自己至亲之人被人谋害的苦楚!你不懂!”
“我不懂?真可笑!我不懂?!”倏尔,他嘲讽的大笑起来,眸光犀利,良久才平淡无惊的叙说道:“在我十三岁那年,一向以贤德温婉标称的莫皇后杀害了我的母后!起始她设计害我母妃失去西宫之位,被降为妃嫔,可她依旧不甘心,乃至向我母妃下毒手!”
他的眸子一瞬间迸发出嗜血的狠戾光芒,旋即化为一抹怆然、悲恸,脸色黯淡,久久不再开口。
原来如此,最爱的母妃被人谋杀,怎能不恨?就如我的父王——,又怎能不恨仇人的女儿?终于能明白为何他总说我是个麻烦,如此讨厌我了。其实,我们都是同命相怜之人!
作为仇人女儿身份的我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话语,但依旧试探询道:“如今你也替你母妃报了仇,尽管我知道你还恨着我,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被圈于此当你的挡箭牌。但我保证,待到我的事了结之日,要杀要剐随你!”
尽管我的语声平淡,却字字绝然。
“可——”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停顿了半天未再继续,正待我疑惑的空挡,突听一句冰凝附带挑衅的话语:“可我若坚持留你在此呢?我木之然不会让你去和亲!”他的凤眸深邃黯沉,让人探不到底。
“你的母妃被谋害,你如何的反击?你有何资格来管束我!我也说过,纵是死也要出去!倘若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也枉配做父王的女儿,我木之瑾将愧憾一生!”眸中的泪珠欲要溢出,我一字一字艰涩的掷出,真不懂为何面对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总轻易的把内心的脆弱暴露无遗。
周围的空气又一阵冷窒,他沉默了良久,眸光微颔,似在反复思虑犹豫着什么,我肃冷的死死盯着他。
良久,他未替自己辩解一句,面色微挂一抹怆然之殇,缓缓起身向外迈去,闪过我的一瞬,耳边淡淡的传来一句:“真是枉费了父王对你万般庇护的一番苦心!”,他的语气不再是不屑,不再是冷嘲,不再是冰冷,而是夹杂些无奈、失望与怅然。可我却因那一句话迟迟的无法转过神,枉费?就是因父王对我总那般的呵护与宠爱,我才未孤单,空泛的心才被填的满满的,我才有值得珍惜的记忆,如今父王被害,我若不为父王报仇,又有何脸面去承受父王给我的爱?若苟且而活,才是真正的枉费!况且,我也不甘心!不甘心那些谋害父王的人犹自高枕无忧的活着!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木之瑾失去的东西,定要一样一样的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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