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作者:折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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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大结局
      =================

      (六)两忘烟水里

      第二天纪寻凯醒来时,床上已见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已经铺妥。他撑坐起来,略一侧耳,依稀听到门口传来沧海压低的嗓门:“乐乐,等会儿见了爸爸记不记得要说什么?”

      “记得,”轻嫩的童音柔柔清澈:“跟爸爸讲《夜莺和小王子》的故事。”

      “嗯,那你记不记得结局?”

      “记得。”乐乐信心满满重复:“夜莺最终打算留下来,因为如果他走了,小王子就是孤独一个人了。它想也许寒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可怕,也许它能熬过去。”

      “嗯,真乖!”沧海笑音绵绵。

      纪寻凯坐在地上没有动弹。喉咙里像爬了一只蝎子,不停咬着他气管,只觉得呼吸不畅。明明他也没做错什么。本来只是一个契约,无论他是散发弄扁舟还是举杯消愁去,都不碍她的事。然而偏偏人就是这样奇怪。她越是宽容大度,他心里倒越是难受愧疚。明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可是想法一旦形成就如同被孵化出的生命再难打消或抹煞。

      其实她很好,从不给他添麻烦。父母长辈又那样喜欢她。曾经他有过非常荒唐的想法。

      那是在一个清晨,那日他难得早起。用完早餐,他站在屋内朝园圃望过去。正值春日,满园绿色如茵,芬芳正好,在一片绿意葱葱中他看到她蹲着侍弄花草,幽碧的树荫映了她一身淡青。裙摆曳在地上,拂撩过她脚下的蕙圃衡兰,淡淡的清香盈溢,她整个人翠雅若仙。他觉得那场景实在美,禁不住就多逗留了。他也不曾走近她,只是远远隔着玻璃窗看着,像看一幅画。他心想:如果她没有病的话……也许他真的会娶她……

      他并不愚钝偏执,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和雷歆妍不可能。可是他总想着再多靠近她一点,也许再靠近一点她就会回心转意。这么多年,他始终这样催眠自己,可是她始终没有,而他却越陷越深。

      直到莫羽航的出现,纪寻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样大大咧咧的雷赛施也可以为了一个男人疯狂执着。她会为他哭,为他痛,为莫羽航赴汤蹈火、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蠢得让他心痛。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不知道莫羽航是不是会比他更爱她,可是他知道他不会再像爱雷歆妍那样去爱别人了……

      春暖花开的日子,仿佛就是爱情丰收的日子。当雷歆妍和莫羽航的婚礼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筹备中时,纪寻凯倒先收到了顾轼宁的“红色炸弹”。喜气洋洋的请柬上用工整的楷书书着:

      台呈纪寻凯季沧海伉俪

      他望了好一会儿,觉得新鲜又滑稽。立刻马不停蹄去准备礼金,婚礼那日自然偕着沧海一并出席。

      婚礼排场自然奢华热闹。世代袭俸的、名噪一时的,官官首首,悉数出席。

      顾轼宁气色不错,周旋在宾客亲眷间。终于待到两人独处,纪寻凯打趣道:“怎么样,做新郎官的滋味如何?”

      顾轼宁淡淡一笑,修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溢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启唇:“幸福得不得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

      纪寻凯诊察着他脸上的表情,遣开头,叹息:“你何必要骗我。”

      顾轼宁又抽起了烟,反问:“那你何必要问?”

      纪寻凯一时语塞。顾轼宁眉毛几不可察地一蹙,叹了口气:“寻凯,我已经丧失任何感知的能力了。就像注射药物过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两个人都沉静了。婚礼现场云萝衣香,蝶舞翩翩,纪寻凯眯着眼望了一会儿,亦抽出了一根烟。顾轼宁虽说得云淡风轻,可他却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力疼痛。

      顾轼宁和施晴蕾,他们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然予他,不会再有那拱手江山讨她欢的炽热疯狂,却也不会再有那如同切肤锥心的伤害疼痛了,就像他对雷歆妍。不知道是得还是失,至少他成长了。

      告别新郎,纪寻凯看到沧海一个人恹恹的坐在角落。

      “一个人发什么呆?”他走上前去。

      沧海扬起头,看着舞池里花团锦簇的一对对佳偶笑道:“在想一句名言。”

      “哦?什么名言?”他在她身侧坐下。

      沧海吸一口气,轻启玉齿:“L'ambition de la femme est d'inspirer l'amour!”

      纪寻凯摇头:“故弄玄虚。别指望我问你什么意思,我可一点都不想知道。”

      “哼,谁爱告诉你,别自作多情了。”沧海捧起一杯橙汁喝起来。

      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口:“你想去哪儿度蜜月?”

      “咳咳咳,”她被他呛到,整张脸涨得通红。

      纪寻凯笑意浓浓拍着她的后背:“至于那么激动吗?”

      她推开他的手,白他一眼,“大哥,我这是被你吓到了。无事献殷非奸即盗。”

      “盗你个头!”他拧了下她鼻子:“我下个月可以抽空出来,你想去哪儿玩,就当对你这些日子的嘉奖吧!”

      “真的?”她瞳孔发亮。

      “我不骗小孩。”

      “我想去斐济。”沧海幸福叫起来。

      “斐济?”他几乎无语,“你的品味可真够独特的。”他不忘嘲讽。

      她却恣意不介,“是啊,不独特怎么能相中你!”伶牙俐齿反倒将他一军。

      纪寻凯摇头叹息:“我真是媚眼做给瞎婆看,别人还不领情。你倒说说干嘛非要去斐济?”

      沧海翘起食指陶醉地说:“听说斐济有种会发光的海藻,一年只会浮出水面一次。可是它绚丽的光芒将照亮整个海域,我一直很想去看,可是我爸总是不答应。”她说得神采奕奕,双颊也因兴奋而焕出红晕。

      他扬起唇笑起来,“女人。”不置可否。

      “怎么,你不喜欢?”沧海歪着脑袋问:“你不是也那么俗,喜欢米兰巴黎曼哈顿吧!”

      “我无所谓。”他似乎心情很好,“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纪寻凯的脾气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说风就是雨,按奈不住一分一秒。他随即就给纪南方的秘书去电话。原来他纪二少爷还未正式接替家业,所以并没有专属秘书助理。不过那秘书一听是少主的“圣旨”,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赶夜筹划,第二天就将斐济之行的日程安排和机票,还有一些平时收藏的明信片都呈到纪寻凯面前。

      纪寻凯回到家立刻呈给沧海看。

      她看了那安排表,详尽周到,滴水不漏。还有那锦上添花的介绍,海风习习,椰影娑娑。她一颗心早跟着飞去那碧海蓝天追风逐浪了。

      她是真的欢喜异常,对着明星片猛地大亲一口,倒在床上。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沧海一件件收拾着衣物,每一件上都沾满阳光的气息。她还要带照相机把那里的一切都拍下来。

      浴室里传来花洒的水声,纪寻凯正在洗澡。

      “沧海,有没有看见我的睡衣?”纪寻凯的声音夹着水声传来。

      “不是在浴室挂着嘛!”她翻着明信片漫不经心。

      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又传来:“不是这件,我要米色的那件。”

      “真麻烦,大男人还那么臭美。”她散下手里的资料,嘴里埋怨到底还是起身到衣橱。弯身拉开抽屉。他总是有些稀里糊涂,自己的衣物从来不好好放。以前总有女佣帮他洗好、熨平、收拾妥帖。可是自从有了她,女眷们都开始避嫌,不太进两人的卧房。只把干净衣物叠好了放在他们床头。所以收放的工作便落在沧海身上。

      此刻她熟悉地取出他要的那件睡衣。刚一起身,只觉得眼前景象一晃,她的心一沉,恐怖的预感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果然,她鼻头一热,一股热流顺着鼻窦往下冲,霎那间,一滴滴鲜红的血珠如注般往下淌。她双手间捧着的干净睡袍立马变得血迹斑斑。

      她简直想哭。怨愤和委屈齐同袭上心头。她仰着头索性将睡袍捂在鼻子上。怎么办,怎么办?她不停地在心里默念,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天穹上的水晶吊灯映出她无助渺小的身影。她捏在睡袍上的双手不能自已地微微颤抖。

      “找到没有?”水洒声突然停止。纪寻凯的声音贴着门传来。

      “没有!”她急声叫起来,紧张得不能呼吸。努力不停地摁着鼻头,“洗……洗掉了,还没干!” 手上湿热的感觉渐渐的消退。她的整颗心也似被这血迹浸透了。难道这就是命运?一手赐予,一手收回?不,她不要!

      纪寻凯没有起疑,更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只是轻应一声,换了另一件睡衣出来。

      “早点睡吧,明天一早的飞机。别整理了,缺什么到那边再买。”

      “嗯。”她关上行李箱,突然转身一下子抱住他。纪寻凯一愕,凝立不动。沧海的脸颊贴着他胸口,贪婪嗅着他身上纯净悠远的气息。

      “你怎么了?”他摸着她如瀑长发。

      她摇头,脸更深埋进他胸口,“我想跟你说谢谢。”

      纪寻凯被她弄得很莫名,“好了,我知道了。”双手扶起她的肩膀。

      “嗯。”她猛地点点头,眼圈都红了。

      夜晚,她对着月光,又失眠了。他却很快睡着。

      她期盼着明天快一点到来,指针的每一次挪动都好像是多一秒的胜利。她用仅存的那一份侥幸去抵抗万念俱灰的恐惧。然后,她入眠了,梦魇稀稀落落的。

      终于,白帝微露。

      第一次,她比纪寻凯晚起。

      他很得意,边扣着白衬衣的袖口,边伏到她面前,“喂喂,懒猪。昨晚不早说,现在起不来了吧!”

      “你才懒猪呢!”她懒懒推开他的手,扶着床慢慢起身,每一个动作都抽筋剥皮般难耐。吃过早饭,司机将行李箱放入后车厢。两人便坐上去直赴机场。

      天气很好,汽车一路疾驰,长空飞舞的桃红飘过眼眸。就像那一日他载她回来。

      “沧海,你怎么了?”她的额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纪寻凯为她揩去。宽阔的大手贴在她的额头。

      她轻轻喘着粗气:“怎么还没到?”她觉得浑身虚弱无力。

      “太太,有点堵车。不过放心,肯定能赶上飞机。”杨司机打包票,仿佛给她一颗定心丸。她的脑袋渐渐搁到他的肩膀上。

      纪寻凯察觉不对劲。她浑身冰凉彻骨,他拉起她瘫软的身体。瞬间头皮发麻,她雪白的胳膊上满是一颗颗出血点,触目惊心。

      “沧海,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马上去医院。”

      “不要!”她抓住他的手,拼命摇头。“我要去斐济!我要斐济!”她气喘吁吁,面色煞白,唇色泛紫,明灿灿的眸子也黯淡失色。可是她依旧那样固执,紧紧捏着他的手。

      “不行,你在生病!”

      “我一直在生病!”她除了痛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水清色的眼只留下这唯一的期许。“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医院。”

      纪寻凯望着她,许久许久。他咬着唇,双眉紧凝,抬臂将她揽进怀里,对司机说:“杨师傅,麻烦你去机场。”

      她恬然一笑,头枕在他身上,黑溜溜的大眼睛无力转了转,“我好困,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太阳的光辉漫漫散进来,纪寻凯清了清喉咙,“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善良的小王子收留了一只受伤的夜莺。在朝夕相处中,小王子和夜莺成了很好的朋友。时间匆匆而过,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夜莺的伤势渐渐好了,它已经可以展翅而飞了,小王子意识到它要飞去很远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他同时还意识到……”纪寻凯的眸子微微一动,鼻根用力一吸,“他不想让它走……”

      沧海默默聆听,安静极了,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她的身体一下下在抽动。

      他的唇蓦然一颤,摸着她的发,涩语静静滑出:“沧海,不要走。”他的手越发用力,渐渐收紧。

      她的痛开始剧烈,像埋葬在皮下组织里毒液,埋下的时候没有感觉疼痛。甚至都没有挣扎反抗,因为那时候她不知道留恋。

      她笑了,抬手去掬他的脸,她的手感到温热的潮意。他的眼睛是净空的颜色。“别担心,我哪儿也不去。”她知道这是自己此生在这世界留下的最后一眼。

      可是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交代。她想起床头日历,涂鸦的色彩是否会停留在她离开的那一天?想起家里的那一盆滴水观音。它的叶片还非常幼嫩,青葱翠绿。她那样小心地呵护,一日看三回,朝朝频顾惜。可是……明天怎么办?明天是否还会有人为它浇水?

      很多年之后它是否还会在庭院?是否会亭亭如盖,茂盛葱茏?春去冬来,当纪寻凯经过时,是否会和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里一样感慨上一句:“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她轻轻地挪动嘴唇,轻轻地开口:“寻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嫁给你吗?”

      “为什么?”他抱住他,把脸埋在她的发线。

      她阖上眼,长长的睫毛盖上眼睑。“你猜。”呼吸越来越轻。

      沧海的唇瓣浮起微笑,声音虚弱不堪,“还有多久?”

      他更加抱紧她,“马上就到了。”

      她的唇瓣荡起一抹笑,整个脑袋轻轻地垂落。

      美好的生活永远就差那么几步,每一次,就那么几步,可是却一辈子也走不到……

      那一日,夕阳如血,她穿着杏黄的长裙凭窗而望,看到了他忧郁受伤的背影。他如神祗般降临她的生命。天地间静得只剩下他们俩个。但是他不曾抬头,他像是一幅画,而她只是个赏画的人。看见他失魂落魄的幽然,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猛蜇了一下,她便痛了。她想救他,就像小王子要救那只夜莺。

      她没看到过他的风度翩翩,没看到过他的倜傥风流,只是看到他忧郁的背影,却已经够了。

      “纪先生,到机场了。”司机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抱着她,他的心里犹如钝刀拉肉。望着她柔和秀美的容颜,仿佛只是静静睡去。

      车窗外阳光无限明媚,凝眸处,机场外的人流熙熙攘攘,往来穿梭不已。熠熠暖阳耀得他睁不开眼。

      怀里的呼吸已经凝滞。他双眸猩红,呐呐开口:“继续往前开……”

      “去哪儿?”

      “往前……”他的声音沙哑得难以辨认。司机还是踩下油门。

      原来他一直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一直在靠近她的渐进线上。每天都多靠近一寸。

      电台里在播放法国凯撒奖新闻。

      年近古稀的阿兰德龙为已故前女友罗密施奈德颁发“终生成就奖”。他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我的布蓓蕾,如果你还在,你今年该七十岁了。”他已经那样老,两鬓苍白,满面皱纹。可她还那么年轻,永远活在她最美丽的时候。很多人指责阿兰德龙对罗密施耐德的始乱终弃,就连她的葬礼他都没有去参加。可是阿兰德龙说,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痛苦的模样……

      纪寻凯望着车床前摇动的平安符,一阵抽痛。

      歆妍结婚那天,他孤独。

      而此刻,他寂寞……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闭上眼,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据说斐济有一种海藻,一年只浮出海面一次,却能照亮整个海域……”

      “L'ambition de la femme est d'inspirer l'amour”

      他没告诉她,他在瑞士留过学,他懂法文。他知道那是莫里哀的名言,他知道他的意思是——女人最大的心愿是叫人爱她……

      葬礼在两天后举行,可是纪寻凯先生没有去参加,大批的记者围堵在出殡现场。

      (全文完)

      ==========I am stepmother============

      虐完好睡觉~~好了,我非常敬业地完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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