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并肩的回声

作者:京墨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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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痕与新生


      银镯子修好那天,霖市下了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老银匠用小火炉将接口处重新熔接,又用细砂纸打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原本磨损的边缘变得光滑温润,接口处几乎看不出痕迹,只是在阳光下转动时,能看到一道极淡的银线,像道隐秘的疤痕。

      “这道印子去不掉了,”老银匠把镯子递给沈星辞,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银线,“就像人心里的坎,过去了,也总得留个念想。”

      沈星辞握着镯子,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他低头看着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线,忽然想起顾晏臣说的“慢慢来”,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乎乎的。

      “谢谢您。”他轻声说。

      顾晏臣站在旁边付了钱,目光落在沈星辞捧着镯子的手上——那双手很干净,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只是虎口处有块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被沈星宇推到暖气片上烫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双手藏着这么多细碎的旧痕。

      “走吧。”顾晏臣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去看看苏姨常去的地方。”

      车子驶出老城区,往城郊的方向开。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将车窗上的雨珠扫开,露出窗外灰蒙蒙的山影。沈星辞把银镯子重新戴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心里有种踏实的归属感。

      “快到了。”顾晏臣忽然说。

      沈星辞抬头,看到车子拐进一条蜿蜒的山路,尽头是片被秋雨打湿的竹林。竹林深处藏着座小小的院落,院门是斑驳的木栅栏,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听竹小筑”。

      “这里是……”沈星辞有些惊讶。

      “苏姨以前在这里住过。”顾晏臣停下车,撑着伞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她去世前半年,经常来这里画画。”

      沈星辞跟着他走进院子,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缝隙里冒出几丛青苔。院子中央有口老井,旁边放着个掉了漆的石臼,墙角种着几株山茶,花苞在雨里鼓鼓囊囊的,像是随时会炸开。

      正屋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旧书的气息,靠窗的位置放着个画架,上面蒙着层薄薄的灰尘,旁边的木桌上堆着几本素描本,还有半截用秃了的铅笔。

      “我也是后来才查到这里的。”顾晏臣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沈宏业大概不知道,苏姨在这里藏了很多东西。”

      沈星辞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素描本。封面是牛皮纸的,边角已经磨得卷了起来。翻开第一页,是母亲的自画像——画里的女人穿着素色的棉布裙子,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拿着支画笔,眉眼弯弯的,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画纸,眼眶瞬间就湿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画自己,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母亲也曾有过这样安静温柔的时光。

      往后翻,大多是竹林和山景的素描,笔触细腻而温柔,能看出画者当时平静的心境。直到翻到最后几页,沈星辞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那几页画的是个少年。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坐在井边的石阶上,手里捧着本书,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眉眼间的青涩还未褪去,却已经能看出几分顾晏臣如今的影子。画的右下角标着日期,是十七年前的秋天。

      “这是……”沈星辞抬头看顾晏臣,声音发颤。

      顾晏臣的目光落在画上,眼神有些恍惚:“那时候我刚上高中,父亲重病,公司又出了事,压力太大,就经常跑到这附近散心。没想到会遇到苏姨。”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她从没问过我的来历,只是每次看到我,都会给我端杯热粥,或者放块她自己做的糕点在井边。有次我淋了雨发烧,是她把我扶到这里,守了我一整夜。”

      沈星辞捧着素描本,手指微微发抖。原来母亲和顾晏臣的交集,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那些他以为母亲独自承受的孤独,或许也曾被这样隐秘的善意温暖过。

      “她还留了东西给你。”顾晏臣走到墙角的木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个褪色的布包。

      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个小小的铁盒。沈星辞打开铁盒,发现里面装着一沓汇款单和一封信。汇款单的收款方是顾晏臣的名字,日期正是顾氏最艰难的时候,金额不多,每次都是几千块,汇款人那一栏写着“一个故人”。

      而那封信,是写给沈星辞的。

      “星辞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别难过,妈妈只是去陪你外公外婆了,他们在那边一定很想我。
      妈妈知道,在沈家待着委屈你了。你爸爸他……或许不是不爱你,只是被太多东西迷了眼。婉阿姨和星宇也不是坏人,只是我们缘分太浅,做不成一家人。
      别恨他们,也别困住自己。你喜欢画画,就一直画下去,画你想画的世界,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院子里的山茶花快开了,等春天来了,记得替妈妈浇浇水。
      还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别害怕,总会有人像妈妈一样疼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我的星星一定会闪闪发光的。”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末尾还沾着几滴已经干涸的泪痕。沈星辞读完最后一个字,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在沈家受的委屈,知道他喜欢画画,甚至知道自己会离开得很早。那些他以为无人知晓的心事,早就被母亲悄悄藏在了心里,化作这封信里的字字句句,温柔地守护着他。

      “苏姨是个很温柔的人。”顾晏臣递过来一张纸巾,声音里带着怀念,“她总说,你是她的星星,就算落在乌云里,也会自己发光。”

      沈星辞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顾晏臣。雨还在下,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屋里的光线很暗,顾晏臣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眼神温柔得像窗外的雨丝。

      “晏臣,”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

      谢谢你找到这里,谢谢你让我知道母亲也曾被温柔对待,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顾晏臣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像揣着两颗湿漉漉的星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伸出手,想像在沈家那天一样,帮他擦掉眼泪,指尖却在快要碰到他脸颊时停住了。

      “该说谢谢的是我。”顾晏臣收回手,声音有些哑,“是苏姨让我知道,就算在最难的时候,也有人在偷偷爱着你。”

      那天下午,他们在听竹小筑待了很久。沈星辞把母亲的素描本和信小心翼翼地收好,顾晏臣则默默地帮他打扫屋里的灰尘。雨停的时候,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离开前,沈星辞给山茶树浇了水。冰凉的井水顺着花根渗进土里,他仿佛能看到明年春天,满树的山茶花在阳光下开得轰轰烈烈的样子。

      “以后常来看看吧。”顾晏臣站在他身后说。

      “好。”沈星辞点头,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我想把这里重新收拾一下,偶尔来住几天,画画。”

      “我帮你。”顾晏臣的语气很自然,“下周我让工人来翻新一下屋顶,再换几扇窗户。”

      沈星辞笑了笑:“不用太麻烦,保持原样就好。”

      他想留住这里的旧时光,留住母亲曾经呼吸过的空气,留住这些带着温度的回忆。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沈星辞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好像都随着这场秋雨,慢慢沉淀了下去。

      “沈宏业的案子,下周一开庭。”顾晏臣忽然说,“法务部问你要不要去旁听。”

      沈星辞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不去了。”

      他已经不在乎沈宏业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了。那个人于他而言,早已不是父亲,只是个和母亲的青春、和他的童年纠缠在一起的陌生人。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

      顾晏臣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方向盘,把车往公寓的方向开去。

      周一那天,沈星辞像往常一样去顾氏上班。市场部的同事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有之前的探究和嘲讽,反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尊重。大概是周末的新闻起了作用——顾氏法务部公布了完整的证据链,包括沈宏业伪造签名的笔迹鉴定,以及林婉多年来转移婚内财产的流水,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同情沈星辞。

      “沈先生,这是您要的市场调研报告。”新来的实习生把文件递给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谢谢。”沈星辞接过文件,翻开看了看,忍不住点了点头,“数据分类很清晰,图表也做得不错,比我第一次做的好多了。”

      实习生被夸得脸红了,挠了挠头:“是张助理教我的……”

      沈星辞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刚来时的窘迫,那时候连基本的报表格式都搞不懂,是顾晏臣一句句地教他,张助理一点点地带他,才慢慢走到今天。

      午休时,他去茶水间泡咖啡,正好碰到顾晏臣。

      “在忙什么?”顾晏臣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壶,帮他倒了杯热咖啡。

      “看实习生做的报告,挺有天赋的。”沈星辞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想起我刚来的时候了。”

      “你比他厉害。”顾晏臣看着他,眼神认真,“你那时候虽然生涩,但总能抓住关键问题,这点很难得。”

      沈星辞的脸有些发烫,低下头小声说:“是你教得好。”

      两人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雨中的街景,一时没说话。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窗外湿润的雨气,有种安静的甜。

      “晚上……”顾晏臣忽然开口,又顿住了,像是在斟酌措辞,“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新上映的那个艺术片,评价不错。”

      沈星辞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眼里闪着惊喜的光:“好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颊也在发烫。这是顾晏臣第一次主动约他,不是谈工作,不是处理麻烦,只是单纯地……想一起做点什么。

      顾晏臣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那就这么说定了。下班我来接你。”

      “嗯!”沈星辞用力点头,感觉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下午的工作变得格外轻松。沈星辞效率很高地完成了手里的任务,还帮实习生改了报告里的几个小错误。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时,他甚至拿出画本,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下班铃响的时候,顾晏臣准时出现在市场部门口。他换了件休闲的灰色风衣,没打领带,领口松松地敞开着,少了些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的气息。

      “走吧。”他笑着说。

      沈星辞拿起外套,快步跟上他的脚步。走廊里遇到的同事都暧昧地笑着打招呼,他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躲闪,反而悄悄往顾晏臣身边靠了靠。

      电影院里人不多,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片头的广告开始时,沈星辞有些紧张,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顾晏臣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两人都顿了一下,谁也没说话。电影开场的音乐响起时,顾晏臣的手指又动了动,这一次,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星辞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却没有抽回手。顾晏臣的掌心很暖,带着干燥的温度,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他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微颤,原来冷静自持如顾晏臣,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他悄悄抬起头,借着银幕的光,看到顾晏臣的侧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耳根微微泛红。沈星辞忽然觉得很好笑,又有些心疼,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

      顾晏臣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紧了他,力道刚刚好,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电影演了什么,沈星辞其实没太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交握的手上,在顾晏臣温热的掌心,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的、带着甜意的空气里。

      散场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谁也没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快到公寓楼下时,顾晏臣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沈星辞。

      “星辞,”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想,我们不用再慢慢来。”

      沈星辞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挣扎,只有满满的坚定和温柔,像盛满了星光的夜空。

      “我喜欢你。”顾晏臣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是因为苏姨的恩情,就是……喜欢你。”

      沈星辞看着他,眼眶忽然就湿了。他等这句话,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那些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情愫,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靠近,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归宿。

      “我也喜欢你。”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晏臣,我也喜欢你。”

      顾晏臣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像春风拂过,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伸出手,轻轻将沈星辞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很轻,身体还有些发颤,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小鸟。顾晏臣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银镯子上残留的、老银匠铺的烟火气。

      “以后,有我在。”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承诺的重量。

      “嗯。”沈星辞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安稳了。

      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星辞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道极淡的银线像是被镀上了层柔光,不再是疤痕,而是勋章,见证着过往的伤痕,也映照着新生的希望。

      远处的竹林里,听竹小筑的灯似乎亮了一盏,像是母亲在天上,欣慰地看着她的星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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