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则名

　　一路向南，又翻过了一座山，待夜幕降临时，他们寻了一处平缓的山坡，在河流边上露宿，视野开阔，很不容易被偷袭。

　　靠着河岸上的大石头，拴好马儿，生起篝火，云清如愿的吃到了水连空烘烤的叫花鸡。

　　暮色沉沉，星光璀璨，飘渺的银河仿若要倾泻而下。

　　林子谦捧着一只鸡腿吃得很香，自小锦衣玉食的他，吃食上也算见多识广，叫花鸡也是吃过的，却还是被手中的惊艳了。

　　他不免有些好奇的频频看向水连空，他正忙着处理残羹，“泊舟兄，你做的叫花鸡为何与别处不同，口味甚是独特！”

　　“喜欢吗？”水连空闻言笑笑，手上动作不停，反问道。

　　林子谦点头：“嗯！迄今为止吃到的最好吃的叫花鸡！”

　　“师父有秘制调料哦！”云清吃的满嘴油光，边嚼边嘟嘴说道。

　　林子谦来了兴致：“当真？可否透露一二，我好为家父炫技一番，也让他们也一饱口福！”

　　水连空抬头笑道：“有何不可，不算秘制调料，多加了几味药材而已，子谦想学，我抄写给你便是！”

　　“好！”林子谦笑眯了眼，看的水连空也跟着心情舒畅！

　　“哈～欠～，子谦叔还要吗？还有哦！”云清吃饱了跟着青林岳一起去河里洗漱了一番，回来看林子谦还在慢慢啃着鸡腿，便把多出的一只递过来。

　　“不用了，我饱了！这只给你留着路上吃。”林子谦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吃饱了，只是还抓着一个鸡腿不舍得放下，就慢慢地啃着细细品味。

　　白日里一场打斗，让青林岳和云清消耗颇多，尤其是云清，开了禁制，不留余力地出手，此时备感疲乏。

　　青林岳看着哈欠连连的云清颇为心痛，毕竟他年纪尚小。拍了拍铺在厚厚干叶上的皮毯，召唤云清道：“清，来！”

　　云清回头望去，眉稍挑起，双眸一亮，笑意堆满了娇俏的面容，几步跳过去扑了上去，不禁喟叹出声：“啊～好舒服！”

　　匮乏之意也随之袭遍全身，放松了身体，困意上涌，抬手拍拍身侧喃喃道：“岳哥哥，一起睡，好困啊！”

　　水连空走过来嘱咐道：“清儿不忙睡，先把这枚补气丸吃了，调息理气两周天！”

　　“哦～好吧！哈～欠～”云清艰难的爬起来，两眼迷离的哈欠连连。

　　云清和青林岳一起运功，只不到一柱香，便相依着入睡了。

　　水连空在他们的周围细细撒好驱虫的药粉，又拿皮毯给他们盖了一条，在他们的头顶上围了一条来挡风，很周到，很细心。

　　林子谦看着水连空忙活，心里不禁感叹：一个相貌堂堂的江湖武人，虽有些许的书卷气，却不会让人与眼前这个又当爹又当娘的人联系到一起。

　　水连空安顿好了两个孩子，看着林子谦正望着他出神，笑了笑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挑了挑篝火。

　　篝火突然旺起来，眼前的明亮让林子谦回神，顿觉面上有些热。

　　慌忙低头啃鸡腿，却只啃到根骨头，又尴尬的将骨头扔进火堆，拿树叶搓手，朝着水连空扯开嘴角傻笑道：“呵呵、呵呵……你烤的鸡太好吃了！”

　　水连空笑意盈盈道：“还要吃吗？”看着他摇头，水连空想如他这般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到底是如何独自一人游历的？

　　思及此，他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调起内力，释放出气探寻了一圈：果然……虽是微弱，但绝对有人跟着！

　　林子谦突然被他周身的气势骇得紧绷了身体，诧异的看着他。

　　水连空收息，对林子谦安抚道：“没事，只是突然想到点事情！别紧张！喝水吗？”

　　“哦，好！”林子谦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心下狐疑他想到了什么，会突然这般？也不知怎么问，林子谦只好拍了拍胸口，抬头看向夜空。

　　远处的暗卫极力屏息，对水连空的内力有了新一层的认知。

　　繁星欲坠，很美很飘渺！

　　“子谦，我来守夜，你睡吧！”水连空指了指青林岳先前一同铺好的另一个干草堆。

　　林子谦望去，感激道：“林岳很细心呢！我还不困，再坐一会儿。”

　　水连空看着他，很想问他对于自己的身份作何感想，却又觉得别扭，不好开口。

　　他们相识已有六七年之久，对于他，水连空知道的其实不多。

　　他说他叫林子谦，京城人士，常年在外游历，不常回家。但他连他家住何处都不知，更不知他是何身份！

　　自七年前在雪山上救他一命，他们一家人便跟着林子谦到了京城，得他帮忙张罗着购置了一处宅子，让他们一家定居在京城之外的小镇上。

　　之后，一年中便也见不了几次。但是每次他回来都会来相聚，竟也熟络了起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豁达俊朗的公子，与他相处时感觉很放松很舒服。

　　水连空自小随师父游学，十四岁出师后便独自走医于市井之间，对人心他并不会轻信，但对林子谦却从未有太多的提防。

　　或许是从雪窝中将他掏出来，抱在怀中为他回温时，那最初的恻隐之心种下了一颗良好的种子；

　　也或许是与他相处的点滴中，感受到他为人的豁达与纯良，让他生不出戒备之心。

　　“子谦！我与你说说我的身世吧！”

　　水连空挑了挑篝火，火焰高涨，热浪铺在脸上有些热。

　　“我出身灵玄宗！宗主江修竹是我的大师兄！我是师父和大师兄捡回去的孤儿！和我一起被捡的，还有当今武林号称‘毒药师’的神医白术！我的二师兄！”

　　林子谦略微惊讶于他突然开始说自己的身世，听着他娓娓道说，又很快定下心来，安静的听他说。想听他说，想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我四岁那年村里发了瘟疫，只有我和二师兄活了下来。他感染了瘟疫，伤了根基无法习武，而我比他幸运，身体康健，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呵！这是师父常夸我的话。”

　　水连空笑：“每次他如此说，都会惹得二师兄闷闷不乐好久，然后拼命的练医术，我总感觉师父就是在拿我激将二师兄，哈哈！”

　　“四岁还很小，但我记住了那到处弥漫的死亡气息，记住了全村人被堆在一起烧掉的场景！”

　　“我只有父亲，没见过母亲，父亲也从不说母亲的事，我记得他时常念着一句诗，念得时候神情里满是落寞。”

　　“‘隔绝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我长大后慢慢明白，父亲大概是在思念我的母亲吧！他会武功，村里人都叫他水大侠。”

　　“我幼时就以为我父亲的名唤水大侠。他常常帮村里的人做很多事，他是个好人。但他也死在那场瘟疫里了，而且他……”

　　水连空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继续这句话，只是笑了笑，又接着道：“后来我大一些了，师父告诉我，我的父亲叫水铭。我学医，是因为我想救人，救那些只能等死的绝望的人！大概二师兄也是如此想的吧，他比我学的拼命，学的精湛，学到了毒医两通！”

　　水连空略低的的嗓音就像这山间的清新空气，干净而清爽。林子谦听的心头一阵阵的悸动着，想靠近他，很想！

　　不知是不是面前的篝火太过旺盛，烤的他脸上热腾腾的。他稍错开脸，不怎么敢直面水连空，怕他看穿自己。

　　而水连空也确实注意到了林子谦神情的变化，火光映照着的侧脸，轮廓清晰，一团红艳飞在眼下，给他增添了柔和的气息。

　　“子谦你……”水连空情不自禁的开口想要问，却又不知问什么？问他是哪家贵公子？问他是不是有暗卫跟随？问他介意自己并非刻意的隐瞒吗？

　　林子谦等了好一会儿，未听水连空继续，便转头看向他：“嗯？泊舟兄要说什么？”

　　水连空定定地看着这一张俊俏的脸，嫣然明媚，那双眼睦中好似映照了璀璨的星空，甚是动人心魄！

　　水连空的笑意直达心里。他笃定面前的人是被爱护着长大的。相由心生，如此明朗的人，应是被照顾的很好吧！

　　林子谦被他看的有些坐不住了，心跳如雷！他转开视线，吞吐道：“泊舟兄，你、你为何……如此看我？”

　　水连空看着他的后脑勺，猛然回神：“什么？哦哦！抱歉！我只是觉得子谦你很好，你常独自一人到处游历，想必也是自有你的一番自保的法子的！”

　　林子谦闻言，猜测他或许也在好奇自己的身份，也想多了解自己，如此想，他按耐不住的有些激动。

　　林子谦回头，看他倾身往后仰望着星空，暗暗送了一口气，却又有浓郁的失落涌上心头。

　　自己的身份太过敏感，怕给他带来很多麻烦的，总是不好随意的宣之于口，与他坦诚相对。

　　暗自苦闷，他只得掩饰的笑道：“泊舟兄可是笑话我武功不济，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嘿嘿！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一路上都是有人暗中护卫的，只是不好随便暴露。”

　　随着林子谦话出口，远处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逃不过水连空的耳朵。

　　暗卫很郁闷：自家主子怎么突然如此轻易的暴露了底细？虽然可能早就被察觉了，但是没必要如此坦荡吧！

　　水连空挑眉，这暗卫实力不容小觑，不下点功夫根本感知不到他的位置。

　　林子谦自顾自的纠结，犹豫道：“至于我的身份……”

　　水连空知道他误会了，忙打断他道：“子谦！我告诉你我的事情，并不是想以此来换取你的什么！我只是不愿你对我心有龃龉！不愿看到你的疏离！虽然不是刻意隐瞒，但终归是有所保留，只因我志不在武林，只想做个乡间郎中，我的身份于我本就不重要！”

　　林子谦闻言脸上又有些发烧，讷讷道：“我知晓……并不会介意！”喜欢都来不及呢！

　　水连空咧嘴，直接躺倒在草地上，看着浩瀚星河笑道：“我们相识一场，不论外物，只讲本心。我们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无关其他！”

　　林子谦混乱的心忽然便安定了：是啊！自相识以来，水连空总能让自己如此安心！只讲本心……

　　他抬头一同望向天空，“我们”吗？想听你说“我”！

　　这边情义默默，而远处树杈上的暗卫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气息，紧张的注视着自家自曝的主子：刚才那人绝对察觉到了他。

　　突然，暗卫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差点就此崩断了，幸好来人及时开了口：“屏息，是我。”

　　“是！堂主有何吩咐！”听到熟悉的声音，暗卫如释重负。

　　“回去复命，由我替代！”

　　“是。”暗卫转身急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护卫这祖宗一天十二个时辰吊着心，丝毫不敢懈怠，精神上的煎熬可比身体煎熬大多了！

　　看着他逃命似的走了，来人摇头：这架势，一息都不愿多待，真是罪过！啧啧！

　　水连空又察觉到那暗卫的气息波动，心想这么一会儿，频频动摇，靠谱吗？

　　夜深过半，林子谦已睡下。从未露宿过的贵公子，竟然也在简单铺成的干草铺上，睡得香沉。

　　青林岳睡了两个时辰便醒来起身，给云清仔细掩好皮毛毯，便来唤师父歇息，他来守下半夜。

　　水连空笑着摇头道：“无妨，岳儿可多多修养，为师来便好。”

　　青林岳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与师父并排坐在火堆旁：“徒儿无碍，消耗不大，只是苦了清儿了！”

　　“你呀！只道他苦，却不提他此遭必将精进不少呢！别把他宠坏了,小心两位师尊找你算账！”

　　青林岳咧嘴傻呵呵的笑：“嘿嘿！宠坏了有我呢！”

　　水连空撇开眼不看徒弟的傻样子，这俩小子注定要捆在一起了。

　　沉默片刻，青林岳看一眼旁边睡得沉的林子谦，突然道：“师父，子谦叔你以为如何？”

　　水连空沉吟片刻，反问道：“岳儿觉得呢？”

　　“好！”青林岳自小对林子谦很有好感，后来又得他帮助，一家人迁居京城外，这么多年也总是一直往来着。

　　“嗯！但他不简单！”

　　“哦？师父对他有所防范？”青林岳诧异。

　　水连空狡黠一笑道：“不是防范，他怕是贵着呢！”又转而叹息一声嘀咕道：“不过贵公子都是如此好相与吗？”

　　青林岳闻言嘴角一撇，想起他那几个也算是贵公子的好友，道：“那肯定不是，熟识如昌弟便端得高着呢！”

　　“哦？昌儿不是与你处得不错？”水连空笑问。

　　兵部尚书卢家，乃邱兰心嫡姐的夫家。姐妹俩一同长大，感情颇为深厚。邱兰心便将几个孩子都送去卢家私塾读了几年书。

　　“自然不是对我如此，他教我对别人如何如何抬高姿态呢！其他几个亦是认可他如此。”

　　水连空知道他去卢府结识了几个官宦子弟，却不曾听他说起这些，觉得很是有意思。

　　自家这徒弟自小主意大，对那些贵公子做派虽不抵触却也绝不类同。

　　夜幕沉沉，银星成河，师徒俩絮絮低语到天亮。

　　而那追击盗匪头目而去的都柏，追了两个山头，便不见了对方踪影。

　　他料想这群贼人敢在那鱼肚间收网，果然有后手。这里群山连绵，太好隐秘踪影了。

　　都柏并未返回，水大侠一行人一看便是赶路之人，这时候向南行，必是往玄山而去的，到时候自会有再见的机会。

　　只是这伙贼人却是不得不妨，恐怕会伺机报复。都柏决定往南慢慢行进，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果然到了那俞县地界，便又见了那伙盗匪踪影。

　　这俞县水土肥沃，养了一方富庶，又是南行要道，往来穿梭热闹非凡。

　　都柏乔装一番暗暗观察，见几个盗匪滞留在此，恐怕便是等着水连空一行人的，只是不明白他们又有什么依仗能打得过水大侠？

　　三日过后，该来的应该早就来了，若是水连空一行改道或是低调隐藏行踪，也怕已经在上路了。

　　都柏见那两个盗匪仍出没于宿馆，且每日出门都去了同一个方向：县衙所在的那条街。跟了他们两次，发现他们只是去了一个名为方圆的茶馆喝茶闲聊。

　　几日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都柏心下计较一番，便不再等待，退了客房打马上了路。

　　出了俞县，都柏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妥，只是想不通这其中门道。

　　行了数里，渐渐听得半山腰上有打斗声，忙催马上山去。

　　都柏赶到后大吃一惊，竟是见到了先前那跟在水连空身侧的白面公子！

　　更甚者，与盗匪战作一团的竟是那长得极美的小公子。但是水大侠两人竟是不见踪影。

　　不作他想，都柏忙上山相助。

　　好家伙，七八个贼人呢，这小公子也甚是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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