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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第一卷:冬夜
第六章
股东大会当天,上海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清澈的湛蓝,仿佛昨夜的雪洗净了整座城市的尘埃。但周屿知道,在这片晴空之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达到顶点。
清晨七点,周屿已经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端着第三杯咖啡。桌上摊着最后一遍检查的文件:代理投票授权书、股东名册、会议议程、备用法律论据、以及一份精心准备的发言稿。每一个逗号都经过推敲,每一个论点都经过反复打磨。
手机震动,是沈默发来的消息:“我在公司,最后和几个老员工谈话。你那边情况如何?”
周屿回复:“准备就绪。张涛刚刚确认,他会亲自到场并投票支持你。陈院长也发来了声明草稿,措辞谨慎但倾向明显。”
“好。我两小时后到会场。”
“记得吃早饭。”
“吃了,三明治。医嘱必须遵守。”沈默难得地加了个笑脸表情。
周屿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过去三天,他和沈默几乎不眠不休,争取每一张可能的选票。他们联系了所有尚未表态的股东,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股东在电话里说:“小沈啊,我投资过十几家公司,见过太多创始人被资本赶走。但你不一样,你在乎的东西不一样。我这把老骨头,支持你。”
但也有冷酷的拒绝:“情感?信念?周律师,我尊重你的专业,但我的基金有回报率要求。启明资本的方案能让我们的投资在三个月内翻倍。抱歉。”
最终的投票预测显示,形势依然胶着。支持沈默的股份大约在48%-52%之间浮动,而启明资本那边大约在45%-50%。剩下的部分,是真正的摇摆票,可能决定胜负。
上午九点半,周屿提前到达股东大会会场——位于陆家嘴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中心。启明资本选择了这个地点,显然是为了展示实力和掌控力。会场布置得专业而冷峻,长条桌,黑色椅子,巨大的投影屏,像法庭多过像商业会议。
启明资本的人已经到了。周屿一眼就认出了王律师——五十多岁,灰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定制的深蓝色西装,正和几个人低声交谈,气场强大。他看到周屿,微微点头,表情难以捉摸。
王振宇和李明哲坐在另一边,没有交流,各自看着手机。周屿注意到,王振宇偶尔会看向入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上午十点,股东陆续入场。周屿站在门口附近,观察每一个进来的人,在名册上核对身份,同时试图从表情和举止判断倾向。投资机构代表通常表情专业,难以捉摸;个人股东则更多样,有的紧张,有的兴奋,有的明显不耐烦。
十点十五分,沈默到了。他穿着与电视采访时相同的深色西装,但今天打了条浅灰色的领带,衬得他脸色不那么苍白。他走进来时,会场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周屿迎上去,低声说:“王律师在左边,启明资本的代表是那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姓赵。王振宇和李明哲在右边。到目前为止,到场股东的持股比例达到68%,还在增加。”
沈默点头,目光扫过会场,在遇到王振宇时停顿了一瞬。两人对视,没有交流,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凝固了。
“记住你的演讲。”周屿低声说,“从数据开始,以愿景结束。中间的部分,让他们看到真实的人,而不只是创始人。”
“明白。”
十点三十分,会议正式开始。启明资本的代表赵总担任临时主席,因为目前董事会已经停摆。他走到讲台前,声音平稳而有力:“各位股东,各位来宾,感谢大家出席默声科技特别股东大会。今天我们将审议几项重要议案,直接关系到公司的未来方向。”
他宣读会议议程,声音在安静的会场中回荡。第一项,审议并通过年度财务报告;第二项,改选董事会;第三项,审议启明资本提出的公司战略调整方案。
每一项都暗藏杀机。特别是第二项,启明资本提名的新董事会名单中,没有沈默的名字。
常规程序进行得很快。财务报告顺利通过,股东们对此没有太多异议。然后,进入了关键部分。
“现在,审议第二项议程,改选董事会。”赵总说,“根据公司章程,现任董事会因内部意见分歧已无法正常履职。启明资本作为重要股东,提名了新的董事候选人名单,相信能带领公司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他念出名单,七个名字,大多是投资背景或前大公司高管,没有一个有技术背景。最后他说:“原董事长沈默先生不在提名名单中。现在,请股东审议。”
会场一阵骚动。一个中年股东举手:“我想问,为什么创始人不在董事会名单中?沈总带领公司七年,从无到有,难道不应该有个位置吗?”
赵总微笑回应:“公司发展到新阶段,需要新的视野和能力。沈默先生作为创始人,当然有重要贡献,但董事会认为,公司现在需要的是资本运作和市场拓展方面的专家。”
又一个股东站起来,这次是个年轻人:“但公司核心竞争力是技术!没有技术背景的董事会,怎么做出正确决策?”
“技术很重要,所以我们保留了原CTO李明哲先生在管理团队中的位置。”赵总从容应对,“但董事会层面,需要更全面的视野。”
周屿观察着现场。提问的明显是支持沈默的股东,但人数不多。大多数股东沉默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按照程序,在投票前,候选人可以发言。启明资本提名的候选人代表简短发言,内容空洞,满是“股东价值最大化”、“战略调整”、“资源优化”之类的套话。
然后,赵总看向沈默:“沈默先生,作为原董事长,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计划外的安排。按照议程,沈默不是候选人,没有发言权。但赵总显然想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实际上是想让他当众出丑,或者情绪失控。
沈默站起来,走向讲台。周屿屏住呼吸,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沈默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目光扫过会场。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声音很稳。
“各位股东,我是沈默,默声科技的创始人。七年前,我和另外两位伙伴在一间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写下第一行代码。那时候,我们有一个简单的想法:技术应该帮助人,而不仅是赚钱。”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绪。“七年里,我们经历了三次发不出工资的危机,两次差点被收购,无数次技术难关。但我们挺过来了,因为相信在做的事情有价值。”
沈默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图表。“这是我们的语音情感识别技术的准确率曲线。从最初的65%,到现在的92%。这是全球领先水平。”
他又切换了一张图。“这是我们与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合作开展的临床试验结果。通过分析老年人日常通话声音,我们的系统提前三个月发现了阿尔茨海默症的早期迹象,准确率87%。这意味着,有87%的人可以提前三个月介入治疗,延缓病情发展。”
台下开始有议论声。一个老年股东摘下眼镜,仔细看着屏幕。
“但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的不是技术,而是控制权。”沈默的声音变得低沉,“启明资本提出了新的战略:拆分公司,出售技术模块,最大化短期回报。从商业角度,这也许合理。但我想问:然后呢?”
他直视着台下的启明资本代表:“然后,这项可能帮助数百万人的技术会被拆解,卖给不同的买家,用于不同的目的——有些也许有益,有些可能有害。然后,我们七年的努力会变成财务报表上的几行数字。然后,那些相信这个愿景加入公司的员工,会失去工作,或者被迫做他们不相信的事情。”
沈默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控制住了。“我不是说我的选择一定正确。我承认,我犯过很多错误,有时独断,有时固执,有时忽略了商业现实。但有一点我始终清楚:我们在创造的东西,有超越金钱的价值。”
他切换到最后一张PPT,上面只有一句话:“技术应该保护人,而不是伤害人;应该连接人,而不是隔离人;应该理解人,而不是操纵人。”
“这是默声科技创立时的信念,也是我今天的信念。”沈默说,“股东会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会继续相信这个信念。但今天,我请求你们,给这个信念一个机会。给技术一个服务人的机会,而不是仅仅服务资本。”
他鞠躬,走下讲台。会场陷入短暂的寂静,然后爆发出掌声——不是很热烈,但持续。周屿看到,有些股东在点头,有些在低声交谈。
王律师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显然没料到沈默的演讲会如此有感染力。
赵总重新掌控局面:“感谢沈默先生的发言。现在,我们进行投票——”
“等一下。”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所有人转头,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缓缓站起来,正是昨天在电话里支持沈默的老股东。
“我是王志国,持有公司1.5%的股份。”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清晰,“在投票前,我想说几句。我今年八十二岁了,投资过二十几家公司,见过四次经济危机。我知道钱重要,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他指着沈默:“这个年轻人,也许不完美,但他有一样东西,是很多企业家没有的——他真心相信自己在做的事情能让世界更好一点。在我这个年纪,我知道这种东西有多珍贵。”
老人看向启明资本的代表:“你们说的都对,拆分出售,股东能赚钱。但钱赚了之后呢?我们留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一个技术只为赚钱的世界?我不想要那样的世界。”
他坐下,会场再次安静。这次,沉默中有了不同的重量。
赵总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节奏:“感谢王老的发言。现在,我们进行投票程序——”
“我也有话要说。”又一个声音响起,这次是个中年女性。周屿认出她是李女士,那个女儿有抑郁症的天使投资人。
她站起来,没有走向讲台,就站在座位前:“我投资默声科技,不是因为相信它能带来最高回报,而是因为我女儿。她有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差点失去她。沈总的技术,如果真能通过声音早期发现抑郁迹象,也许能救很多人,救很多家庭。”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不懂资本运作,不懂什么股东价值最大化。我只知道,有些东西,比钱重要。我支持沈总,因为他记得为什么出发。”
一个接一个,又有三个股东站起来,简短发言。都不是事先安排的,都是自发。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自己与这项技术的联结,自己为什么在乎。
周屿看着这一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法律文件中没有这些,商业计划书中没有这些,投票预测模型中没有这些。这是人心,是情感,是信念——商业世界常常嘲笑的东西,此刻却真实地改变了会场的氛围。
王律师显然意识到局势在失控。他对赵总使了个眼色,赵总立即说:“感谢各位股东的发言。但时间有限,我们现在必须进行投票。根据章程,投票采用无记名方式...”
“等等。”这次说话的是王振宇。他站起来,脸色复杂,“在投票前,我作为联合创始人,想说几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默。王振宇走向讲台,脚步有些沉重。
“七年前,是我说服沈默创业的。”王振宇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说,你的技术这么好,不应该只留在实验室。我们应该让它帮助更多人。那时候,我们是真相信这个。”
他看向沈默,眼神复杂:“但创业是艰难的。你要面对资金压力、竞争压力、团队管理压力。理想在现实面前,常常要妥协。这些年,我看着沈默一次次拒绝妥协,既佩服,又着急。佩服他的坚持,着急公司可能因此失败。”
“所以我做了选择。”王振宇坦白,“我选择了更现实的路径,和启明资本合作,认为这样对公司、对股东、对员工都好。但今天坐在这里,听着大家的话,我突然想:也许我是错的。”
会场一片哗然。李明哲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振宇。
“也许有些东西,确实不应该妥协。”王振宇继续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公司的价值,不只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还有它代表的东西,它可能创造的改变。”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所有人:“我不会改变我的投票——我已经承诺了启明资本。但我想说,无论今天结果如何,沈默,我仍然尊重你。你是那种少有的、真正相信的人。这世界需要这样的人,即使他们不完美,即使他们让我们这些‘现实’的人感到不舒服。”
王振宇下台,回到座位,没有看任何人。李明哲瞪着他,脸色铁青。启明资本的代表们低声交谈,表情严峻。
周屿意识到,局面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王振宇的发言虽然不是直接支持沈默,但动摇了启明资本的道德立场,给了中间派股东重新思考的理由。
“现在,投票。”赵总几乎是强硬地宣布,“请填写选票,投入票箱。一个小时后公布结果。”
投票过程安静而凝重。股东们一个个填写选票,投入红色票箱。周屿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试图解读,但多数人面无表情,专业而克制。
沈默坐在前排,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周屿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无论结果如何,你今天赢了更重要的东西。”
沈默转头看他,眼中有什么在闪烁:“我只是说了真话。”
“而真话是有力量的。”周屿说。
投票结束,计票开始。根据章程,需要由中立第三方监督。会计师事务所的人上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票箱,开始唱票、计票。
每一张票都被念出,记录在黑板上。支持启明资本方案的票数最初领先,然后是沈默的反击,两者交替上升,像一场拉锯战。
周屿快速计算着。已经统计了代表60%股份的选票,双方差距很小,启明资本微弱领先。剩下的40%,将决定胜负。
唱票继续。一张支持启明资本的票,来自一家机构股东。又一张支持沈默的票,来自一个个人股东。差距始终在1%-2%之间徘徊。
最后一张票被念出。会场陷入死寂,所有人都看着黑板上的最终数字。
支持启明资本:50.1%。
支持沈默:49.9%。
差距只有0.2%,换算成股份,大约是几十万股。但差距就是差距。
赵总站起来,表情控制得很好,但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投票结果已经出炉。支持启明资本方案的股份超过50%,议案通过。新董事会名单也获得通过。我宣布——”
“等一下。”
这次打断他的,是周屿。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周屿身上。王律师皱眉,显然没料到这个变化。
“周律师,投票结果已经明确。”赵总说,“程序已经结束。”
“程序可能有瑕疵。”周屿平静地说,走到讲台前,“根据公司章程第七条第三款,涉及控制权变更的重大议案,需要到会股东所持表决权的三分之二以上通过,而不是简单多数。”
会场再次骚动。赵总脸色变了:“这只是一般性战略调整,不是控制权变更。”
“提名全新的董事会,罢免创始人董事长,还不是控制权变更?”周屿反问,“根据《公司法》第四十三条,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变更公司形式的决议,必须经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股东通过。而‘变更公司形式’的司法解释,包括公司控制权和实际经营方针的根本性改变。”
他转向所有人,声音清晰而有力:“启明资本的方案,不仅仅是战略调整,而是对公司根本方向的改变——从技术研发驱动变为资本运作驱动,从长期价值创造变为短期利益变现。这已经构成公司形式的实质性变更,需要三分之二多数。”
王律师站起来,声音冷硬:“周律师,你这是技术性拖延。投票已经完成,结果有效。”
“投票是否有效,取决于适用的表决门槛。”周屿毫不退让,“如果门槛是三分之二,那么50.1%显然不够。议案实际上被否决了。”
双方对峙,会场气氛紧张。股东们议论纷纷,有些人显然没意识到这个法律细节。
“我们需要法律意见。”一个机构股东代表说。
“我建议休会半小时,由双方律师提供法律依据,然后继续。”另一个股东提议。
赵总看向王律师,后者微微点头。他们显然也意识到,强行宣布结果可能引发法律争议。
“好,休会半小时。”赵总宣布,“半小时后,双方律师陈述法律意见,股东重新审议表决门槛问题。”
人群开始移动,去休息区,去洗手间,去私下交谈。周屿和沈默走到角落,启明资本的人则在另一边聚集,显然在紧急商议。
“你真的认为能推翻结果?”沈默低声问,声音中有一丝希望。
“不一定,但这是机会。”周屿快速说,“公司章程的措辞确实模糊,给了我们解释空间。关键是争取中间派股东的支持,让他们接受三分之二门槛的合理性。”
“怎么做?”
“强调公司创立时的初心。”周屿说,“章程设定较高门槛,就是为了防止公司轻易改变根本方向。你要让股东们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商业决策,而是关于公司灵魂的选择。”
沈默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半小时后,会议重新开始。这次,周屿和王律师都站在了讲台前。
王律师先发言,他经验丰富,语气自信:“各位股东,公司章程第七条第三款确实提到‘重大事项’需三分之二多数。但什么是‘重大事项’?章程没有明确定义。而根据商业惯例和司法实践,董事会改选和战略调整属于公司正常治理范畴,不构成需要特别高门槛的‘重大事项’。”
他引用了几起法院判例,支持自己的观点。条理清晰,论证有力,许多股东点头表示认同。
轮到周屿。他没有立即反驳判例,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各位,我们今天在这里,不仅仅是决定一份商业计划,而是决定默声科技的未来身份。”周屿的声音平静但坚定,“七年前,当公司创立,章程设定较高的重大事项表决门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保护公司的核心价值和长期愿景,防止短期利益动摇根本。”
他转向沈默:“沈默先生和创始团队创立公司时,相信技术应该服务人。这个信念,写在最早的商业计划书里,刻在公司名字里——‘默声’,是让那些沉默的声音被听到。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公司的DNA。”
“今天启明资本的方案,是要改变这个DNA。”周屿继续说,“从服务人到服务资本,从长期投入到短期变现,从技术研发到资产拆分。如果这都不算‘重大事项’,那什么才算?”
他看向股东们:“公司章程的模糊,不是漏洞,而是智慧。它把判断权留给了你们——公司的所有者。你们要决定,什么对公司真正重要,什么改变足够‘重大’,需要特别谨慎。”
“我在这里不是要求你们支持沈默先生。”周屿澄清,“我是在请求你们认真思考:今天这个决定,是否重要到需要三分之二多数的慎重?如果是,那么50.1%不够。如果不是,那么投票结果有效。选择在你们手中。”
他鞠躬,走下讲台。接下来,股东们再次讨论、争论。周屿看到,有些人被王律师的法律论据说服,有些人则被他的观点打动。中间派明显分裂了。
最终,需要再次投票,决定本次表决的门槛应该是简单多数还是三分之二多数。
这很讽刺:要决定门槛,又需要表决。而这次表决的门槛呢?又是简单多数?这像是一个逻辑循环,但章程没有规定,只能靠惯例。
最终,股东们同意,这次表决采用简单多数,以决定原表决的门槛。
又一次投票。又一次紧张的唱票。
结果:51%支持三分之二门槛,49%支持简单多数。
微弱多数,但足够了。
赵总的脸色变得难看。这意味着,启明资本的50.1%不够三分之二,原议案实际上被否决了。
“根据本次表决结果,原议案需要三分之二多数才能通过。”赵总几乎是咬着牙宣布,“而启明资本方案获得50.1%支持,未达到门槛。议案未通过。”
会场爆发出各种反应——有掌声,有叹息,有愤怒的低语。沈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七年来第一次真正呼吸。
但事情还没完。
“现在,根据议程,还有沈默先生提出的替代方案需要表决。”周屿提醒。
这才是关键。否决启明资本只是第一步,通过沈默的方案才是真正的胜利。而沈默的方案,也需要三分之二多数。
赵总显然想拒绝,但王律师低声对他说了什么。他最终点头:“好,现在表决沈默先生提出的战略规划方案。同样适用三分之二门槛。”
最后一轮投票。最后一轮唱票。
每一张票都像在拉扯神经。支持,反对,弃权。数字在黑板上跳动,像心电图。
周屿计算着:45%...50%...55%...60%...
还差一点。
最后一张票唱出。最终数字:
支持沈默方案:66.3%。
反对:28.1%。
弃权:5.6%。
66.3%,刚好超过三分之二。
寂静。然后,掌声从一个角落响起,迅速蔓延。不是所有人都在鼓掌,但足够多人,足够响亮。
沈默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无法相信。周屿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赢了。”
沈默转头看他,眼中突然涌出泪水,但他迅速擦去,露出一个颤抖但真实的笑容。
赵总宣布了结果,语气僵硬。王律师收拾文件,面无表情。王振宇走向沈默,伸出手:“恭喜。你证明了我是错的。”
沈默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李明哲没有过来,直接离开了会场。
股东们开始散去,交谈着,议论着。有些人祝贺沈默,有些人摇头离开。周屿知道,这场胜利只是开始,公司内部还有裂痕要修复,有团队要重建,有未来要规划。
但此刻,在这个冬日的上午,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照在沈默身上。他站在光中,像一个从废墟中站起的战士,疲惫但坚定。
“谢谢你。”沈默对周屿说,声音哽咽,“没有你,我不可能...”
“你做了最困难的部分。”周屿说,“你让人们相信。我只是帮你扫清了法律障碍。”
“不止如此。”沈默看着他,“你让我相信,有些战斗值得打,有些东西可以保护。”
他们并肩走出会场,走进上海正午的阳光中。雪已经完全融化,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天空的蓝色。城市依旧繁忙,车流如织,行人匆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酒店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技术、资本和信念的战争。
“现在去哪里?”周屿问。
“回公司。”沈默说,“有很多事要做。要修复和王振宇的关系,要稳定团队,要重新规划...但首先,我想告诉所有人,我们赢了,而且我们会继续做正确的事。”
“我下午去事务所整理文件,然后...”周屿顿了顿,“然后可能好好睡一觉。”
沈默笑了:“我也是。但之前,能一起吃午饭吗?我请客,感谢我的律师。”
周屿点头:“好。”
他们走进一家小餐馆,简单但温暖。点了菜,相对而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的几天太紧张,太密集,现在松弛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
“接下来什么打算?”沈默问,“继续处理类似案子?”
“可能。”周屿说,“但也许会做些改变。这个案子让我想起一些...被遗忘的东西。”
“比如?”
“比如法律不只是职业,也可以是使命。”周屿坦白,“比如保护有价值的东西,感觉很好。”
沈默沉默片刻,然后说:“周屿,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选择站在我这边?在最开始,你根本不认识我,而且案子难度大,对手强大。为什么?”
周屿思考了很久,看着窗外的城市。“因为那个平安夜,在便利店。你捡起硬币时,我看到你眼中的...某种东西。不是绝望,而是绝望中的坚持。那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很少见了。我想保护它。”
沈默看着他,眼中有什么在闪动。然后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保护者,敬坚持者。”
“敬希望。”周屿举杯。
杯子轻轻相碰,声音清脆。在这个平凡的冬日午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两个几乎陌生的人,因为一场战争而成为战友,因为共同的信念而联结。
外面,上海继续它的节奏。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有些人已经不同。
午餐后,他们在地铁站分别。沈默要回浦东的公司,周屿回浦西的事务所。列车进站前,沈默突然说:“周屿,这件事后,我们还能...保持联系吗?不只是律师和客户。”
周屿看着他,点了点头:“当然。”
列车来了,门开了。沈默走进车厢,转身挥手。门关上,列车驶入黑暗的隧道。
周屿站在站台上,直到列车完全消失。然后他转身,走向出口。手机震动,是母亲的消息:“鸡汤还在锅里。今晚回来吗?”
他回复:“回。可能会晚点,但一定回。”
走出地铁站,午后的阳光正好。周屿抬起头,让阳光照在脸上,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冬天还没结束,但春天已经在路上。而有些东西,比如信念,比如坚持,比如人与人之间奇妙的联结,一旦生根,就会生长,无论季节如何变换。
他加快脚步,走向事务所。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很多案子要处理。但今天,他感到一种新的力量,一种新的清晰。
保护有价值的东西。这听起来简单,但可能是最值得投入一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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