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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
水尽镇的黎明,是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号子声撕裂的。
北疆的晨风依旧寒冷刺骨,但镇子中央那片空旷的打谷场上,却热气蒸腾。一百多名青壮年,在陈河那独臂的、如魔神般的身影下,进行着地狱般的操练。
陈河的训练,只有一个字—一虐。
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将这群流民、农夫小手工业者,往死里折腾。负重奔跑,泥潭里打滚,用木棍互相拼杀,直到力竭倒地。他从不讲温情,口中吐出的字句比北疆的冰碴子还要硬。
“疼?战场上没人管你疼!
“累?累死了就不用当奴才了!”
“想家?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把身边的人当成你的命!”
起初,怨声载道。许多人吃不消,私下里找到秦清月,眼泪汪汪地诉苦,说这个独臂魔头是来要他们命的。
秦清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马匪来的时候,他们会跟你们讲道理吗?乌台部的人,会看在你们是农夫的份上,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吗?”
众人沉默。
“陈百夫长是在救你们的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你们觉得受不了,现在就可以退出,没有人会怪你。但当灾难下一次来临时,你们只能靠自己去保护妻儿父母。”
说完,她会亲自提着伤药和热水,去到训练场。她从不干涉陈河的训练,但她会在每个人摔倒时,默默地递上一碗驱寒的姜汤;在他们受伤时,亲手为他们上药包扎。
她用她的方式,填补着陈河那残酷训练所带来的裂痕。她告诉他们,这不是惩罚,这是淬火。一块好铁,不经过千锤百炼,如何能成为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
渐渐地,怨言少了,眼神变了。那些原本怯懦、麻木的眸子里,开始燃起一种名为“纪律”和“血性”的火焰。他们开始理解,汗水不是为了折磨,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有足够的力量挥出手中的刀。
石头,那个憨厚的汉子,成了进步最快的一个。他身上伤痕累累,却像一头被唤醒的蛮牛,眼神里满是坚毅。这一日,陈河将所有人分成两队,进行实战对抗。他宣布,输的一方,晚饭减半。
秦清月站在远处,看着场中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她看到石头带领的一队,虽然悍不畏死,却毫无章法,很快便被另一队冲得溃不成军。
“停下!”陈河一声爆喝,全场瞬间安静。
他走到石头面前,那只独眼中满是鄙夷: “蛮力!你们这帮蠢货,用的全是蛮力!打仗不是靠谁嗓门大,是靠脑子!懂得什么是互相掩护吗?懂得什么是佯攻吗?”
他唾沫横飞地骂着,石头低着头,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秦清月走了过去,轻声道:“陈百夫长。"
陈河回头,看到是她,脸色稍缓,但依旧没好气:“怎么?先生心疼了?战场上可没有心疼!”
“我记得父亲曾说,北境军的阵法,脱胎于古老的鱼鳞阵'和'锋矢阵’,精髓在于'分合与'奇正’。“秦清月看着场中不知所措的众人,声音清亮地响起,“大家来看,你们就像是一盘散沙。但如果,你们十个人结成一个小队,互为犄角,攻守兼备呢?一百个人,就是十个坚固的堡垒。”
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她不懂排兵布阵,但她懂现代团队协作的原理。她将一个个小队比作一个个模块,讲解着如何分工,如何协作,如何用一个模块的牺牲,换取另一个模块的胜利。
她的讲解,简单、直白,却直指核心。
陈河一开始还抱着手臂,满脸不屑,但听着听着,他的眼神变了。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却无比高效的战术理念。他脑中那些血腥的、零散的战场经验,仿佛瞬间被一根线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等秦清月讲完,他沉默了许久,才沙哑地开口:“再来一次!”
这一次,场上的局势截然不同。石头带领的小队,在秦清月理论的加持下,虽然依旧生涩,却隐隐有了章法。他们懂得了掩护,懂得了配合,虽然最终还是输了,但对方却赢得极其艰难。
训练结束,石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唉声叹气,而是跑到秦清月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先生,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秦清月笑了。
陈河走到她身边,这个满身煞气的男人,第一次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钦佩,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却只是说,“你跟他,真的不一样。"
秦清月的心,轻轻一颤。她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萧墨尘。
夜深人静时,秦清月在自己的小屋里,揉着酸痛的脚腕。白天为了给队员做示范,她也跟着跑了一天。她看着窗外的星空,心中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秦先生”,也不再只是救死扶伤的“秦大夫”。她正在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亲手铸造一枚守护理想的盾牌。这盾牌,或许粗粝,或许丑陋,但它却是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用汗水和血泪浇铸而成。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他铸造的,是帝国。她铸造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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