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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异梦
加里一边涂油漆一边偷偷打量爱德华,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刷起油漆来有模有样。
他穿着一件天鹅绒的贵族服饰,神色沉稳,仿佛不是在涂油漆而是在藤架上作画,完全看不出来和昨晚哭唧唧求抱抱。
夜晚的壁炉前,火光倒映中简·霍华德和维克托子爵在钢琴伴奏下翩翩起舞。
男俊女美,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
一舞已罢,简·霍华德停下舞步,气喘吁吁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好久没有跳得这么尽兴了,伯德小姐,你钢琴弹得真好。”
她坐在侧头看过去,“你在哪儿学的钢琴,伯德小姐?”
“我跟我姑姑学的,后来又在修道院里学了一点。”伯德小姐低头回答。
“没有跟老师学习吗?”她问。
“如果修道院教的那些算的话。”
“你是在哪个修道院学的?”简问。
“道森修道院。”
简·霍华德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脸色难得流露出一点儿稚气,“我十四岁之前都住在修道院,我在那儿加入了诗唱班。不过后来我变声了,他们就把我从诗唱班除名了。”
她发出一连串轻快的笑声。
“不过我现在还会哼一点儿。伯德小姐,只有我们学习的知识才永远不会失去不是吗?”
她慢慢靠近弹钢琴的伯德,弯腰低头,眼中带着笑意,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钢琴底下,简·霍华德华丽的舞裙缓缓盖上伯德小姐的黑色裙摆。
伯德小姐神情微变,慢慢垂下头抓紧了琴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简·霍华德眼梢带粉,站直身子,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咽喉上下滚动,酒液伴随着吞咽缓缓滑入胃中。
空酒杯被她递给女仆西尔莎。
西尔莎红着脸接过酒杯,羞怯地抬头看了一眼霍华德小姐。
维克托子爵没朝这边分神,他手里捧着一张报纸平静的读着,与刚刚跳舞时的热情判若两人。
子爵语气平静,问爱德华:“明天你的姑姑阿曼达夫人有个聚会,你想要一起去吗?”
爱德华神色涣散的看着远处,垂眸回答,“我和加里约好了,明天要把花园里的秋千修好。”
“是吗?”
“那就不去吧。”
他语气冷淡,看不出失望,也看不出欣喜。
爱德华笑了一下说,“还是加里发现秋千坏了的。父亲,你还记得吗?妈妈她最喜欢坐在秋千上看书,因为那儿地势最高,可以看清花园里的景色……之前的园丁一点也不尽职,花园里的水池都落满了树叶也无人清理。”
他故意装出一副傲慢又娇纵的姿态,“不过怪不了他们。毕竟连你也全忘了,仆人又怎么会记得呢?你说是吧?我的父亲。”
爱德华嘴里说着狠话,但因为他一副瘦小的小孩模样,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加里不忍上前想要阻止,被爱德华上前一步错开。
子爵抬头,对视了爱德华故作凶狠的瞪视。
角落里传来一阵笑声,子爵转头移开目光,爱德华也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霍华德小姐捂住嘴,不好意思地道歉:“真是的,我一定是喝醉了才会笑出声。抱歉,相信我,我并无恶意。其实这事情好办,爱德华,叫你父亲重新找个好用的园丁就可以了。反正子爵大人有的是钱,不要委屈了自己?”
她脸上一片潮红,仿佛真的喝醉了口不择言,加里却觉得她言语中带着锐利的讽刺。
谁都知道爱德华是在借题发挥,霍华德小姐借着笑语晏晏就搪塞了爱德华的质问,还将他衬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爱德华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不再掩饰怒火,气势汹汹地逼问子爵,“父亲,你还是要一言不发吗?”
“你把我们抛弃在这儿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连信也不曾来过一张。”
他刻薄地说,“睁眼看看你的两个儿女吧。我是个短命鬼,医生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岁,而安洁莉卡,你的女儿呢?”
爱德华粗暴地扯过安洁莉卡。
安洁莉卡朝着他胡乱踢打,大声尖叫,一边抗拒一边呵骂着魔鬼,魔鬼。
爱德华手指捏住安洁莉卡的两颊,笑眯眯地说:“你的女儿倒是身体健康,但十一岁了还是个傻子,整天只知道在外面乱跑,连拼写都不全会。她还不懂得,等到她以后长大会面临怎样悲惨的命运……我们整天期盼你回到这里……”
“……而你回到这里,不是想起了你抛弃的孩子,也不是思念你的亡妻,反而是第一时间带着你的新欢去参加一个了不起的聚会……”
他愤怒地指着简·霍华德,而霍华德见此瞪大了眼睛,睫毛飞颤,潋滟着泪光,一副无辜被爱德华言语吓到的模样。
“我不在乎你找情人,也不在乎你结不结婚……可你千万不该把她们带到这儿,带到妈妈的庄园里来。”
仆人们捧着托盘,不敢抬眼。
爱德华还想说什么,子爵猛地站起来打断了他,“够了!闭嘴,别再说了。”
他那双灰色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射线,将爱德华冻在原地。
但过了一会儿,更大的愤怒席卷了爱德华,他剧烈咳喘,上气不接下气,维持不住站姿,连连后退。
“我早就知道……你早就忘了我们,忘了这里的一切,根本不想回来这里……就像妈妈的白鸽,白鸽飞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去你的!离开这里!带着那个情妇一起离开这里!”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大喊,紧接着身子一软,脸先是变红,随后又迅速变白,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下去,仰在沙发上,手指无助地抚上胸前。
加里冲上去,帮他解开胸前的衣裳,让他靠在垫子上。
仆人们慌成一团,艾伦见此情形赶忙起身去寻找医生,很快医生满头冷汗地提着箱子过来,听了听爱德华的呼吸声,又检查了他的瞳孔。
这滑稽的场景让加里心中自嘲,亏他之前还安慰爱德华说子爵是有苦衷的。
他看着爱德华脸上豆大的汗珠和发白的嘴唇,心中满不是滋味。尽管一开始是怀揣着功利的心接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但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爱德华不过是性格上有些小缺陷,本质上还是个善良聪慧的孩子。
更何况,加里想到两人相拥入眠的夜晚,不论爱德华对其他人如何,对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他安慰爱德华的话术不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吗?因为他没有与人感同身受,才可以理所当然地说出子爵可能是有什么苦衷的话来。
不论子爵究竟多痛苦,究竟多少逃离庄园的理由,他施加在爱德华身上的伤害是真实存在,无法抹除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加里握紧了拳头,爱德华还处在医生的检查之下,不明病情。安洁莉卡性格孤僻,说话磕磕绊绊,和她的哥哥一样拥有惊人的美貌。
加里猜测她的智力受损很有可能是由于出生时难产挤压窒息或者脐带绕颈缺氧。
仆人们也曾讨论过,卡洛琳太太是个纤细柔弱和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子。
这种情况下,难产的概率肯定会大大提高。
安洁莉卡被客厅中的骚动吓得双眼含泪,瑟瑟发抖地躲藏在帘子后面,仿佛是什么受惊的小动物。
整个过程,子爵都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加里觉得子爵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面对儿子的发病,他不是冷漠,而是无助,像个迷路的羔羊一样不知所措。
他以后会保护安洁莉卡一辈子吗?一个美貌但智力有缺的女孩在这个年代会遭遇什么,加里不敢多想。
如果子爵是个有强烈责任心的父亲,或许还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
可偏偏子爵也是个心思脆弱的人,因为妻子死了所以担心看到儿女神伤?加里在心里暗自唾弃了一下,如果他要是是子爵的前任亡妻,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一定恨不得给子爵脑袋上来个暴扣。
什么男人,一点责任心也没有。和他的酒鬼爸一样,满脑子情爱。虽然一个搞黄色一个搞纯爱,但都是不顾孩子性命的混蛋。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加里没那个圣母心觉得能让子爵回心转意回归家庭。
这种男人本质上就是自私,只爱自己,所以他爱妻子因为自己能快乐,不爱孩子因为自己不愿被索取。
但加里觉得就算不能从子爵那儿得到劳什子的爱,也要得到钱财的保证吧。不然哪一天子爵真的抛弃了子女,加里不可能带着一个小病号和一个小傻子流落街头吧。
不不不,加里瞳孔地震。
他怎么会想要带着爱德华和安洁莉卡流落街头啊。
他就是个庄园的小小男仆,可能现在升级成了伴读,但他不过就是个外人。
哪天子爵破产了也只会和庄园内众人做鸟雀散,怎么会到了破产也会带着两小只亡命天涯的地步了。
他有这么爱吗?
加里思绪如何崩溃震动辗转暂且不论,有的人却已经躺到了病床上黯然神伤。
爱德华病倒了,病的很严重,医生说他对冷空气很敏感,可能一整个冬天都要呆在房间里不能出门。
身体上的折磨比不过他心中的失望。
他不仅仅被子爵的态度给深深打击了,更为自己昨日的不体面而愤怒。
过去十几年,他一直期盼着这个人,从仆人的口中和妈妈的画像中想象着他。
爱德华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地看待父亲,不论他和想象的差距有多大。
但他深信父亲深爱着母亲是绝对真实的。他从小就听着他深爱母亲的传说,每一次听说童话故事,爱德华都从王子与公主的爱情中想象着自己的父母。
而当他昨天真的亲眼看到子爵与另一个人耳鬓厮磨,这才会压抑不住爆发。
那些深爱的证据,这个庄园,那座雕像,包括他自己,仿佛都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而后父亲的沉默更是让他手足无措,爱德华以为自己能得到至少一句解释,但没有,还被父亲那一句暴喝吓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丢了体面。
他曾经的种种骄傲,包括他苦心维持的体面,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因为剧烈咳嗽导致脸上的毛细血管破裂,爱德华的脸上看上去青一块紫一块,十分可怖。
因此,他命令所有人不许靠近,更勒令所有服侍他的人都要在脸上蒙一块黑布再进来。
可就算他病成这样,子爵还是带着简·霍华德第二天一早离开了庄园。
马车走后,爱德华的房间里传来瓷器破裂和家具倒塌的巨响,加里听到女仆的啜泣声,随后爱德华大声呵斥出去。
女仆清理完了瓷器碎片,房间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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