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

　　大陆的中心是广阔而富饶的安琪贝拉平原，自西而来的雾渡河在此驻足，化作了美丽的安琪贝拉湖。围绕安琪贝拉湖的三个行政州——包括王宫所在的中央州、出产晶矿石的阿兰图尔州、以及在已故的菲央一世和现任皇帝菲央二世的支持下发展起来的以教育和贸易闻名的贝加尔州，这三个州就是云初帝国最为富裕和繁华的国之中心。从中央州往东，穿过东巴斯州，就是雾渡河的终点，被称为无尽深渊的深蓝大海。与之相对，从阿兰图尔往西，一直到帝国的最西边，靠近雾渡河发源地磨基山脉的西格尔州，作为云初唯一年年积雪的行政州，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尤里十岁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比如他刚刚一米二的个头，不足二十五千克的体重。又比如他从没上过学，到现在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再比如大冬天他还不得不穿着大了不止一号的女式外套外出工作。但是尤里很满足。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据说曾是父亲情人的玛丽女士收养，虽然和新玩具、巧克力蛋糕、漂亮的小皮靴无缘，但是比起孤儿院的孩子们，尤里觉得自己幸福多了，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尤里真的很满足。
　　西格尔的冬天非常漫长，每年十一月就开始落雪，直到来年四月雾渡河的冰面才会化开。现在刚刚进三月，尤里偏着头看河面上嬉戏的男孩儿们，他们穿着得体的皮袄子，帽子是用一整块毛茸茸的兔子皮做成的，身边还有仆人小心看护着。尤里低下头，早晨铲过雪的路面又结了一层薄冰，为了防滑和保暖，他在鞋底绑了两块树皮，如今早已被雪水浸湿了，走路的时候踢踢踏踏很沉。
　　“嘿，小孩儿。”头顶的撞击让尤里歪了身子，踉跄着跌到冰水里。伴随着“啧啧”声，一只大手捏住他的细胳膊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还非常自然非常顺手地把他身上可能放东西的地方拍了个遍。男人失望地“呸”了一声，他也知道没人会让这么小的孩子携带金币或者晶石，但是这条路只到晶石局，如果不是买卖晶石，这个大雪天穿着大人衣服出来的孩子又是要干什么去呢？他不耐地推了尤里一把，“早点回家去吧，小孩。一个穷鬼。”后半句却是对他的同伴说的。尽管大雪天没什么行人，这么嚣张在大路打劫的强盗也不多见。
　　尤里早知道会这样，他遇见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这群人或许因为打劫了太多人而记不清他这样的小孩子，但是他却记得他们。这些强盗在零陵城的各个地方勒索路人，只要不闹的太厉害执法队都视而不见，玛丽女士说他们和西格尔的总督有点私下的关系。因为他们很少伤人，零陵城的居民也习惯了舍财免灾。
　　今天显然是尤里的不幸日。
　　“慢着，”强盗里一个带斗篷的矮个子再次拦住他，说是矮个子，其实也就是放在强盗堆里偏矮，和尤里比起来高了三十公分不止。尤里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矮个子强盗说：“你们是笨蛋吗，我可不觉得这小子是哑巴。”听声音，竟是个比尤里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嘴里有东西……”
　　“掰开他的嘴。”有人接着喊。
　　尤里猛地推开斗篷少年拼命向前跑，他跑了多远？一步还是两步？有人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了回去，好几只手按了过来揪衣服拉胳膊，还有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尤里死死咬住牙齿。没有人能从他这里夺走晶石，绝对不能！尤里拼命挣扎，但是依然扛不住那些强盗捏着他的腮帮逼他张开嘴，一颗七彩晶石压在舌下。斗篷少年得意地伸手去拿。尤里急疯了，七彩晶石已经不是平民允许使用的等级，属于军事管制物品，更重要的是，不把这颗打磨好的晶石交上去就必须另外拿出十个金币去换晶源矿石。尤里不知道玛丽女士会怎么看待晶石丢了这样的事儿，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和颜悦色。他暗暗发誓，绝对不能被他们抢走。按住他的手松了一些，尤里使尽全身力气踹了出去，强盗们发出“哎哟”的呼声，嬉笑着闪开了。踢不到没关系，关键是捏着他的嘴的强盗也闪开了，尤里毫不犹豫一口咬下，用比咬钩的鱼儿更狠的劲儿牢牢挂在斗篷少年白嫩的手指上。
　　“啊啊啊啊，疼死我了。”少年大叫着，“快把他拖开。”
　　强盗们又围了上去。
　　解救斗篷少年的手指没有花什么功夫，尤里自己松开了口。他担心死咬着不松会被这些强盗打脸，他不怕挨打，可是晶石不能丢。于是身陷强盗群的尤里做了一件史有前例后有来者但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做的事儿——他把晶石吞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尤里有些担心这东西会不会有毒，接着他想到，既然放在嘴里都不会中毒，那么吞下去应该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他还来不及想到要怎么取出来这种要么恶心要么臭烘烘的问题。
　　“吃屎的强盗，粪堆里的苍蝇，脑袋被锤子砸了……”被解放的舌头和牙齿充分表现了它们的行动力。尤里的趴在雪水里，褐色的雪水就在他骂人的时候灌进嘴里。美丽善良一天三遍呼唤德菲力神名的玛丽女士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被监护人在十岁七个月的幼龄时把这些不文雅词汇挂在嘴边，而她也无法阻止尤里把诸如汤姆大叔这类人无意识的粗口记在心里。
　　父母在教育孩子不要说脏话时很少会解释为什么脏话这种东西被创造出来被频繁使用却矛盾地被归入不能说的范围，也许他们会试图引入另一概念礼貌来说明脏话是多么丑陋的东西，但这很难解释为什么自诩礼貌的成年人仍然发明使用并不断扩充骂人词库。
　　尤里为一时的口快付出了两巴掌的代价，一下在头上，一下在屁股上。难以忍受的不仅是强盗们不曾收敛的力道，还有难以言喻的屈辱。此时的尤里并不觉得自己骂错了，但他已经开始了解脏话这种东西并不像汤姆大叔灌着劣质苞谷酒随口说出时那么铿锵有力，辱骂你无法应对的敌人只会招来额外的伤痛。尽管尤里并不知道他马上会迈上一段漫长的旅程，但这两巴掌确确实实成为尤里旅程的第一课，这个有点小聪明的男孩开始认真考虑说脏话和挨打之间的必然联系，对他将来的旅程而言，这个思考无疑是有益的。

《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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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困惑子先生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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