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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同一场《好久不见》
大二的冬天,是在一场连绵的阴雨和骤然下降的气温中到来的。南方的湿冷,像是能渗透到骨子里,远比北方的干冷更难熬。我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穿行在宿舍、教室和图书馆之间,生活被各种专业课和社团活动填满,规律得近乎麻木。
那个博客,自从中秋节那个神秘的句号之后,我再也没有更新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一个句号像是一个被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我害怕任何新的文字,都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连接。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收藏夹里,偶尔,我会在深夜偷偷点开,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心里便会泛起一阵复杂的暖意和酸楚。
他还在看吗?我不知道。我们依旧没有彼此的任何联系方式,像两座沉默的孤岛,依靠着一点微弱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信号,感知着对方的存在。
十一月底的一个下午,我正和室友在食堂吃饭,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某个票务APP的推送。我随手点开,目光在触及那条信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陈奕迅‘好久不见’世界巡回演唱会,X市站,12月24日,平安夜,温情开唱。”
X市,就是我所在的这座城市。
陈奕迅。十年。好久不见。
这几个关键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个被我用忙碌刻意尘封的盒子。那个阳光弥漫的午后,那只有着温凉触感的耳机,那首低沉伤感的《十年》……所有关于陈默的记忆,伴随着旋律,汹涌地席卷而来,瞬间将我吞没。
“哇!陈奕迅要来我们开演唱会了!”室友也看到了推送,兴奋地叫起来,“平安夜哎!好想去!肯定很难抢票!”
我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心跳如擂鼓。
去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制。
我几乎能肯定,如果陈默知道了这场演唱会,他一定会来。因为那是陈奕迅,因为那是《十年》,因为那里面有我们共同的、无法磨灭的记忆。
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却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试试看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一起抢票。”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一种隐秘的期待和焦灼中度过。抢票那天,我拉着室友,早早地守在电脑前,手心因为紧张而满是汗水。当倒计时结束,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疯狂地点击鼠标。
幸运的是,我抢到了。两张看台区的票。
室友高兴地搂着我欢呼,而我,看着购票成功的界面,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无措和巨大的、连自己都害怕的期盼。
我抢到了票。那么他呢?他会不会也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握着另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平安夜,很快就在各种期末复习的紧张氛围中到来了。
那天格外寒冷,天空却意外地放晴了。傍晚,城市华灯初上,街道上充满了节日的气氛,随处可见手挽手的情侣和洋溢着笑容的行人。我和室友随着庞大的人流,走向市中心的体育馆。
越靠近体育馆,我的心就跳得越快。目光像不受控制的雷达,在周围每一个年轻男性的脸上扫过,搜寻着那个刻在心底的身影。
人太多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每一张脸都陌生,每一道身影都匆匆。希望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验票,入场,找到座位。看台区,位置有些偏,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舞台上璀璨的灯光和巨大的屏幕。
室友兴奋地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我,却安静得出奇,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不是在期待即将开始的演出,而是在这浩瀚的人海里,进行着一场几乎不可能有结果的搜寻。
灯光暗下,全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尖叫声。陈奕迅穿着简单的服装,站在了舞台中央。
音乐响起,他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那熟悉的声音通过巨大的音响设备传遍场馆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他唱了很多歌,有快歌,有慢歌,有耳熟能详的经典,也有不那么热门的小众曲目。全场大合唱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得像要掀翻屋顶。
而我,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周围的喧嚣都离我很远,我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一件事上——寻找陈默。
我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对面那片距离舞台更近、票价也更昂贵的A区。那里的灯光比看台区要亮一些,能更清晰地看到观众的脸。尽管知道希望渺茫,我依然固执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地,用目光细细逡巡。
一首歌,又一首歌。
时间在歌声中流逝,我的心,也随着希望的逐渐渺茫而一点点下沉。也许,他根本没有来。也许,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和一厢情愿。
就在我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陈奕迅站在舞台中央,用他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接下来这首歌,叫《好久不见》。”
前奏缓缓响起,是那熟悉到令人心碎的钢琴声。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而我的目光,在漫无目的地扫过A区某个角落时,猛地定格了。
那里,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生,独自坐在座位上。场馆的灯光偶尔扫过那片区域,虽然看不清五官,但那清瘦的轮廓,那挺直的坐姿,那在万千人群中,依然清晰可辨的、独属于他的孤寂感……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脑海。
陈默!
是他!一定是他!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我的大脑,耳边嗡嗡作响,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和慢放键,只剩下舞台上那道追光,和追光下,那个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身影。
我们隔着几十排座位,隔着涌动的人海,隔着舞台上深情演唱的歌手,隔着这首应景得近乎残忍的《好久不见》。
他就在那里。和我听着同一首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陈奕迅的歌声,像温柔的刀子,一字一句,切割着我的心: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他来到了我的城市……)
“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没有彼此的日子,我们都很孤独,不是吗?)
“拿着你,给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条街……”
(我没有照片,我只有毕业册上刻下的数字,和脑海里刻下的容颜。)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
(我们,还回得去吗?)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出现了,就在你的不远处,你看得到我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如果我们相见,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汹涌地漫过脸颊。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视线变得一片模糊,舞台上他的身影,和对面A区那个模糊的轮廓,都在泪水中扭曲、晃动。
我看到了他。在分开两年多以后,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市,在陈奕迅《好久不见》的歌声中,我再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
可是,这比看不见,更让人心痛。
我们离得这么近,近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们又离得那么远,远到隔着无法逾越的人山人海,和两年多沉默的时光。
我像一座被凝固的雕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泪水疯狂流淌。室友发现了我的异常,担忧地碰了碰我,小声问:“晚晚,你怎么了?”
我用力摇头,说不出一个字。
歌曲进入了尾声。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我想!我多想!)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全场寂静,等待着最后那句戳心的歌词。
陈奕迅深吸一口气,唱出了那句:
“好久不见。”
歌声落下,余音袅袅。
掌声和欢呼声如同潮水般再次响起,淹没了所有的悲伤和遗憾。
而我对面A区的那个身影,在歌声结束的瞬间,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了手,似乎……是在擦拭眼角?
他也哭了吗?是为这首歌,还是为……我们?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紧。
演唱会还在继续,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的目光,像被钉死了一样,牢牢锁在对面的A区。我在等待,等待散场,等待一个或许可能、又或许根本不可能的“遇见”。
终于,所有的歌曲都唱完了,安可环节也结束了。陈奕迅深深鞠躬,舞台灯光彻底暗下。
散场的广播响起,人群开始如同开闸的洪水,向着各个出口涌动。
“走吧,晚晚!”室友拉着我的手臂。
“等一下!”我挣脱开她,眼睛死死地盯着A区那个方向,“我……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我去看看!”
我不顾室友在身后的呼喊,逆着汹涌的人流,拼命地朝着A区的方向挤过去。我被撞得东倒西歪,鞋子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但我顾不上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这一次,一定要找到他!不能再错过了!
等我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挤到A区入口时,那里的人群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空旷的座位上,只剩下零星的垃圾和荧光棒。
我站在入口处,茫然地环顾四周。
没有了。
那个清瘦的,穿着深色外套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那年毕业典礼后,他消失在阳光里一样。就像那年在背道而驰的列车上,他消失在轨道尽头一样。
他再一次,在我的注视下,消失在了平安夜散场后,冰冷而混乱的人潮里。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场馆里,周围是渐渐散去的人声和冰冷的座椅。巨大的失落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来了,他也来了。
我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听着同一首歌,流着同样的眼泪。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见面。
《好久不见》的歌声犹在耳畔,而我们,连一句“好久不见”的机会,都没有。
我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无声地痛哭起来。
平安夜的钟声在远处敲响,预示着圣诞节的到来,预示着新生和希望。
可对我来说,这个平安夜,只有一首《好久不见》,一个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和一场,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时代的,盛大而无声的错过。
而我们下一次的“好久不见”,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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