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坠落

　　黎正鸿带来的关于裴商彦血淋淋的过往，像一块沉重的冰，瞬间冻结了黎姝因布展而生的热血。父亲担忧而凝重的眼神，工地上轰鸣的机械声，以及深秋刺骨的冷风，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裴商彦精心布置的、名为“纵容”的陷阱。那陷阱深不见底，散发着血腥与毁灭的气息。
　　她扶着冰冷的脚手架钢管，粗糙的触感和金属的寒意透过掌心，刺入心底。父亲的话在耳边回荡：“他就像一头尝到了血腥味的猛兽……你越反抗，他越兴奋……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极度不对等。”
　　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就在这灭顶的窒息感中，一股更原始、更炽烈的火焰在她灵魂深处猛地窜起！那是黎家血脉里传承的骄傲，是被裴商彦屡次践踏后积累的滔天怒意，更是对自身信念不容侵犯的守护之心！
　　不！绝不！ 黎姝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如果裴商彦想要一场毁灭的游戏，那她黎姝，就陪他玩到底！但游戏规则，不能由他来定！
　　她松开扶着钢管的手，挺直了因寒冷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脊背。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重新燃起，不再是单纯的斗志，而是淬炼过的、带着决绝锋芒的火焰。
　　“爸，”黎姝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硬度，“您说的，我都明白了。裴商彦是深渊里的怪物，这点我很清楚。但我不是待宰的羔羊。” 她转身，目光投向那片正在废墟上崛起的、充满生命力的艺术雏形，“他想看我在他搭建的断头台上跳舞？可以。但我这支舞，会跳出最绚烂的光，跳出最刺耳的控诉！我要让所有人看清，这断头台之下，是谁的肮脏与卑劣！‘蚀·生’特展，不仅会如期开幕，它还会成为一把插向他心脏的、由艺术和人心铸成的利刃！”
　　黎正鸿看着女儿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愤怒与冰冷的决绝光芒，心中既疼惜又震撼。他知道，女儿长大了，以一种被残酷现实逼迫的方式。他用力拍了拍黎姝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放手去做！黎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但记住，保护好自己！深渊里的怪物，反击起来，会不顾一切。”
　　“蚀·生”特展的筹备工作，在一种外松内紧、充满张力的氛围中高速推进。黎姝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战士，穿梭在工地、工作室、供应商和艺术家之间。她表面上更加雷厉风行，决策果断，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尽善尽美，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
　　然而，暗地里，她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她重新梳理了项目核心团队的每一个人，特别是能接触到关键信息和资金流向的岗位。林枫作为艺术核心，自然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也处于最危险的聚光灯下。黎姝不动声色地增加了他身边的安全保障，并提醒他近期减少公开露面，专注创作和展览核心作品的最后完善。
　　同时，黎姝开始有意识地“泄露”一些信息。她故意在项目例会上，以一种看似焦虑实则试探的语气提到：“VR技术的成本还是太高了，这部分预算可能要做些调整，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替代方案？” 又或者，在非核心成员在场的场合，“忧心忡忡”地讨论：“环保材料的强度测试还没完全达标，时间太紧了，万一在开幕当天出问题……”
　　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碎片，如同投入湖面的鱼饵。黎姝在赌，赌裴商彦无孔不入的监视，赌他一定会通过这些信息来判断她的“弱点”和可能的“突破口”。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黎姝独自留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巨大的工作台上铺满了图纸、效果图和材料样品。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反复推演着开幕式的流程和安保方案。夜已深，工地上的喧嚣早已沉寂，只有远处临时照明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从工作台斜后方的一个文件柜角落传来。
　　黎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立刻屏住呼吸，身体保持着伏案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却如利箭般扫向声音来源。那里光线昏暗，文件柜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更小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影子，正极其缓慢地移动。
　　是老鼠？还是……？
　　黎姝没有立刻动作。她佯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手指“不经意”地碰倒了桌角一个装着废弃样品的金属盒子。
　　“哐当！”
　　金属盒落地的脆响如同惊雷，撕破了临时指挥部深夜的寂静。黎姝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但她的身体却像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只有眼角的余光如淬毒的针芒，死死钉在文件柜角落那片蠕动的阴影上。
　　衣料摩擦的窸窣！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暗影猛地一缩，快如鬼魅般消失！
　　寒意瞬间刺透骨髓，黎姝却强迫自己维持着被惊扰的姿态。她缓缓起身，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烦躁”，慢慢踱向文件柜，指尖却在手机屏幕上划出无声的指令：“指挥部，现在，有异常，带人堵住所有出口，检查。”
　　脚步声在空旷的工棚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停在文件柜前，没有立刻去查看那可疑的角落，目光却如同探照灯，扫过柜面、地面、堆积的图纸卷轴……最终，落在一小片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暗红色反光上。那点反光，来自一个被丢弃在柜脚边缘、不起眼的废旧电子元件外壳——那是之前测试废弃的某种传感器残骸。然而，就在这残骸光滑的金属边缘，极其细微地，映出了一点……不属于这里的、更亮、更规则的金属光泽！角度刁钻，恰好来自文件柜与墙壁形成的狭小缝隙深处！
　　是镜头？还是窃听器的金属部件？黎姝的心沉到谷底，裴商彦的爪子，比她想象的伸得更快、更深！
　　她不动声色，身体微微前倾，佯装弯腰去捡那个废旧元件，挡住了可能的窥视角度。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元件的瞬间——
　　“砰！” 指挥部简陋的铁皮门被猛地撞开！负责工地安保的队长老陈带着两名队员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手电筒强光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不许动！”老陈的厉喝震得铁皮嗡嗡作响。
　　几乎在同一刹那，文件柜角落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侧后方一扇用于通风、此刻虚掩着的铁皮小窗撞去！
　　“拦住他！”黎姝厉声喝道，身体却敏捷地向旁边一闪。
　　老陈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大手如铁钳般抓向那人的后领！但那人身形异常滑溜，猛地一矮身，竟从老陈腋下钻了过去，眼看就要扑到窗口！
　　“啪！”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是黎姝！她不知何时抄起了工作台上一根用来固定图纸的、包裹着厚实橡胶的沉重金属尺！就在那人即将跃窗而逃的瞬间，她手腕一抖，裹着橡胶的金属尺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抽在了对方支撑腿的膝弯处！
　　“啊！”一声压抑的痛呼，那人身形剧震，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手中的一个黑色小方块也脱手飞出，滚落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赫然是一个微型摄像装置！
　　手电筒强光立刻聚焦在倒地之人的脸上。
　　灯光下，是一张黎姝并不陌生的脸——项目组负责协调环保材料运输和仓储的李工！一个平时沉默寡言、做事还算勤恳的中年男人！此刻他脸上布满惊恐和疼痛，眼神躲闪，不敢与黎姝对视。
　　“李工？”老陈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是你？！”
　　黎姝缓缓走上前，弯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她刚在检查材料时并未脱掉）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个还在闪着微弱红点的微型摄像头，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毒虫。她没有看李工，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落在他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谁让你来的？”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这死寂的指挥部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不是质问，是陈述。
　　李工嘴唇哆嗦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工装：“黎……黎小姐……我……我不知道……我就是……”
　　“你不知道？”黎姝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那你告诉我，前天晚上，你老婆的私人账户里，突然多出的那笔来自境外离岸账户的、相当于你五年工资总和的‘咨询费’，是用来咨询什么的？” 这是她通过黎氏特殊渠道紧急查到的线索，此刻成了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重锤！
　　李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彻底绝望。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来裴总出手很大方。”黎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为了几张照片，一点‘可能有用’的小道消息，就肯下这样的血本。”她不再看瘫软在地的李工，仿佛他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她转向老陈，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晰决断：“报警。以窃取商业机密、危害项目安全罪。人赃并获。通知公司法务，全程跟进，往重了办。另外，”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保安队员惊疑不定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晚的事，谁要是多嘴传出去半个字，后果自负。”
　　“是！黎小姐！”老陈肃然应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对黎姝的敬畏。立刻有人上前将瘫软的李工粗暴地拖了出去。
　　指挥部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黎姝一个人。她走到那扇差点成为逃脱通道的铁皮小窗前，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被城市灯火映成暗红色的深沉夜幕。夜风带着工地的尘土气息和深秋的寒意灌入。她捏着那枚冰冷的微型摄像头，指尖用力，坚硬的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裴商彦……好一个裴商彦！监视、窃听、收买内鬼……这些肮脏的手段，真是被他用得炉火纯青！一股混杂着愤怒、恶心和更深切冰冷的情绪在胸中翻腾。父亲的警告言犹在耳，而这活生生的背叛，比任何言语都更血淋淋地印证了裴商彦的无所不用其极！
　　她拿出手机，没有拨号，只是点开相机。镜头对准自己略显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对准手中那枚微型摄像头，然后，缓缓地，将摄像头举到唇边，对着镜头，做了一个无声的、清晰无比的“吻”的动作。动作优雅，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
　　随即，她将这如同挑衅宣言般的自拍照片，直接发送到了一个从未使用过、但周谨曾留给她的、属于裴商彦私人助理的加密接收端口。
　　裴氏顶层，监控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原本分割的各个监控画面在黎姝自拍发送的瞬间被强行切入，骤然放大，占据了整个中央屏幕！
　　画面里，黎姝苍白的脸在昏暗的指挥部灯光下如同冷玉。她捏着那枚微型摄像头，眼神冰冷锐利，直刺屏幕之外。然后，是那个清晰、缓慢、充满极致嘲讽的无声之吻——吻在他安插的窥视之眼上！
　　“砰——哗啦！”
　　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猛然响起！
　　裴商彦手中的水晶威士忌酒杯，被瞬间爆发的、无法控制的巨力捏得粉碎！晶莹的碎片混合着琥珀色的酒液和刺目的鲜红，在他指缝间迸溅开来！深红的血珠如同诡异的红宝石，滚落在冰冷光洁的黑色控制台上，又顺着台面缓缓流淌，在幽蓝的屏幕冷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监控中心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被冻结，连呼吸都凝滞了。侍立一旁的周谨心头剧震，脸色煞白，却连呼吸都不敢稍重一分。他从未见过裴商彦如此失态！
　　裴商彦站在原地，仿佛感觉不到掌心和指缝间被玻璃割裂的锐痛。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黎姝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冰冷嘲讽的脸，和那个无声的吻上。胸腔里翻腾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是被猎物反咬一口的狂怒！是掌控权被公然挑衅、被狠狠踩在脚下的、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竟然发现了！不仅发现了，还如此精准地揪出了他埋下的钉子！她不仅没有被吓倒，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用这种最轻蔑、最挑衅的方式，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那个吻……是对他窥视的极致嘲弄，是对他所有精心布局的践踏！
　　“好……好得很！”裴商彦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挤出，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颤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他缓缓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任由血珠滴落在控制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他的目光，却比手上的鲜血更加猩红，更加危险。
　　屏幕上，黎姝挑衅的脸庞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暴怒的眼底。那冰冷的眼神，那嘲弄的唇角……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和掌控欲！
　　她以为揪出一个内鬼，发来一张挑衅的照片，就能赢了吗？就能摆脱他了吗？
　　做梦！
　　深渊彻底被激怒了。那被戏耍、被挑衅的暴戾，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喷发的裂口。他裴商彦要让她明白，激怒深渊的代价，是她黎姝，是整个黎氏，都绝对无法承受的！
　　“周迟”。裴商彦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毁灭气息，却让周谨不寒而栗。
　　“裴总。”周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裴商彦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滩混合着鲜血和酒液、还在缓慢蔓延的暗红色污渍上，嘴角勾起一抹扭曲而残忍的弧度，如同深渊裂开的狞笑：
　　“游戏该升级了。通知下去，针对黎氏集团旗下所有上市公司的做空计划……立刻启动。我要在‘蚀·生’开幕那天，看到黎氏的股价……跌入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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