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挽明月入君怀

　　挽袖被押回杞县县城才发现，就在他们兵分两路去救人的时候，县城被高名衡的军队收复了。前来围观在两侧的百姓无不战战兢兢，似乎都在不约而同的望着她，昨日还是威风十足的侠女，今日却成了官府的囚犯，想到这里，挽袖凄苦的一笑，腿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她是被扔在公堂上的，而那位巡抚大人就端坐于上，居高临下端详着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匪，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披头散发的，分辨不出她身上是红衣还是血渍。

　　清了清嗓子道：“看你年纪还小，本也不想难为你，只要你肯说出李信与红娘子的下落！从轻发落也不是没有可能！”

　　挽袖理都不想理他，把头扭到了一边。

　　高名衡再问：“你跟红娘子商量过了吧？救出李信之后，你们决定去哪里？”

　　挽袖本想挪动一下身子，怎奈手脚都被粗重的锁链扣上了，动也动弹不得，气恼道：“狗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敢去追，何苦要我说！”

　　高名衡微微一笑，他堂堂一个封疆大吏，就算现在李信夫妇生了翅膀，那也是飞不出河南境内的。

　　挽袖继续挖苦他：“对，你这狗官说得对，我们是一早儿就商量好了，救了我姐夫便去投闯王，你有胆子去闯王那里抓人！”

　　让人一口一个狗官叫着，高名衡似乎也不生气，对红娘子投李自成也不意外，“你小小年纪就敢杀一县之尊，知道是什么罪名吗？你一个姑娘家，如此不知轻重，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流寇？”

　　挽袖嗤笑一声，这位大官儿说出来的话，足足能当一天的笑料儿，“我不当流寇难道要被活活饿死？不然就被你们这群狗官欺负！”

　　“放肆！”不等高名衡作声，二老爷叱喝了一声，这女匪简直太不像话了，一直在顶撞表哥，“您也别跟她多说了，她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流寇，既然李信、红娘子不见了踪影，就把她绑在县衙外头示众，看他们夫妇露不露面？”

　　高名衡也是这个主意，谁叫那些流寇行事全无章法，整日东躲西藏，狡兔三窟就是他们的专长。尤其是那李自成，降了又叛，叛了又降，毫无信义可言，十足的一个无赖。同时他又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虽然丢了李信，却拿回了杞县，也算是挽回了一些颜面。

　　趁着巡抚大人在公堂上“算账”的时候，县衙外的二老爷已经不可一世了，命衙役把挽袖绑在拴马桩上，就手给了她一鞭子，就是在报当日被她吓得尿了裤子之仇。

　　“臭丫头，怎么不威风了？你再来拿剑杀我呀！”说完，又是一鞭子。

　　在旁围观的杞县百姓都看不下去了，谁没有受过红娘子他们的接济呢！虽说他们是流寇，却也是劫富济贫的义士。

　　“快停手吧！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你就这样欺负她！”

　　不知道谁嚷了一声儿，大家伙儿一起随声附和。

　　“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二老爷歪着眼睛，拿鞭子指着围观百姓，“瞎了你们的狗眼，小姑娘敢杀县令？她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女匪，你们再敢帮她说话，一起照通匪罪抓了。”

　　唬了百姓，又抡鞭子，恰巧遇到高名衡出来，连忙上前陪笑。

　　“你这是做什么？”高名衡有些看不过去了，这姑娘不过同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大，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血人一般模样，心中竟多了些怜悯，谁家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流寇？想来这孩子曾经也遭了不少的罪。

　　二老爷又道：“表哥，我若不拿出点儿厉害手段，李信和红娘子怎么可能现身呢？”

　　“别做的太过分了！”高名衡交待一声，直接拿脚走了，杞县如今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定让李信与红娘子有去无回。

　　月上中天，夜色深深，墨色下的杞县县城一片宁静。

　　县衙外的灯火格外通明，衙役、官军轮班守卫着刚刚捕获的女匪，一丝也不敢怠慢。

　　只是二老爷困的不行自行歇息去了，临走还趾高气扬把他们责备了一通，都知道他是巡抚大人的亲戚，自是不敢多上一句嘴。

　　挽袖一直被绑在拴马桩上当诱饵，现在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腿上有伤，身上还被甩了十几鞭子，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她现在就盼望着姐姐跟姐夫千万不要来救她，不要落入高名衡的陷阱。

　　就在这时，一阵酒肉的香气远远飘了过来，从墙角悉悉邃邃来了十几个人，均抬着篮框等物，带头儿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佝偻着身体，手里拎着一只罐子。

　　“干什么的？”

　　官军一声叱喝，那十几个人停了下来，老婆婆上前道：“官爷们有礼了，我们都是杞县的小民百姓，虽然刚刚入秋不甚冷，可众位大人在夜里守卫很是辛苦，就送来了酒肉和饭菜，都是我们自己凑钱置办的，不成敬意，喝上一碗暖暖身子吧！”

　　那些个衙役、官军在秋风里当差本就怨声满腹，却想不到竟会有人送来酒肉，可吃人的嘴短，这十几个小民恐怕也是有所求的。

　　老婆婆接着说：“各位官爷，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白天看见那姑娘被折磨的不轻，就是想给她上上药，再喂她喝几口热粥吃，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官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来就这么点小事儿，谁不知道这杞县百姓受过女匪的恩惠，这是报恩来了，不厌其烦地摆了摆手，“去吧！”他们报他们的恩，自己吃自己的酒，谁也不碍着谁，一个老婆子而已，就算连带上那十几个人，还能把女匪劫了去？

　　老婆婆一一谢过各位军爷，颤巍巍走上前，看挽袖的情形，忍不住落泪。

　　“醒醒啊！可别睡过去，我来看你了！”

　　半昏迷着的挽袖，听出是孙大娘的声音，立即清醒过来，同时也顿时松了一口气。当时，孙大娘和女眷孩子们都在县衙里住着，现在杞县又被官军收复，没想到老天开眼，她们逃过了一劫。

　　孙大娘四下里一瞅，那群官军只顾吃酒作乐，并无人理会她，悄声道：“你和娘子刚走不久，那些个官军就开始攻城，后来县城渐渐守不住了，我们就跑了出来，好在这里的百姓肯收留我们。”

　　挽袖连连点头，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她很想说话，只是嗓子干巴巴的不听使唤，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借着灯火通明的光，孙大娘将金疮药取了出来，细细敷着，袖儿腿上的箭伤重了些，身上那些鞭伤只算是皮外伤，不太要紧。

　　轻声道：“一有机会我就来瞧你，娘子来之前可要撑住呀！”

　　“别，别，这里……。”挽袖咳了几下，终于说出话来，然后又是一阵猛的咳嗽。

　　孙大娘明白她的意思，当然也知道杞县布下的天罗地网，可就算是天罗地网，娘子和李公子是一定会来救她的。“好，我见了她一定会告诉她，你就放心吧！”现下，也只能先安慰着，又从罐子里盛了热粥，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喝。

　　热乎乎的粥入口，果然异常的暖和，身上也松快了不少，挽袖忆起了被红娘子领回到杂耍班子的那个早晨，也是孙大娘喂她粥喝的。

　　一晃半个月过去，红娘子那里依然没有动静，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可官府这里已经沉不住气了，高名衡决定回开封，便把二老爷胡庆叫到书房说话，让他先代理着杞县的一县之令。

　　二老爷自是脸上乐开了花儿，端详着巡抚大人的神色，突然明白了，“表哥，您不是真的要回开封吧？”

　　高名衡看起来气定神闲，正对着手里的茶盏入神，“想来有我在这里坐镇，红娘子、李信是不敢露面的。”

　　“您这是声东击西？高明！”二老爷伸出大拇指称赞。

　　“那姑娘怎么样了？撑的住吗？”高名衡问。

　　“您就放心吧！她好着呢！”二老爷似有些不平，“那些个小民百姓若不是红娘子开了官仓放粮，他们早就饿死了！现在一个个把那女匪当宝，一到半夜就给她送吃食送药，当姑奶奶供着呢！”

　　高名衡无奈的一声长叹，“看来我们这不如一个女匪得人心啊！”

　　二老爷尴尬地陪了两声笑，又说道：“表哥，有时候闲下来我也算了算，您看啊！这杨嗣昌弄什么十面张网，要剿那些个流寇，可剿流寇总得要钱吧？这不朝廷又得加饷，这一加饷百姓没了活路又去当流寇，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不就是个死局吗？”

　　高名衡冥思了一阵子，认为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不是你我能考虑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肃清河南境内的乱匪。”

　　“这肃的清吗？这头儿刚按下去，那头儿又冒了出来。”二老爷无奈道：“这天灾不断，连年大旱的就没有收成，朝廷还要一味的加税！可这天下土地都在那些个皇子皇孙和高官们的手里，可这些个人又不交税！表哥我跟您说啊！朝中有个东林党的大官儿，南边有无数的茶园子，他连年报茶园子欠收，一年才交十二两银子的税，您说可笑不可笑！这不是蒙皇上吗？这天下老百姓种着天下最少的地，交着天下最重的税，能不反吗？”

　　高名衡默不吱声，二老爷继续说：“这皇上没钱，百姓没钱，天底下的钱都在那些达官显贵的手里呢！一个个又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我说干脆把那些个人抄家，这样一来不是皆大欢喜吗？”

　　“住口，皇上又不是流寇，你当劫富济贫呢？”高名衡微有些变色，搁下茶盏道：“这是你该操心的吗？还不去把手头的事情办好，当务之急是要以那姑娘为诱饵，引红娘子、李信出来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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