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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人的狩猎会
武器室在地下二层,需要经过三道生物识别锁。陆明德带他们进去时,林宇澈的呼吸依然有些急促,手腕上的伤口简单包扎后还在渗血,但他拒绝使用止痛剂——他所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即使是疼痛带来的清醒。
“守夜人的猎杀者受过特殊训练。”林宇澈一边检查武器架上的枪支一边说,声音比平时快,像在和时间赛跑,“他们擅长夜间作战、心理战、还有非对称攻击。宅邸太大,我们人手不足,不能全面防守。”
陆明德点头,他换上了一套深色的战术服,看起来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我已经启动了紧急协议,外围的安保人员正在收缩防线,集中在主宅周围。但对方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标准猎杀小队是六人配置。”林宇澈拿起一把改装过的手枪,快速拆卸检查,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两人狙击,两人突击,一人电子战,一人指挥。但如果他们知道我在,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可能会派双倍人数。”
他将手枪组装好,上膛,声音平静:“电子战专家会先瘫痪我们的通讯和监控,狙击手会在制高点建立控制,突击手从多个方向同时进攻,制造混乱。指挥者会在外围协调,直到确认目标清除。”
“目标?”陆承屿问,他选择了一把紧凑型冲锋枪,重量比他想象中轻。
“你。”林宇澈看向他,“还有我。知情者和叛徒,都是必须清除的目标。”
陆明德的对讲机响起,传来安保主管急促的声音:“外围监控全部失效!红外传感器检测到至少八个热源从西侧树林接近,距离主宅二百米!”
“这么快……”陆明德皱眉。
“他们准备了很久。”林宇澈说,“二伯被捕后,他们就在等这个机会——家族动荡,防备可能出现漏洞的时刻。”
他走向武器室角落的控制台,输入一长串代码。屏幕上显示出宅邸的三维结构图,上面有几十个闪烁的光点——那是安保人员的位置。
“放弃外围。”林宇澈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所有人撤回主宅,守住一楼所有入口。二楼和三楼的走廊设置交叉火力点。地下室入口封闭,启用独立供氧系统,以防他们使用毒气。”
陆明德看着他:“你很了解他们的战术。”
“因为我曾经是他们。”林宇澈低声说,“我曾经站在猎杀者的位置,思考如何突破这样的防线。”
他转向陆承屿:“你需要去地下室的安全屋。那里有三层防爆门,独立通讯,足够支撑到援军到达。”
“援军?”陆承屿挑眉。
“我联系了你父亲的一些……非官方合作伙伴。”林宇澈没有详细解释,“他们正在路上,但需要时间。在这期间,你必须绝对安全。”
“那你呢?”陆承屿问。
“我会在一楼指挥防守。”林宇澈说,“我对他们的战术最了解,能最大程度拖延时间。”
“不。”陆承屿摇头,“我和你一起。”
“陆承屿——”
“七年前我躲在房间里,等一切结束。”陆承屿打断他,声音平静但坚定,“等我醒来,母亲死了,真相被掩埋,我花了七年才找回一点碎片。这一次,我不躲了。”
他拿起弹匣,一颗颗压入子弹,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决绝。
“而且你说过,搭档要一起面对。”
林宇澈看着他,看着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最终点头:“好。但你必须在掩护位置,不能暴露在狙击手视野内。而且任何时候,如果我说‘撤离’,你必须立刻去安全屋,没有商量余地。”
“同意。”陆承屿说。
陆明德看着两人,眼神复杂,但最终只说了一句:“活着回来。你们两个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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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已经被改造成临时指挥中心。安保人员在各处就位,窗户被加固,窗帘全部拉上,只留下狭窄的射击孔。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汗水和紧张的味道。
林宇澈站在大厅中央的控制台前,屏幕上显示着宅邸各个区域的实时画面——虽然大部分监控已经失效,但还有几个隐藏摄像头在工作。
“他们会在五分钟内到达外墙。”他对着通讯器说,“狙击组,报告位置。”
“A组就位,西侧钟楼,视野覆盖前院和西侧所有窗户。”
“B组就位,东侧树屋,覆盖东侧和后院。”
林宇澈点头:“突击组,一楼走廊交叉火力点准备。记住,不要暴露超过三秒,守夜人的狙击手都是顶尖水平。”
通讯器里传来确认声。
陆承屿蹲在大厅西侧的一根大理石柱后面,冲锋枪靠在肩上,手指轻搭扳机。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但很稳。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也许是因为愤怒压过了恐惧,也许是因为身边那个人让他感到……完整。
林宇澈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小型平板:“这是宅邸的结构图,红色标记是所有可能的入口点。他们最可能从这三个地方突破:厨房的仆人通道、图书馆的侧窗,还有……”
他停顿,指向图上西北角:“琴房。那里的窗户最老,防护最弱,而且……”
“而且那里有太多秘密。”陆承屿接话,“他们可能想进去确认证据是否真的被销毁了。”
“也可能想在那里设伏,等我们去找更多线索。”林宇澈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手枪、匕首、烟雾弹、还有几个陆承屿不认识的小型设备,“我需要去琴房设置陷阱。如果那里真的是突破口,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和你一起去。”
林宇澈看了他一眼,最终点头:“但必须听我指挥。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要按我说的做。”
他们离开大厅,穿过昏暗的走廊。宅邸的供电系统被切换到了备用电源,只有应急灯还亮着,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琴房在走廊尽头。门还锁着,林宇澈用钥匙打开,两人闪身进去,立刻关门。
月光从高窗洒进来,钢琴依旧蒙着白布,像个沉默的幽灵。房间里的空气冰冷,有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
林宇澈走到钢琴边,没有掀开布,而是从工具包里取出几个小型装置——陆承屿认出其中一个是震动感应器,另外几个他不认识。
“定向爆破装置。”林宇澈低声解释,将一个小圆盘贴在钢琴底部,“如果触动,会产生强闪光和巨响,但破坏范围很小,主要用于制造混乱。”
他将另外几个装置贴在门框和窗框上,调整设置:“感应到特定频率的震动就会触发,守夜人的装备有独特的电子信号特征。”
布置完陷阱,他退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月光照亮他的侧脸,在那张总是冷静的脸上,陆承屿看到了一丝罕见的……犹豫。
“怎么了?”陆承屿问。
“我在这里……最后见到你母亲。”林宇澈轻声说,目光落在钢琴上,“她推我离开,让我活下去,让我保护证据。但七年来,我什么都没做成。我忘了她,忘了真相,成了另一个人。”
他转向陆承屿:“直到遇见你。直到那些记忆开始回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留下,如果我选择和她一起面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会不会……”
“她不会希望你留下。”陆承屿走到他身边,“她让你走,是因为你活着更有价值。事实证明了她是对的——你活着,带回了证据,现在站在这里,准备对抗那些试图掩盖真相的人。”
他伸手,轻轻触碰林宇澈手腕上的绷带:“你手腕的伤……是那天晚上留下的吗?”
林宇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我不记得了。但医生说过,这是旧伤,至少有七八年。可能是在和二伯扭打时受伤的,也可能是在逃跑时……”
他突然停住,眼神变得锐利。
“有人来了。”
陆承屿也听到了——走廊里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安保人员的沉重靴子,而是更轻、更谨慎的步伐。
林宇澈迅速拉着他躲到书架后的阴影里,同时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房间里的几个陷阱装置亮起微弱的红灯,进入待命状态。
门把手轻轻转动。锁已经开了,但门外的人很谨慎,没有立刻进入。
十秒。二十秒。
然后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拿着一个棒状设备——热成像扫描仪。红光在房间里扫过,掠过钢琴,掠过书架,掠过他们藏身的阴影。
林宇澈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墙壁。陆承屿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样快。
扫描仪的红光在他们藏身的位置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门外的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门完全推开了。两个人影闪身进来,动作迅捷无声,像黑暗中的猫。他们都穿着深灰色作战服,脸上戴着夜视仪,手里拿着消音冲锋枪。
守夜人的猎杀者。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另一人点头,开始检查房间。他们很专业,很高效,每一个动作都经过计算,没有多余。
第一个人走向钢琴,掀开防尘布。月光照在黑色漆面上,反射出他模糊的倒影。他伸手在钢琴内部摸索,显然在找暗格——二伯被捕后,守夜人一定得到了情报。
就在他的手碰到钢琴内部某个位置时,林宇澈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按钮。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噗”声,紧接着是刺眼的强光在钢琴内部爆发。那光线如此强烈,即使陆承屿闭着眼,躲在阴影里,也能感到眼前一片白茫。
两个猎杀者显然被闪到了,但他们训练有素,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迅速后退,举枪警戒。
林宇澈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冲出阴影,不是开枪,而是掷出一个小型金属球。球体在空中爆开,释放出浓密的烟雾,瞬间填满半个房间。
“闭眼,屏息!”林宇澈低声对陆承屿说,同时自己也戴上一个简易的呼吸面罩。
烟雾不仅遮蔽视线,还有刺激性——陆承屿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到眼睛刺痛,喉咙发痒。
枪声响起,消音器让枪声变得沉闷,但子弹打在大理石地面和墙壁上的声音依然清晰。守夜人在盲目射击,试图压制。
林宇澈没有还击。他拉着陆承屿,在烟雾的掩护下移动到房间另一侧,靠近窗户。
“他们不止两个人。”他在陆承屿耳边快速说,“外面肯定有接应。我们从窗户走,去后院,那里有通往地下室的隐蔽入口。”
“他们会追来。”
“那就让他们追。”林宇澈的眼神在夜视镜下闪着冷光,“后院我布置了更多惊喜。”
他推开窗户——这是宅邸最老的窗户之一,没有现代防爆玻璃,只有木质框架和普通玻璃。林宇澈用枪托砸碎玻璃,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几乎同时,房间门被撞开,更多的人冲进来。枪声更密集了。
“跳!”林宇澈喊道。
两人从窗户跃出,落在下面的灌木丛中。着陆的冲击让陆承屿膝盖发痛,但他立刻爬起来,跟着林宇澈向后院深处跑去。
身后传来追击的脚步声,还有子弹打在树丛和地面上的噗噗声。
后院很大,有花园、喷泉、还有一个小型温室。林宇澈没有直线逃跑,而是之字形穿梭在园林中,利用地形掩护。
“左边!”他突然喊道,同时将陆承屿推向一尊大理石雕像后面。
几乎同时,一道激光瞄准红点扫过他们刚才的位置。狙击手。
陆承屿的心脏狂跳。他躲在雕像后面,能听见子弹打在石头上碎裂的声音。
林宇澈在他对面,躲在一棵大树后,用手势示意:两个人,十点钟方向,正在包抄。
陆承屿点头,握紧冲锋枪。他的手指在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回忆林宇澈教他的射击要领:呼吸,瞄准,轻扣扳机。
一个人影从灌木丛中闪出,枪口指向林宇澈的方向。
陆承屿没有犹豫,他探出身,扣动扳机。
后坐力比想象中大,枪身在手中震动,但他打中了——那个人影踉跄后退,但没有倒下,显然穿着防弹衣。
林宇澈趁机开枪,更精准的两枪,一枪打中对方腿部,一枪打中持枪的手。那个人倒地,枪脱手。
但另一个人已经绕到陆承屿侧方,枪口对准了他。
时间仿佛变慢了。
陆承屿看见对方的眼睛——在夜视镜下,那双眼睛冷漠,空洞,像在执行任务的机器。他看见对方的手指收紧,看见枪口微小的火光。
然后林宇澈撞了过来。
不是撞向敌人,而是撞向陆承屿,将他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枪声响起。
陆承屿感到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但不是他自己的血。
是林宇澈的血。
“林宇澈!”他嘶声喊道。
林宇澈没有回应,只是迅速翻身,单手举枪,对着那个开枪的人连射三枪。对方倒地,不再动弹。
然后林宇澈才喘息着靠回树上,手捂住腹部——鲜血正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深色的作战服。
“你中枪了……”陆承屿的声音颤抖。
“防弹衣挡住了大部分。”林宇澈咬着牙说,但脸色苍白得可怕,“但肋骨可能断了,需要处理……”
他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陆承屿扶住他,发现他的左腿也在流血——不是枪伤,但有一道深深的割伤,可能是跳窗时被玻璃划的。
“我们必须去地下室。”陆承屿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你能走吗?”
林宇澈点头,但每走一步都痛得吸气。陆承屿架着他,两人艰难地向地下室入口移动。
身后还有追击者,但速度慢了下来——林宇澈在后院布置的陷阱开始发挥作用,不时传来爆炸声和惊叫声。
地下室的隐蔽入口在温室后面,一个伪装成园艺工具棚的小木屋。林宇澈输入密码,铁门滑开,露出向下的台阶。
他们进去,门在身后关闭,将外界的枪声和危险暂时隔绝。
地下室很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陆承屿扶着林宇澈坐下,撕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
腹部的伤口很深,子弹虽然被防弹衣挡住,但冲击力造成了内出血。腿上的割伤也很严重,需要缝合。
“医疗箱在左边柜子里。”林宇澈喘息着说,额头上全是冷汗。
陆承屿找到医疗箱,里面有止血带、消毒剂、缝合针线,甚至还有简易手术工具。他的手在颤抖——这不是他学过的东西,他连缝衣服都不会。
“我来教你。”林宇澈看出他的恐惧,“先消毒,然后缝合,像缝衣服一样,只是要更小心……”
他指导陆承屿一步步操作,声音越来越虚弱。当陆承屿开始缝合腹部伤口时,林宇澈咬住一块布,没有发出声音,但身体的颤抖暴露了痛苦。
“对不起……”陆承屿低声说,针线在他手中笨拙地穿梭。
“你做得很好。”林宇澈说,声音因疼痛而沙哑,“比我第一次给人缝合好多了……”
“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十五岁。”林宇澈闭上眼睛,“守夜人的训练。我们互相练习急救,用真刀真针。有个男孩……我没缝好,他后来感染了,截掉了一根手指。”
他的声音里有沉重的愧疚,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使记忆被药物篡改,有些东西依然刻在骨子里。
“那不是你的错。”陆承屿说,完成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
“是我的选择。”林宇澈睁开眼,看着他,“我选择了加入守夜人,选择了接受那样的训练。即使我是被引诱的,被胁迫的,但最终签字的是我的手。”
他停顿,呼吸因疼痛而急促:“但我后来选择了另一条路。在琴房,面对你母亲和二伯,我选择了保护而不是伤害。在遇见你之后,我选择了信任而不是控制。这些选择……让我还是个人,而不是工具。”
陆承屿完成腿部伤口的包扎,坐到他身边。地下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震动——上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你会没事的。”陆承屿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援军会来,我们会赢,然后……”
“然后守夜人还会再来。”林宇澈轻声说,“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只要那个组织还在,只要他们还想控制这些家族,他们就不会停止。”
他看着陆承屿,眼神疲惫但坚定:“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彻底摧毁他们的计划。不是防守,是进攻。”
“怎么做?”
林宇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储存卡——和之前给陆承屿的那个很像,但更小。
“这里面有守夜人所有已知据点的位置,高层成员的身份,还有他们的资金来源。”他说,“我从记忆中提取出来,用设备记录下来。不够完整,但足够作为开始。”
陆承屿接过储存卡:“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会做什么。”林宇澈说,“你会想去摧毁他们,想为我复仇,想结束这一切。但我不能让你冒险,至少不能在我无法保护你的时候。”
他抓住陆承屿的手,力道很大:“现在听我说。如果我没有活下来,你要把这个交给你父亲,让他联系国际刑警组织里可信的人。守夜人的网络遍布全球,需要跨国合作才能根除。”
“你不会死。”陆承屿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不允许。”
林宇澈笑了,那个笑容很虚弱,但很温柔:“你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在我离开琴房前,她说‘活下去,林澈,这是命令’。但有时候,命运不听命令。”
他的呼吸变得更浅,脸色更苍白。失血太多了。
陆承屿翻找医疗箱,找到血浆袋和输液设备——林宇澈准备得很周全,连自己的血型都准备了储备。
“你是B型?”陆承屿一边准备输血一边问。
“AB型。”林宇澈说,“万能受血者,但最好还是用同型血……等等。”
他突然坐直,尽管疼痛让他脸都扭曲了。
“怎么了?”
“我的血型……”林宇澈盯着自己的手腕,盯着那道旧伤疤,“在守夜人的记录里,我是O型。他们所有的医疗记录都写着O型。但刚才输血前,你应该检测血型……”
陆承屿拿起用过的血型测试卡。上面的结果显示:AB型。
“记录被篡改了。”林宇澈低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改血型记录?除非……”
他的眼睛瞪大了,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除非他们需要我的血型匹配某个特定的人。”他看向陆承屿,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除非他们需要一个……医学上兼容的供体。”
陆承屿感到一阵寒意:“供体?给谁?”
林宇澈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像在重新认识他。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陆承屿从未想过,但一旦说出就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给你。”
地下室里死一般寂静。
远处战斗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陆承屿盯着林宇澈,试图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给我?为什么我需要……供体?我从来没有……”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他从未在意,但现在想来异常奇怪的事情。
他从小体弱多病,但十二岁后突然好转。母亲说他“长大了,免疫力强了”,但好转的时间点恰好在她开始聘请钢琴陪练之后。
他十五岁那年,骑车摔倒,手臂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流血很多。但医院检查后说“恢复能力惊人”,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
还有那些模糊的记忆——偶尔的眩晕,突然的疲惫,然后第二天又精神焕发。他以为是压力,是青春期,是……
“MN-7。”林宇澈轻声说,“不仅用于记忆抑制,还有另一个功能——促进细胞再生和免疫系统增强。这是守夜人研究的副产物,一种试验性的生物增强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道旧伤疤。
“他们可能定期抽取我的血液,提取某种成分,然后……”他看向陆承屿,眼神痛苦,“然后给你。让你更强壮,更健康,更能承受……他们为你规划的未来。”
陆承屿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他冲到墙角,干呕起来,但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胆汁的苦涩。
这不是关心,不是照顾,这是……养殖。林宇澈是一个活体供应源,而他是一个被增强的实验品。而这一切,都在母亲和二伯的眼皮底下发生,或许……得到过他们的同意?
“我母亲知道吗?”他嘶哑地问。
“我不知道。”林宇澈诚实地说,“但如果她知道,她一定是为了保护你。守夜人可能用你的健康威胁她,用你的生命要求合作……”
他停顿,痛苦地咳嗽几声,嘴角渗出血丝。
“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林宇澈说,声音越来越弱,“重要的是,他们需要我活着,至少需要我的血液活着。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杀我,而是会试图活捉。这给了我们机会……”
他的眼睛开始失焦。输血已经开始,但失血太多,休克的风险很大。
陆承屿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
“不要睡。”他说,“林宇澈,看着我,和我说话。”
“我在……”林宇澈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只是……累了……”
“告诉我守夜人的事,告诉我一切。”陆承屿说,拍打他的脸,让他保持清醒,“他们的领袖是谁?总部在哪里?弱点是什么?”
林宇澈努力睁开眼睛,瞳孔在应急灯下微微放大。
“领袖……代号‘夜枭’,没有人见过真面目……总部……移动的,在海上,一艘改装货轮……弱点……”
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挣扎。
“他们的弱点……是依赖药物控制成员……MN-7需要定期注射……否则记忆会恢复,忠诚会动摇……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么急着要抓我回去……我在外面太久了……药物失效了……”
他突然抓住陆承屿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
“地下室的通风系统……可以释放气溶胶形式的MN-7解药……我在备用发电机旁边藏了储备……如果释放,整个宅邸范围内的人……都会开始恢复记忆……守夜人的猎杀者也不例外……”
他的手指松开,眼睛闭上,陷入了昏迷。
陆承屿检查他的脉搏——还在跳动,但很微弱。他完成输血,包扎好所有伤口,然后让林宇澈平躺,盖上保温毯。
然后他站起来,看向地下室角落的通风控制面板。
林宇澈的医疗箱里有一张手绘的示意图,标明了MN-7解药的储存位置和释放方法。那是林宇澈在记忆开始恢复时就准备的——一个同归于尽,或者说,解放所有人的最后手段。
如果释放解药,所有被药物控制的人都会开始回忆。守夜人的猎杀者会想起自己被篡改的过去,会动摇,会混乱。但陆承屿这边的人呢?安保人员中会不会也有被渗透的人?他父亲呢?他自己呢?
还有林宇澈——刚刚注射过解药的他,在双重剂量下会发生什么?
陆承屿站在控制面板前,手指悬在启动按钮上方。
头顶传来更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战斗正在升级,守夜人正在逼近。
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昏迷的林宇澈,看向那张苍白但依然英俊的脸,看向那个即使记忆破碎、身份模糊,依然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
然后他按下了按钮。
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某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开始通过管道输送到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陆承屿戴上面罩,回到林宇澈身边,握住他的手。
“无论发生什么,”他轻声说,对着昏迷的人,也对着自己,“我们一起面对。”
头顶的枪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叫喊声、哭泣声、还有……困惑的询问声。
解药开始生效了。
狩猎的夜晚,正在变成觉醒的黎明。
而地下室深处,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等待着记忆的潮水退去后,还能剩下什么真实的东西。
也许只有彼此紧握的手,和那句从未说出口,但早已刻进骨血的誓言:
无论你是谁,无论我是谁,我们在一起。
通风系统释放的气体无色无味,像幽灵一样渗透进宅邸的每一个角落。陆承屿戴着的呼吸面罩发出轻微的嘶嘶声,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流,也是隔绝真相的屏障。他本该也暴露在MN-7解药中,但林宇澈在医疗箱里准备了两个面罩——这证明林宇澈早就预料到这一刻,早就知道陆承屿会做出这个选择。
头顶传来的声音正在变化。
枪声变得稀疏、混乱,像是持枪者突然忘记了如何瞄准。脚步声杂乱无章,时而奔跑,时而停滞。人声——不再是战术指令或压抑的痛呼,而是困惑的呢喃、恐惧的抽泣、还有断断续续的、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哭喊。
“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手……我的手为什么拿着枪……”
“莉莉安……天啊,莉莉安,我杀了莉莉安……”
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撬开,被封存的、被篡改的、被药物压抑的所有过去,如洪水般涌入大脑。对于守夜人的猎杀者而言,这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海啸。
陆承屿跪在林宇澈身边,一只手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他的颈动脉上。脉搏依然微弱,但稳定。输血在起作用,但林宇澈需要真正的医疗救治,需要手术室,需要专业医生——而不是这个阴暗的地下室和陆承屿笨拙的急救。
通讯器里传来安保主管嘶哑的声音,与几分钟前的专业冷静判若两人:“陆先生……宅邸内情况……混乱……有些人突然放下武器,抱头痛哭……还有一些人变得攻击性更强,无差别攻击……我们在……努力控制……”
“有多少人恢复了记忆?”陆承屿问。
“不清楚……但至少一半的攻击者停止了攻击。”主管的声音在颤抖,“他们看起来……很困惑,很痛苦。有个人一直在喊‘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的’……”
陆承屿闭上眼睛。这就是林宇澈想要的结果——瓦解敌人的意志,用真相作为武器。但这武器太残忍,像把人的灵魂活生生撕开,暴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伤口。
突然,地下室的门被猛烈撞击。
不是枪击,不是爆破,是有人用身体在撞门。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近乎疯狂的哭喊:
“开门!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林澈!林澈你出来!”
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但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痛苦。
陆承屿握紧枪,移动到门边,通过门上的观察孔向外看。走廊里光线昏暗,但足以看清——那是一个穿着守夜人作战服的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黑色短发,脸上涂着油彩,但现在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她没有拿武器,双手空着,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撞击铁门,像一只困兽。
“林澈!你出来见我!告诉我真相!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她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那个孩子……那个三岁的孩子……是我杀的吗?是我吗?”
陆承屿感到胃部一阵翻滚。这个女人显然也是MN-7解药的受害者,正在经历记忆恢复的剧痛。
“她是谁?”他对着通讯器低声问。
安保主管很快回复:“代号‘夜莺’,守夜人高级猎杀者,我们之前的情报显示她是这次行动的副指挥。但她现在……”
她现在跪在门前,双手拍打着金属表面,额头抵在门上,泣不成声。
陆承屿犹豫了。放她进来是巨大的风险——即使她看起来崩溃了,但受过训练的身体本能可能仍在。但把她留在外面,听她这样痛苦……
他看向林宇澈。昏迷中的林宇澈眉头紧皱,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陆承屿凑近才听清:
“不要……不要开枪……她还是个孩子……”
她在说谁?那个三岁的孩子?还是这个门外崩溃的女人?
陆承屿做出决定。他退后几步,举起枪对准门口,然后按下了开锁按钮。
门滑开了。
门外的女人失去支撑,跌进房间。她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蜷缩在地上,双手抱住头,身体剧烈颤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回忆中。
陆承屿保持枪口对准她,但手指松开了扳机。他看见她的脖子上有一个纹身——不是守夜人的标志,而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燕子图案。燕子的翅膀上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自由飞翔。
那看起来不像一个冷血杀手的纹身,更像一个少女的梦想。
“你是谁?”陆承屿开口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
女人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然后目光越过他,落在昏迷的林宇澈身上。
“林澈……”她嘶哑地说,挣扎着想爬过去,但身体虚弱得只能匍匐前进,“林澈……告诉我……告诉我那个任务不是真的……”
陆承屿挡在她面前:“离他远点。他受伤了。”
“受伤了?”女人的眼神聚焦了一瞬,专业的本能让她迅速评估林宇澈的状况,“失血性休克,需要立即手术。你们这里条件不够,他会死的。”
“我知道。”陆承屿说,“但外面太混乱,我们出不去。”
女人看着他,又看看林宇澈,然后做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她撕开自己的作战服,露出里面的一件黑色T恤。她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型医疗包,动作迅速而专业。
“我有血浆,AB型,和林澈一样。”她说,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已经恢复了一些冷静,“还有强心剂,止痛剂,缝合工具。让我救他。”
“为什么?”陆承屿问,枪口没有放下,“你是守夜人的人,几分钟前还在攻击我们。”
女人苦笑了,那笑容比哭泣更令人心碎:“因为我可能也是受害者。因为我刚刚想起,我加入守夜人不是自愿的。他们……他们抓了我的妹妹,威胁我。他们说如果我完成一百个任务,就放她自由。但刚才……刚才我想起来了……我妹妹三年前就死了。是我亲手……”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起伏。
“你亲手什么?”陆承屿问,声音不自觉放柔了。
“我亲手杀了她。”女人从指缝间挤出这句话,“在一次‘忠诚测试’中。他们给我一把枪,说里面有一颗子弹,让我对着我妹妹的头开枪。他们说如果枪没响,就证明我值得信任,他们就会放她走。我开了枪……枪响了……”
她放下手,脸上的表情空洞得可怕:“但我现在想起来,他们早就给她下了药,她当时已经脑死亡了。那只是一个测试,测试我能不能为了‘大义’杀死至亲。我通过了测试,他们给了我代号‘夜莺’,说我‘终于自由了’。”
她看向林宇澈:“林澈当时在场。他是训练官之一。他试图阻止,但失败了。他后来对我说‘对不起’,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现在我明白了。”
陆承屿慢慢放下枪。这不是表演,不是陷阱,这是真实的、血淋淋的痛苦。而且,如果她说的血浆是真的,林宇澈确实需要。
“救他。”他说,“如果你真的想弥补什么。”
女人点头,迅速移动到林宇澈身边。她的动作专业得令人安心——检查瞳孔反应,听心率,测量血压,然后熟练地建立第二输液通道,挂上自己带来的血浆袋。
“你叫什么名字?”陆承屿问,蹲在她身边,帮她递工具。
“楚月。”女人轻声说,“以前叫楚月。加入守夜人后,他们叫我夜莺。现在……我不知道我是谁。”
她开始清理林宇澈腹部的伤口,动作轻柔精准:“他肋骨断了两根,有一根刺破了腹膜,需要手术修复。但现在我只能先稳定内出血,防止感染。”
“你怎么会带这些医疗物资?”陆承屿问。
“守夜人的每个猎杀小队都配一名医疗兵。”楚月说,“我是队里的医疗兵,也是副指挥。双重身份,更方便控制队员——如果有人动摇,我可以‘治疗’他们,用药物让他们重新‘忠诚’。”
她自嘲地笑了笑:“讽刺吧?我自己就是被药物控制的人,却用同样的方法控制别人。”
林宇澈在昏迷中呻吟了一声。楚月立刻停下动作,轻声安抚:“没事了,林澈,没事了。我在处理伤口,很快就好了。”
她的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温柔,不像医生对病人,更像……姐姐对弟弟。
陆承屿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和他很熟?”
“他是我的训练官,三年。”楚月说,继续缝合伤口,“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在守夜人那种地方,仁慈是弱点,但他总是冒着风险照顾那些受伤的、动摇的学员。后来他消失了,官方说法是任务失败,死亡。但我知道他没死,因为……”
她停顿,看了一眼陆承屿。
“因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死了,我体内的追踪芯片会收到信号。”楚月低声说,“每个守夜人高级成员体内都有芯片,互相连接,如果有人死亡,芯片会发送信号。林澈的芯片一直没有发信号,所以我知道他还活着。”
陆承屿感到一阵寒意:“你体内也有芯片?”
楚月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左肩后方:“在这里。定位,生命体征监测,还有……远程控制。如果他们愿意,可以通过芯片释放神经毒素,瞬间致命。”
“所以你现在……”
“现在是安全的。”楚月说,“MN-7解药不仅恢复了记忆,也暂时干扰了芯片的信号。我感觉到它在发热,在发出杂音,但还没有激活致命程序。不过他们迟早会发现异常,会尝试重新控制我。”
她完成缝合,开始包扎:“所以我救林澈,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他是唯一知道如何安全取出芯片的人。他曾经悄悄研究过,为了帮一个想逃跑的学员。但那个学员最后还是死了,芯片自爆了。”
地下室里陷入沉默,只有医疗器械的轻微声响和三个人的呼吸声。
楚月完成所有急救措施,检查林宇澈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但只能维持几个小时。他需要真正的医院。”
“外面情况怎么样?”陆承屿问。
楚月侧耳倾听:“安静下来了。大部分猎杀者要么恢复了记忆陷入崩溃,要么在混乱中被你们的人制服。但队长‘夜鹰’可能还在外面,他是真正的信徒,药物对他的控制最深,解药可能对他效果有限。”
“夜鹰?”
“我们的队长,守夜人最忠诚的猎犬。”楚月的声音里有一丝恐惧,“他享受猎杀,享受控制,享受看着别人痛苦。如果他还在,他会找到这里,会完成任务的。”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不是慌乱的,不是困惑的,而是沉稳、规律、充满威胁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向地下室靠近。
楚月脸色一白:“是他。”
陆承屿迅速关闭室内大部分灯光,只留下一盏应急灯照亮林宇澈。他示意楚月躲到房间另一侧的储物架后面,自己则移动到门边的阴影里,枪口对准门口。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然后是一个低沉、平静的男声,透过门缝传来:
“夜莺,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我们可以谈谈。”
楚月的手在颤抖,但她强迫自己回应:“谈什么,夜鹰?”
“谈谈你的背叛。”夜鹰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平静下是冰冷的杀意,“谈谈你如何被目标蛊惑,如何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但我不怪你,夜莺。药物干扰是技术问题,不是你的错。出来,接受重新校准,你还是我们的好战士。”
“重新校准?”楚月冷笑,“你是说再次注射MN-7,再次抹去我的记忆,让我变回你们听话的狗?”
“狗是忠诚的动物。”夜鹰说,“比那些软弱、动摇、被感情左右的人类好得多。你曾经是优秀的猎杀者,夜莺。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门外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夜鹰在准备破门工具。
楚月看向陆承屿,用口型说:“他有炸药。”
陆承屿点头,迅速思考对策。硬拼是下策——夜鹰显然是职业中的职业,而陆承屿只是个受过基础训练的普通人。楚月可能有一战之力,但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他看向昏迷的林宇澈,然后看向通风控制面板。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楚月,”他低声说,“你能操作那个面板吗?释放更多MN-7解药,集中到门口区域。”
楚月看向面板,点头:“可以。但浓度过高可能会有副作用,甚至致命。”
“夜鹰体内有MN-7的残留,对吧?”陆承屿问,“如果突然暴露在高浓度解药中……”
“会经历比我们强烈十倍的记忆冲击。”楚月明白了,“可能直接导致神经崩溃。但我们也可能暴露。”
“我们有面罩。”陆承屿说,“而且林宇澈也需要面罩——你有备用的吗?”
楚月从医疗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呼吸面罩,给林宇澈戴上,调整好密封性。她和陆承屿也都戴好自己的面罩。
这时,门外的夜鹰已经安置好了炸药。
“最后一次机会,夜莺。”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出来,或者我进来带你走。”
楚月看向陆承屿,陆承屿点头。
她迅速操作控制面板,调整通风参数,将解药气溶胶的输送集中到门口区域,并将浓度调到最高。
门外的夜鹰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什么声音?你们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声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嘶吼。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那是灵魂被撕裂时的哀嚎。
然后是身体撞击墙壁的声音,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哭泣声?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在哭泣?
楚月的手在颤抖,但她没有停止操作。监控屏幕上显示,门口区域的解药浓度已经达到危险级别。
门外的声音渐渐减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呜咽,像一个受伤的动物。
陆承屿等了一分钟,然后小心地打开门上的观察孔。
夜鹰倒在走廊里,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他的武器散落在旁边,但他完全没有去拿的意思。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涣散,嘴里喃喃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楚月也凑过来看,然后倒抽一口冷气:“他……他完全崩溃了。”
“解药的效果这么强?”陆承屿问。
“对长期高剂量使用MN-7的人来说是这样。”楚月低声说,“夜鹰加入守夜人二十年,接受的药物控制最深。突然解除……就像把一座建在流沙上的大厦的地基抽走,整个结构都会崩塌。”
她看着曾经令人畏惧的队长,现在却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神复杂——有怜悯,有恐惧,也有一种奇异的解脱。
“我们需要离开这里。”陆承屿说,“夜鹰虽然失去战斗力,但守夜人可能还有后援。而且林宇澈需要医院。”
楚月点头:“我知道一条隐秘通道,通往宅邸外的安全屋。那里有车辆,有更多医疗设备,还有……我藏的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楚月看着他的眼睛:“守夜人所有高层成员的真实身份档案。我花了三年时间偷偷搜集的,原本打算用来威胁他们放我自由。但现在……也许可以用来摧毁他们。”
陆承屿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从精神崩溃中恢复一些的女人,看着她眼中的决心。
“为什么帮我们?”他问,“你可以带着档案逃走,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楚月苦笑:“逃到哪里去?只要守夜人还在,我永远都是他们的猎物。而且……”
她看向林宇澈:“他曾经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给了我一束光。虽然微弱,虽然短暂,但那是我在守夜人那些年里,唯一感受到的人性温暖。现在轮到我了。”
陆承屿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那就一起吧。搭档。”
楚月握住他的手,那握手的力度不大,但很坚定。
他们开始准备转移林宇澈。楚月用担架布和钢管做了简易担架,陆承屿帮忙把林宇澈小心地移上去。昏迷中的林宇澈眉头依然紧皱,仿佛在梦中还在战斗。
离开前,陆承屿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走廊里的夜鹰。那个曾经冷酷的猎杀者,现在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时而哭泣,时而大笑,完全沉浸在自己刚刚恢复的、可能极其恐怖的记忆中。
MN-7解药是武器,但也是诅咒。它给予自由,但也给予痛苦。而使用它的人,必须承受这种矛盾的冲击。
“走吧。”楚月轻声说。
他们抬起担架,沿着楚月所说的隐秘通道前进。那是一条古老的仆人通道,狭窄、阴暗,但通往自由。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伪装成工具棚的小屋,里面停着一辆越野车,医疗设备齐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手术台。
楚月把林宇澈安置在手术台上,连接上监护设备。生命体征依然稳定,但必须尽快手术。
“我们需要去医院。”她说,启动车辆,“但我不能去普通医院,守夜人肯定监控了所有医疗机构。”
“去陆家的私立医院。”陆承屿说,“我父亲在那里有绝对控制权。”
楚月犹豫:“你确定安全吗?”
“我确定。”陆承屿说,同时用通讯器联系父亲,“爸,我们需要医疗支援。林宇澈重伤,需要立即手术。还有,我们有重要证人,需要保护。”
陆明德的声音立刻传来:“位置?我派医疗直升机接你们。”
陆承屿报出坐标。不到十分钟,直升机的轰鸣声就在头顶响起。
楚月紧张地看着天空:“你确定……”
“我确定。”陆承屿握住她的手,也握住林宇澈昏迷中的手,“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父亲会保护你,就像保护我一样。”
楚月的眼眶红了,但她强忍着没有流泪,只是点头。
直升机降落在空地上,医疗人员迅速将林宇澈转移上去。楚月和陆承屿也登机。在舱门关闭前,陆承屿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陆家宅邸。
那座古老的、充满秘密的建筑,在晨光中渐渐苏醒。战斗结束了,但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带着伤疤和真相,飞向下一个战场。
直升机舱内,楚月坐在林宇澈身边,握着他的手,轻声哼着一首古老的摇篮曲。陆承屿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会相信林宇澈。
因为在最黑暗的地方,依然有人选择成为光。即使那光微弱,即使它可能被扑灭,但存在过,就是希望。
而希望,有时候比任何武器都更强大。
陆承屿闭上眼睛,让疲惫席卷全身。但他知道不能完全放松,因为前面的路还很长。
守夜人还在。
真相还未完全揭开。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还在一起,还能战斗。
那就够了。
直升机划过黎明前的天空,飞向医院,飞向手术室,飞向未知的明天。
而在他们身后,陆家宅邸里,记忆的余震还在继续。那些刚刚找回自我的人们,将如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那些被掩埋的真相,又将如何改变他们的未来?
没有人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夜晚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就像MN-7解药本身——一旦注入血液,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而真相的血清,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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