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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一)
“徐铉来迟,累师叔受伤。”徐铉持着剑,单膝跪地面有愧色。
“无妨,来了便好。”今日朗收回手臂,对连送一笑,“沾你的光呢。”
连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急的几欲落泪,跪着道:“弟子没保护好师父,弟子……”
“你已尽力。”今日朗把蛇头从臂上褪下,血流的更凶,而他眉头皱也不皱。
连送看的心惊,忙撕了裙角给师父包扎。
今日朗垂着手臂任她慌手慌脚的摆布,其间催英一群人姗姗来迟,喧闹声惊醒了几位上师,也一并过来。看到地上的断蛇和今日朗的惨状,纷纷倒抽口气。
“你说引蛇虫,怎么把蛇娘娘给引来了……”贺铸道用脚尖踢踢蛇尾。
“傲岸山丛林幽深,藏着什么精精怪怪不稀奇。”今日朗收回受伤的手臂,随意瞥一眼,却见上面绑着一个蝴蝶结,展的平平整整。他忍俊不禁,对满脸凝重的连送说:“手艺不错。”
连送惊讶,她师父怎么什么时候都笑的出来。
这事原是个意外,不明就里的弟子们被师父遣散了。几位上师围着伤残人士今日朗唉声叹气。
连送被命等在门外,她等乏了,小睡一会儿。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她。斯放第一个出来,寒着脸罚催英去山下激雷瀑静坐三日。连送第一次见催英脸色煞白的样子,稍感同情。
“连送。”
袁沧州内力浑厚,听得连送一个激灵。她怕是也要被罚的吧。
“明日起,你搬到朗风院,跟随你师父习武。”袁沧州睥睨着她道,“我玄宗对男女一视同仁,你不得找借口懈怠。”
“是。”连送低头应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她怎么觉得天上老掉馅儿饼?上一次才掉了个师父。
袁沧州又交待道:“你师父素喜清净,你别扰他。你虽年纪小,毕竟是女子,他是男子,要避嫌,你可明白?”
“明白。”连送心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把师父当父亲一样孝敬便好。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微亮。今日朗体谅连送,让她回去歇息不用参加早课。
回到房里,天已大亮,连送洗漱之后爬上床,盖了被子躺平。等了很久却毫无睡意,眼睛直直望着床顶,小脸忽然拧起,她嘻笑一声,双脚胡乱踢腾着,小声欢呼:“我马上就可以学武功了!”
欢快得像是有云雾拖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做梦了,梦到娘亲。娘亲总爱穿白衣裳,即便是夏天,手指也冰冰凉凉。她给娘亲端茶送水,替娘亲捶背。娘亲咳了一阵,缓过来,冰凉手指抚上她的脸说:“送儿乖,莫守着娘。外头日暖天晴,快去玩吧。”
娘亲说完,她就醒了过来。
外头果然阳光明媚,有女孩家的笑语声,隐约夹杂金属相撞的声音。
是师姐们练完功回来了吧。她撑着手肘想坐起来,嘴角一咧,这身子似乎不是她的了。左揉揉右捏捏,勉强能动,慢吞吞穿好衣服。
下了床,鼻尖闻到一股香味。不知谁在她的书桌上放了两个馒头,还热腾腾的。她猜是哪位好心的师姐替她留的早饭,立即捧了来吃。
屋外动静越发吵闹,她吃了一个馒头,拿上第二个,推开门想瞧个清楚。
刚跨一脚,一抹明艳红色落到她面前,不待她看清楚,红色一跃不见,疾风剑气划过她脚边,泥土翻飞迷了她的眼。她吓的摔坐在地,屁股生疼。
“咳咳……”咳嗽着,眼泪直流,连送抹到一脸的灰。
“哈哈哈……”娇俏笑声自树上传来。
红衣少女坐在树杈上,指着狼狈的连送,粉腮红润笑的东倒西歪。
“哼,”提剑的白衣少女目光不屑地扫过连送,对着树上挑眉冷笑说,“谭佳,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成个半残的傻子。”
“丁折柔!你竟敢直呼师叔我的名讳!”纵是嗔怒也带着三分俏丽,谭佳自树上跃下,拔剑相向。
“你不过运气好些,师叔祖临终之时感念你祖上襄助之恩收你为徒,名义上而已,你又不曾习得师叔祖半点武功,哪有脸标榜自己为师叔。看剑!”丁折柔说话之时,一步步走近谭佳,趁她不妨忽的刺出一剑。
谭佳闪避不及,袖子险被削去一块,大怒,挥着剑与丁折柔拼杀起来。
眼中不适之感过去,连送睁开眼看到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飞来闪去。那红色人影身姿轻灵,剑上力道却不够。白色人影的剑法精准有力,脚下却迟重了些。双方均用自己的优势攻击对方的劣势,均没占到上风,打的不可开交。
连送心疼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贴着墙面走到离她二人远些的地方。
那穿白衣的,是贺上师门下弟子,姓丁名折柔,性子刚烈,争强好胜。曾经与连送有一饭之争。同为无名弟子时,管事师兄发令,谁先最快默完老子道德经第一篇,那特制的红枣莲子糯米香饭便归谁。连送为了钟爱的红枣卯足力气胜了丁折柔,被她记恨至今。
那穿红衣的,叫谭佳,是师叔祖机缘之下收的徒弟,年纪虽小,辈分却高,出生江南士族,高门大姓,性子也比常人傲几分。不过只要不开罪于她,算是易处之人。
连送继续吃她的馒头,身后的房门打开,走出一个藕色衣裳的小姑娘,年岁比红白二人小些,和连送差不多。她容貌恬静,瞧了眼打斗的二人,面无波澜,似是习以为常。
连送叫了声:“曾师姐,你探亲回来啦。”
曾宁看到连送,对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语,静立一旁。
她们这边看着,那边拼到激烈处,丁折柔大喝一声:“凌风射月!”脚下划一半弧,单手举剑向天。谭佳反应敏捷,脚尖落在剑尖上借力弹跳开去。丁折柔见一击不成,又换了招式,两人面对面过招,速度越来越快。
曾宁随口道:“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她二人的武功进步神速,竟然看不清招式了。”
连送闻言,细看了会儿,那一红一白如何出腿如何使剑,一招一式在她眼中清晰明确。曾宁师姐已是化级弟子,怎会看不清?
此时,门外进来一人打断了红白二人的缠斗。
徐铉轻皱眉头:“师祖今日出关,你二人不急去问候,倒在这里私斗,成何体统?”
“师叔出关了?”
“师祖出关了?”
红白二人均是一喜,收了剑,双双看向对方,做出凌人之态道:“先放你一马,明日再战。”
谭佳施展轻功快一步而出,丁折柔恨恨看她一眼,加快步伐冲出门去。
徐铉不看她二人,对曾宁温声道:“曾师妹,你也快一些。”目光转向连送,却冷了脸:“你不用来,自去歇着。午时以后,收拾衣物尽快搬去朗风院。”
连送点头应了。
不到午时她便收拾妥当,挎着小包袱与住了六年的院子告别。触景生情,她吟了几句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咦,这两句诗是哪里来的,难道她最近才情大涨?
管他呢。
连送雀跃着,蹦蹦跳跳上了路。
师祖刚出关,师父这会儿应该不在朗风院吧。她推开门,往院内探了探。冬天草都枯着,花儿也眠着,师父的院子里冷冷清清。果真没有人。
连送放心,大摇大摆晃进去。
几位上师住的院子,就数她师父的最雅。院里种几株腊梅,树下放一方桌配一小椅。她能想象出师父抱着杯热茶坐在树下打瞌睡的样子。不知师父的住所长什么样?连送好奇之极,决定看上一眼。
很香。
连送半开了房门,香气扑鼻而来。
除了这香气,师父房里并无特殊。只那妆台上一个雕花锦盒吸引了她的注意。
“看中我房里哪一样了?”
师父温润的嗓音响在她头顶。她惊了一跳,没站稳,跨进房中。
长挑的身影遮住窄门外的光,连送看不清师父神情。但她知道他是笑着的。他总是笑着的。
“没、没看中哪样。”她自觉有些丢脸。
“哦,我房里竟没有你看得上眼的么?”今日朗说着,迈步进门。
光线明朗许多,连送瞧见师父嘴角果然微扬。如水君子白衣依旧,沾着门外透进来的暖阳,似披着一身月光。“嘻嘻,这房里我最看得上眼的就是师父了。”连送发自内心的欣赏。
笑容逐渐从脸上散去,今日朗凝视面前的人,张口欲言,臂上的伤口忽然疼痛起来。
“呀,渗出血了。”连送奔至师父面前,撕了一截裙子替师父把伤口重新包好。
压下妄行的真气,今日朗额头出了层薄汗。要说的话,也压下到了不知哪一层地狱。
臂上又多了一只蝴蝶。
“你那裙子,快不能穿了。”他指指被连送撕得短一半的襦裙。
连送捧着剩下的布,好好的裙子几乎成了围兜。可她就这一条裙子,没得换。有些苦恼。
“我有几件少年时的外袍,你暂时先穿着吧。过些天,我下山去给你裁几件女儿家的衣服。”今日朗从柜子里取出袍子,皆是白色打底,或是白色间蓝,或是白色间红。
衣服略微宽大,连送直接裹在身上,对镜自照。
人靠衣装,退去一身灰衣,换上白云缎锦的连送玲珑剔透,七分的娇中带着三分的俊。
“师父待我真好。”连送笑眯的眼。
今日朗满意地看着被自己的衣服包裹着的连送,漫不经心道:“听说前天累你罚跪?”
“我还没谢师父替我拿回扫帚和木桶呢。”连送学着师兄们,一手甩开长袍下摆,单膝跪地对师父行了抱拳礼,“谢师父。徒儿日后一定用心习武,绝不辜负师父教导。”
她的眼中有璀璨的星。
今日朗与她对望,微俯下身,让她看清楚他的眼瞳:“你可知,一入了我的门,便再也出不去了。”
连送照自己的意思理解,承诺道:“连送今生只得您一位师父,宁死不投他人门下。”
“甚好。”今日朗笑容温文,颤抖的指尖被握进拳里,近乎自言自语道,“一切是你自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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