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逃荒记

　　天亮透没多久，林墨就醒了。

　　确切地说，他是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唤醒的——左腿传来的不再是前几日那种灼烧般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埋在皮肉深处的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伤口底下缓慢生长。他皱着眉坐起身，晨光熹微中，他解开腿上的布条。

　　伤口暴露在晨光下时，他愣住了。

　　那些发黑溃烂的皮肉……边缘明显收紧了。不能说完全愈合，那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还在，但伤口边缘那些腐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组织明显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粉色的新肉，虽然很薄，但确确实实是新生的。伤口也不再流脓，渗出液变得清亮。

　　这不可能。

　　林墨盯着自己的腿，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是那几株止血草的功效？不可能，那种路边常见的草药他太熟悉了，最多止血，不可能有这样的愈合效果。是体质的缘故？可他前几天分明已经出现感染的迹象……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还在睡梦中的青禾身上。小姑娘蜷缩在土坡凹陷处，怀里搂着念安和小银子，晨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浅金。她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

　　林墨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青禾垂落的手腕上。那只银镯从袖口滑出来一截，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腿。当时烧得糊涂，以为是幻觉。

　　“林哥哥？”

　　念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揉着眼睛看他。

　　林墨迅速收回视线，重新包扎好伤口：“醒了？收拾收拾，该走了。”

　　青禾也醒了。她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去看林墨的腿——那眼神里的关切太过明显，明显到林墨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她看过来时，平静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青禾明显松了口气。

　　三人收拾妥当继续上路时，太阳才刚刚爬出地平线。小银子走在前头，步子比昨天稳多了，虽然右后腿还是不敢完全着地，但已经能用三条腿小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小银子突然停下来，耳朵竖起，朝着右前方低低地吠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但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

　　青禾立刻停下脚步，同时伸手拦住念安。林墨也握紧了手里的树枝，眼神锐利起来。

　　右前方是一片隆起的土丘，土丘后面隐约传来人声——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至少七八个，声音粗哑，夹杂着争吵。

　　“……那丫头肯定往这边走了！带着个狼崽子，还有个瘸腿男人！”

　　“你确定？这都第三天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亲眼看见的！那狼崽子额头有白毛，绝对是白额银狼的种！”

　　青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看向林墨，对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左后方——那里有几块半人高的石头，可以暂时藏身。

　　三人一狼悄无声息地挪到石头后面。青禾把念安搂进怀里，用手捂住他的嘴。孩子很乖，虽然吓得小脸发白，但一声不吭。

　　小银子挨着她脚边趴下，耳朵依然竖着。

　　人声越来越近。

　　“大哥，那白额银狼的幼崽，真那么值钱？”

　　“废话！”一个粗哑的声音骂道，“几十年前北地还有的时候，一只活的白额银狼幼崽，能换南地一座小院！现在绝迹了，更稀罕！”

　　“可是大哥，那丫头邪门得很。”又一个声音说，“前两天老三他们去追，回来说那丫头手里有古怪……”

　　“什么古怪？”

　　“说不清，就说看见一道光，然后棍子就断了。”

　　沉默。短暂的沉默后，那个粗哑的声音冷笑：“装神弄鬼！一个丫头片子能有多大本事？肯定是老三自己没出息！”

　　“那……咱们还追？”

　　“追！当然追！”粗哑声音吼道，“再往前就是峪南关了，她们肯定要过关。咱们就在关外守着，我不信她们能飞过去！”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朝着峪南关的方向去了。

　　青禾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人走远了，才松开念安。孩子大口喘着气。

　　“他们……”青禾看向林墨，声音发干，“是冲着小银子来的。”

　　林墨点头，眼神阴沉：“白额银狼。我早该想到的。”

　　“那是什么？”

　　“一种传说。”林墨说，“北地深山里的狼，额有月痕，据说通灵性。但早就绝迹了。”

　　他看向小银子。幼崽似乎听懂了，仰头看他。

　　“那些人说，抓到它能换一座院子。”青禾抱紧小银子，“所以他们不会放弃的。”

　　“不会。”林墨说得很肯定，“而且他们会在峪南关外守着。那是过关的必经之路。”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青禾看着怀里的小银子，想起它拖着伤腿爬向自己时的样子。想起它给自己找水，抓地鼠。

　　她不能把它交出去。

　　“有办法吗？”她问林墨。

　　林墨沉默了很久。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最后，他缓缓开口：“有一个办法，但要看你能不能狠下心。”

　　“什么办法？”

　　“白额银狼最值钱的标记，就是额头这撮白毛。”林墨看着小银子，“如果……这撮白毛不见了，它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狼崽，不值钱了。”

　　青禾明白了。她低头看着小银子额头那撮月牙状的白毛，在晨光下泛着银亮的光泽。

　　“怎么弄？”她问，声音很平静。

　　这平静让林墨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会犹豫，会挣扎。

　　“用泥浆涂上去。”林墨说，“涂成和身上毛色一样的灰褐色。只要瞒过这几天，等过了关，进了南地，总有办法洗掉。”

　　青禾点点头。她从地上抓了一把干土，又看了看四周，找到几株干枯的草叶，用石头捣碎了混在一起。林墨从水葫芦里倒出一点点水——水很珍贵，但眼下顾不上了。

　　混合物变成了一种深灰褐色的泥浆。

　　青禾抱起小银子，幼崽温顺地窝在她怀里。她用手指蘸起泥浆，动作很轻，但很稳，一点一点涂在那撮白毛上。

　　一下，两下。

　　月牙状的白色渐渐被深灰褐色覆盖。小银子似乎有些不舒服，动了动，但没挣扎，只是用那双绿眼睛看着她，眼神清澈而信任。

　　青禾涂得很仔细，确保每根白毛都被覆盖。她的手指很稳，心跳也很稳。这不是犹豫的时候——这是活命的时候。在这条路上，心软的人死得最快，娘说过。

　　涂完了。小银子额头那撮标志性的白毛消失了，变成了一团不起眼的深色。现在它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灰扑扑的狼崽，除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

　　青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然后放下小银子。幼崽落地后甩了甩头，似乎不适应额头上多了层东西，但很快就适应了，蹭了蹭她的腿。

　　“好了。”青禾说，声音依然平静。

　　林墨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最后他点点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过关。那些人肯定会在关外守着，一个个盘查。”

　　“你有什么主意？”

　　林墨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木牌：“这是我爹留下的，雾山药铺的牌子。在南地，有些老字号还认这个。如果我们能找到对的人，这块牌子也许能换到过关的机会。”

　　“也许？”

　　“也许。”林墨重复，“也可能被人抢走，连牌子带命一起丢了。”

　　青禾看着那块木牌，又看看林墨：“你为什么帮我？”

　　林墨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你救了我。因为……”他看了看念安和小银子，“在这条路上，能对一只狼崽心软的人，不多了。”

　　这话说得平淡，但青禾听出了里面的重量。

　　“还有一个问题。”林墨继续说，“就算我们能过关，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会观察，会试探。所以小银子必须看起来完全像一只普通的狗——不能有狼的习性，不能露馅。”

　　青禾明白了。她蹲下身，摸了摸小银子的头：“听见了吗？从现在开始，你是狗，不是狼。不能狼嚎，不能露牙，要像狗一样。”

　　小银子仰头看她，绿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它“汪”地叫了一声——声音稚嫩，但确实是狗叫。

　　青禾愣了愣。林墨也愣了。

　　“它……”林墨皱眉，“它怎么会学狗叫？”

　　青禾摇头：“我不知道。”

　　但她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也许小银子，比她想象的更通人性。

　　晨光越来越亮，温度开始攀升。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该走了。”林墨说，“趁那些人还没走远，我们得绕点路，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峪南关。”

　　青禾点点头，把念安抱起来。小银子跟在她脚边，额头那团深色的泥浆在晨光中并不显眼。

　　三人一狼再次上路，这次换了方向，朝着东南方走去。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炙烤着荒原。

　　青禾走在最前面，怀里抱着念安，小银子跟在她脚边。她摸了摸小银子被泥浆覆盖的额头，忽然想起空间里那个竹筒。

　　她悄悄取出竹筒，拔开塞子往里看了一眼——

　　水又满了。

　　清澈见底的水，在竹筒里微微荡漾。

　　她盯着那水面看了两秒，然后重新塞好，放回空间。

　　有些事，她现在还不能细想。

　　有些路，她只能先走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