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6 章
左眼下方的羽翼烙印出现的第二天,张章升职了。
邮件是周一早上八点整群发的,人事任命通知:即日起,张章晋升为品牌策划部副总监,独立负责新成立的数字营销组。通报措辞华丽,列举了她“卓越的专业能力”、“突破性的项目成果”以及“备受客户信赖的沟通技巧”。
办公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陈主管第一个走过来握手,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诚:“恭喜,张总监。实至名归。”
“谢谢陈总。”张章微笑,指甲掐进掌心。她需要疼痛来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邮件是真的。工牌上“设计师”三个字换成了“副总监”。她的办公室从开放工位移到了有玻璃隔间的独立房间。行政部送来了新的办公用品,还有一盆绿植。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顺利。像按了加速键的电影。
中午,陆景深送来了庆祝午餐——她最爱的那家日料店的豪华套餐,铺了满满一桌。
“恭喜。”他吻了吻她左眼下方的烙印,动作自然得像那是她天生就有的胎记,“我的总监大人。”
张章靠在他怀里,吃着鲜甜的海胆,看着窗外城市的天际线。
权力真甜。
比海胆甜,比一切甜。
手腕到肩膀、脖颈,再到脸颊的青色脉络,此刻温顺地蛰伏在皮肤下,像吃饱喝足的蛇。只有左眼下那枚羽翼烙印,偶尔会传来细微的、针刺般的悸动,提醒她这一切的代价。
代价。
她想起小雪枯萎的手臂。
但那不一样。她对自己说。小雪不够虔诚,不够……有用。
而我有用。我对“祂”有用。
新官上任的第一周,张章裁掉了三个人。
不是她主动要裁的。是“优化团队结构”、“提升整体效能”的必然决策。那三个人,一个总迟到,一个业绩垫底,还有一个……是王莉以前的跟班,总在背后传些闲言碎语。
裁员谈话是她亲自做的。流程合规,补偿金按上限给,人事部全程陪同。三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迟到的那个红了眼眶,业绩差的那个麻木地签字,王莉的跟班则死死盯着她,眼神怨毒。
“张总监,”那女孩签完字,抬起头,声音很轻,“你会遭报应的。”
张章面色不变:“祝你找到更好的发展。”
女孩冷笑一声,摔门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张章一人。她坐在长桌尽头,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左眼下的烙印开始发烫。
“你在不安。”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我没有。”张章在心里回答。
“你有。你在想,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你在想,那个女孩的话。”
张章沉默。
“记住,”声音变得低沉,“怜悯是弱者才需要的麻醉剂。你正在变得强大。强大的人……不需要为脚下的尘土道歉。”
尘土。
是啊,他们只是尘土。挡路的,就该扫开。
张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其他员工看见她,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不是尊敬,是畏惧。
她喜欢这种畏惧。
晋升后的第一个月,张章收到了父母的消息。
不是微信,是一封手写的信,从老家寄来的。母亲的字迹,工整而用力:
“小章,我和你爸都看到新闻了。你公司发的通稿,说你升职了,还配了照片。你爸把报纸剪下来,贴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亲戚朋友来家里,他都指着照片说:‘看我女儿,有出息。’”
“小陆对你好吗?上次他说想结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妈不是催你,就是想着,你现在事业稳定了,也该考虑成家了。女人啊,终归要有个归宿……”
张章读完信,随手扔在茶几上。
归宿?她不需要归宿。她现在有权力,有钱,有“祂”的眷顾。婚姻是什么?是另一座牢笼。是另一种需要讨好、需要妥协、需要……“正常”的陷阱。
她不需要“正常”。
她现在,正在超越“正常”。
陆景深开始变得……透明。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透明。而是存在感的稀薄。他依然准时出现,依然温柔体贴,依然记得所有细节。但张章越来越觉得,和他对话像在和一面镜子说话——你投入什么,就反射什么,没有真正的回应,没有……灵魂。
一个周五晚上,她加班到十一点才回家。陆景深在客厅等她,电视开着,播着无聊的综艺节目。
“吃饭了吗?”他问,站起身。
“吃了。”张章脱下高跟鞋,疲惫地倒在沙发上。
陆景深走过来,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按摩。力道适中,手法专业。
张章闭着眼睛,忽然开口:“景深,你爱我吗?”
按摩的手顿了一下。
“当然。”他回答,声音温和。
“为什么爱我?”
“因为你很好。”标准答案。
“具体一点。”
陆景深沉默了。几秒后,他说:“因为你坚强,独立,有野心。因为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张章睁开眼,看着他。
灯光下,他的脸英俊依旧,但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两颗玻璃珠,映出她的倒影,却没有任何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你去睡吧。”她说,“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陆景深点点头,起身离开。
张章坐在沙发上,听着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她抬起手,抚摸左眼下的烙印。它在跳动,像一颗微小心脏。
“你发现了。”声音响起,带着笑意。
“发现什么?”
“他是什么。”
张章的手指僵住。
“一个玩具。”声音轻快地说,“一个为你量身定制的、会说话的玩偶。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你想听的。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你期待的。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自我。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你快乐。”
张章的呼吸变得急促。
“那……当我不要他了呢?”
“那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声音理所当然,“就像你不需要的旧衣服,丢掉就好了。”
丢掉。
像丢掉那三个被裁的员工。
像丢掉……垃圾。
张章感到一阵恶心。不是道德上的恶心,而是生理性的、冰冷的恶心。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掌控。以为陆景深是她魅力的证明,是她“愿望成真”的战利品。但现在她知道了。他只是“祂”送来的、包装精美的赠品。和那盒巧克力,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第二天,张章做了一个实验。早餐时,她对陆景深说:“我们今天分手吧。”
陆景深正在倒牛奶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她,表情空白了几秒。
然后,他放下牛奶盒,露出了一个悲伤但体面的微笑:“好。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
没有质问,没有挽留,没有情绪波动。就像一个程序,收到了“分手”指令,然后执行了“接受”模块。
“你……”张章的声音有点干,“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景深歪了歪头,像在检索数据库:“你希望我知道吗?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问。”
张章盯着他。
他的眼睛依然干净,依然温柔。但此刻,那干净里透出一种非人的空洞。
“算了。”她站起身,“你吃完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出去吧。”
“好。”陆景深点头,继续吃他的煎蛋,动作优雅,举止得体。
仿佛刚才分手的对话,只是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陆景深搬走得很干净。一个上午,他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衣服、洗漱用品、他爱看的书、他常用的那个马克杯……全都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张章站在空了一半的衣柜前,手指拂过挂着她衣服的那一侧。
没有难过,没有失落。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荒诞的清醒。原来这就是“恩赐”的真相——是量产的,是可控的,是……可以随时回收的。
而她,竟然曾为了这种东西,沾沾自喜。
左眼下的烙印开始剧烈刺痛。
“你在不满?”声音问,带着一丝危险的甜腻。
“没有。”张章说,“我只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游戏的规则。”她转过身,对着空荡荡的卧室说,“明白我该扮演的角色。”
“那么,”声音愉悦起来,“你准备好接受下一个任务了吗?”
“任务?”
“是的。真正的信徒,不能只索取。我需要看见你的虔诚。”
张章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什么任务?”
“你的父亲,”声音慢条斯理地说,“下个月体检,查出了肺癌。”
张章的大脑瞬间空白。
“什么……?”
“早期。可治愈。但需要一笔钱,一种进口药,一个顶尖的专家团队——这些,你父母没有,你有。”
青色脉络开始发烫,从手腕一直烧到脸颊。
“你要我……救他?”
“不。”声音轻笑,“我要你……选择。”
“选择什么?”
“选择救他,或者不救。”声音里的愉悦几乎要溢出来,“救他,你需要向我展示你的虔诚,你到底愿意做到什么成程度,不救……他会死。”
张章跌坐在床上。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空气中的灰尘。它们缓慢地旋转、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嘶哑,“为什么是我爸?”
“孩子,你没资格对我的决定产生质疑。”那声音依旧如蜜糖般甜腻,张章却不敢再问。
她的手指深深陷进床单,生怕惹来更大的不悦。
“所以,选择吧,我虔诚的信徒。”声音在她脑海里低语,像情人间的呢喃,“是抓住那根锚,回到‘正常’的岸边?还是……砍断它,彻底驶向我为你准备的、污浊而自由的大海?”
寂静。
长久的寂静。张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血液流过耳朵的轰鸣,听见……左眼下烙印搏动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像倒计时。
最终,她抬起头。
“怎么救?”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很好。”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狂喜,“第一步,你需要钱。很多钱。”
“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会有。”声音说,“明天,你会‘偶然’发现公司某个高层贪污的证据。你会‘犹豫’,然后‘决定’举报。作为回报,你会得到一笔‘线人奖金’,以及……那位高层留下的位置。”
张章的呼吸停住了。
“那是犯法的。”她下意识说。
“法律,”声音轻笑,“不过是另一套可塑的规则。而你,已经有了重塑规则的能力。”
是啊,她有了。从偷巧克力开始,从威胁主管开始,从裁掉那三个人开始……她早就跨过了那条线。
现在,不过是再往前走一步。
再往污浊的深处,沉溺一寸。
“好。”她说。
话音刚落,左眼下的羽翼烙印,骤然变得滚烫。
她走到镜子前,看见烙印的颜色加深了。从青黑,变成了近乎墨黑的深蓝。而在那对羽翼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红色的点。
像眼睛的瞳孔。好像祂在她的眼里注视着她。
第二天,一切都如“祂”所预言。
张章在整理上一任总监留下的加密文件时,“意外”发现了几笔可疑的海外转账记录。她“犹豫”了整整一天,最终“决定”匿名举报。
三天后,那位高层被带走调查。公司内部震动,但对外封锁了消息。
一周后,张章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附件是一个海外银行账户和密码。余额数字后面的零,多得让她眩晕。
两周后,董事会宣布,因“表现突出且忠诚可靠”,张章暂代品牌策划部总监职位。
她搬进了更大的办公室,有了专职秘书,工资翻了三倍,一切顺利得可怕。
而她的父亲,在她汇出第一笔钱、联系好专家团队的第二天,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有个“刚好”空出来的床位,有个“刚好”回国交流的顶尖专家,那种进口药也“刚好”到了一批。
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小章,你是我们家的福星……你是救了你爸的命啊……”
张章握着手机,听着母亲的哭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左眼下的烙印,在微微跳动。墨黑的羽翼,血红的瞳孔,像一只永远睁开的眼睛。
永远注视着她,永远提醒她,她刚刚,用另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和自由,换来了父亲的命。那么轻易,就决定了另一个人的生死。
而“祂”,正在她灵魂的染缸边,满意地微笑。
“看,”声音在她脑海里低语,带着餍足的叹息,“这就是忠诚的滋味。”
“甜吗”张章问
“甜。”声音回答,“希望下一次你的选择也能让我满意。”
是啊。
下一次。
下下次。
直到她彻底沉没。
张章挂断电话,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展,像一幅精致的模型。车流如蚁,人群如沙。
她曾是其中一粒沙。现在,她站在沙堆的顶端
但脚下,不是坚实的地基。是流沙。
是“祂”为她精心准备的、甜蜜的、正在缓慢吞噬她的……流沙。
而她,已经不想挣扎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