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凤台

　　三个月后，我再一次走进元府。
　　住的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院子。
　　和八个女孩子同住一间灰扑扑的泥砖房子，睡的是长长的通铺，有被褥有草席，冬天的时候就不冷了。
　　穿的是统一的蓝褂子碎花小衣，吃的是大馒头稀饭和咸菜，隔十天还能吃上一回肉。比起在外边的日子，实在是好太多了。
　　府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我们得在天还没亮透的时候起床，在庭院里洒水打扫，到各处擦抹窗格家具，然后再到厨房去洗菜捡豆子，待这一切都妥毕了，这才开始吃早饭。用过早饭后还要留下来帮忙洗刷厨房碗具，最后到绣房里整理针线绣布，跟着长一辈的嬷嬷婶婶们学习纳鞋底，补蓬衣裳，有时还要被指派到别的地方，帮忙着洗衣裳，送东西。。。。。
　　一天下来忙忙碌碌的，要是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嬷嬷婶婶们就一大嘴巴子甩下来。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不去犯错，所以很少捱打。
　　每天这样的生活，让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阿娘。
　　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在梦里看见娘了，梦里她仿佛从没离开过我一样，那样温柔的对着我笑。醒来后，我回味了很久。然后看见有清亮的月光从窗子外静静的印了进来，我想起阿娘说过的话：每天夜里，她都会在月亮上看着我呢。
　　于是我悄悄的爬了起来，趴在窗台上也静静的看着，在心里头和阿娘说着悄悄话。虽然娘没有回应过我，可我知道她什么都明白。
　　睡在我身旁的小喜翻了一个身，揉着惺松的睡眼坐起来：“阿璃，你在看什么呢？”
　　我告诉她：“我在跟我娘说话呢。”
　　小喜一下就停住了手，瞪大眼睛：“你，你阿娘不是死了吗？”
　　我严肃的纠正她：“她只是到了天上去了。到了晚上就能看见了！”
　　小喜的脸唰的一下苍白，她突然变得结巴起来：“你，你能够，能够看见她？”
　　我点了点头。
　　牙齿一阵咯咯的响：“她，她，她在哪？”
　　“就窗子外啊。”
　　她乌溜溜的眼睛瞬时圆瞪瞪的定住，整个人都变得僵硬直挺。我正奇怪她这副模样，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倒将我吓了一跳。
　　小喜迅速的钻进了被窝，抖索不停。
　　屋里的女孩们都醒了，埋怨：“谁呀，做了恶梦吧，喊得这么大声。”
　　见我趴在窗台前，都以为是我叫的。
　　年纪最大的香枝姐很生气，叉着腰：“阿璃你不睡觉在鬼叫什么呢？待明早我告诉刘婶去。罚你一天没饭吃。”
　　我很无辜的摆着手：“不是我。我没叫呢。”
　　窸窸作抖的小喜从被窝里探出雪白的脸：“有。。。。有。。。有鬼。”
　　女孩们忐忑了。
　　香枝壮了壮胆：“你看到了？”
　　小喜拿眼睛瞄了瞄着我，哆哆嗦嗦：“是阿璃说的。”
　　我说：“我阿娘不是鬼！”
　　房间里有那么一刹间的安静，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然后也不知是谁，“哗呀”的一声怪叫。屋内立时就乱作一团，有人迅速钻进被窝，有人大声哭喊，有人鸡飞狗走。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
　　胖实高大的刘婶和李嬷娘双双立在门外，高举着的灯笼下，照着一脸的威怒。
　　“都吵闹着什么！”刘婶厉声喝道。
　　这个世界最令人畏惧的不是我们所要面对的未知，而是我们所了解的。
　　正如有一句话，鬼并不可怕，有些人比鬼更可怕。
　　而刘婶，在女孩子儿身上很好的印正了这句话。
　　大家立时就安静下来。
　　“这么晚了瞎胡嚷着什么呢！都皮痒了是吧？深更半夜的不睡，要是吵着主子，看怎么有得你们这一群贱蹄子受的！香枝，这到底怎么回事？”刘婶杀气腾腾，牛眼瞪起来，连地府的阎王爷也得绕个道。
　　香枝怯怯的将事情三言两语的说了一遍。又指着我道：“阿璃的娘已经死了，她若能看见的那自然就是鬼了。”
　　我争辩：“我阿娘不是鬼！只有坏人死了才会变鬼！”
　　刘婶啐了一口：“人死如灯灭，哪来了这么多的鬼怪神仙。”
　　李嬷娘面色有些青白，惊疑不定：“你好好的跟我说一遍。”
　　我就说了。大伙这才都松了一口气，却原来只是误会一场。
　　刘婶斜了李嬷娘一眼，冷笑：“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那个敲门，看你们一个个都心虚成什么样子。好了，赶紧的都躺下，要是惊了管家老爷，有得你们吃一顿麻籘炒肉。”
　　骂骂咧咧了一通，终于走了。
　　香枝说：“阿璃，你听见了没有，刘婶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阿娘肯定不在月亮上。那是骗你的话。”
　　“我娘不会骗我的。”
　　香枝说：“人死了都埋在地上了，你阿娘怎么上得了月亮？我娘跟我说的，人死了就是钻在地底下了，最后统统都化着泥和骨头。飞到天上去什么的，那都是骗小孩的话。”
　　我在床榻上转了个身，不想理她：“总之我娘不会骗我。”
　　“你娘就是骗你，骗你骗你的！你爹骗了她，不要她了，所以她就骗你了。”
　　我生气了，掀被坐起来，冲她吼：“你胡说！”
　　“我才没胡说呢！”香枝目光得意的扫了一圈：“我娘说的，你阿娘怀了你没多久，你爹就离开了说是到外地去谋生。可是后来有人看着他在外头另外娶了亲，他就是不要了你和你阿娘了，这事府里上下全知道，就你傻呵呵的。。。。。”
　　我赤脚跳下床，香枝冲到我面前，挺起胸膛：“怎么着？！你说不过我了，想来打架吗？”
　　小喜赶紧下来拉我：“阿璃，算了，算了。。。。。”
　　门边的的沉香小声的道：“喂，刘婶来了。”
　　大家再不敢说话了，赶紧都躺回了床上。
　　我用被子盖过头，眼泪流了下来。
　　阿娘，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大家都不在。
　　糟糕，不小心竟睡了过去，刘婶该要打骂了。我慌慌张张的起来穿整被垫，出门的时候，正迎着刘婶。
　　我心虚的朝她曲了曲身，刘婶瞪着我红肿的一双眼，哼了一声，难得的竟是什么也没说。
　　我逃一样的去了杂事房。
　　蹲在水池边上无精打采的洗刷着碗具。
　　小喜悄悄的捱了上来：“阿璃，昨晚都是我不好，要不然。。。。。”
　　我有气无力：“不关你的事。”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原本是要叫你的，可是香枝姐不让。她说，她说咱们做小奴婢的，不是小姐太太要等着人来叫醒。。。。。”
　　我不作声。
　　她窥了窥左右，又将身子过来蹭了蹭，小声的道：“我知道你没吃早饭，给你留了个好东西。”
　　半只馒头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你先揣着，瞅着没人的时候再吃。”说着动手塞进了我怀兜里头。
　　我看着她，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喜，我娘不会骗我的。你说是不是？”
　　“阿璃，你不要想太多了。”她的眼睛里头有着一种悯怜，我懂得她的意思。
　　我的眼泪又快要出来了：“你们都不信我。可是我知道，阿娘绝不会骗我的！她就住在月亮上！她一直看着我。”
　　“阿璃。。。。。”她难过的拍了拍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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