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照月明

　　竹林深处，沈清弦与燕昭一路疾行。

　　晨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光影，两人虽已远离青龙帮势力范围，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沈清弦的月白衣袍在奔行中沾染了泥土与草屑，燕昭则紧握刀柄，时刻警惕着四周动静。

　　“清弦，我们歇一会儿。”燕昭在一处溪流旁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清弦苍白的脸色，“你脸色不好。”

　　沈清弦微微喘息，点了点头。他在溪边石上坐下，燕昭立刻取出水囊，递到他手中。

　　“你一直没问，”沈清弦饮了口水，抬眸看向燕昭，“柳如风如何了。”

　　燕昭在他身旁坐下，沉默片刻才道：“他选择留下，面对一切。我想...那是他需要的。”

　　“你给了他救赎的机会。”沈清弦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流淌的溪水上，“很少有人能做到。”

　　燕昭摇头：“不是我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抓住了机会。”他顿了顿，“就像你当年，选择了隐居而不是复仇，不也是给了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沈清弦微微一怔，看向燕昭的眼神变得复杂。这个青年，看似粗豪，却总能看透事情的本质。

　　“清弦，”燕昭忽然正色道，“现在安全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关于玉佩，关于...你的过去。”

　　沈清弦的手指不自觉抚上胸口——那里贴身佩戴着那枚有裂痕的玉佩。他沉默良久，久到燕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终于开口。

　　“十六年前，江南云家，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云家以医术传家，世代行医。那夜，一群黑衣人闯入，见人就杀。我父母将我藏在密道中，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要出声，不要出来。”

　　燕昭的心脏骤然收紧。

　　“我在密道里躲了一夜，”沈清弦继续说，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越了十六年的时光，“听见外面刀剑声、惨叫声、哀求声...最后是火焰燃烧的声音。天亮时我出来，只看到一片焦土，满地尸骸。”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我找到了父母的尸体，母亲手中紧紧握着这枚玉佩——这是云家传承的信物，一对云纹玉佩。另一枚在我弟弟身上，他当时只有两岁...尸骸中找不到他，也许逃了，也许...”

　　沈清弦闭上眼睛：“我在废墟中找了三日，最后只找到这枚玉佩的碎片。我用医术将它修补好，从此离开江南，改姓沈，隐居竹林。”

　　燕昭感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他想起自己那枚玉佩——母亲临终前交给他，说是家传之物，要他好生保管。

　　“你的玉佩，”沈清弦看向燕昭，“可否再给我看看？”

　　燕昭取出玉佩，递到沈清弦手中。两枚玉佩在晨光下并排而放，几乎一模一样，唯有沈清弦的那枚边缘有一道细微的修补痕迹。

　　“云纹玉佩，一阴一阳，阴阳相合。”沈清弦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枚玉佩，“这是我父亲亲手雕刻，一枚给我，一枚给我弟弟云瑾。”

　　他抬眸看向燕昭，眼中泛起水光：“燕昭，你母亲...可曾提过你的身世？”

　　燕昭摇头：“我娘只说我是她亲生的，但这玉佩...她说是祖传。”他想起母亲临终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疑窦丛生。

　　“也许她是在保护你。”沈清弦轻声说，“那场灭门惨案后，凶手一直在寻找云家遗孤。若你的身份暴露...”

　　他没有说下去，但燕昭已经明白了。如果自己真是云瑾，那么这十六年来，一直有人在暗中追杀云家后人。

　　“青龙帮与此事有关？”燕昭问。

　　沈清弦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隐居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灭门的凶手，手段专业，不像普通盗匪。而青龙帮这些年的崛起...时间太过巧合。”

　　他站起身，望向临安城方向：“陈天龙二十年前还只是个小混混，十六年前突然发迹，建立起青龙帮。我怀疑...他背后另有主使。”

　　燕昭也站了起来，与沈清弦并肩而立：“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查下去。”

　　“很危险。”沈清弦看向他，“你已经为我涉险一次，我不能再...”

　　“清弦，”燕昭打断他，目光坚定，“这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如果我的身世真与云家有关，那我也有权利知道真相，为家人讨回公道。”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而且，我们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懂医术，我懂武功；你心思缜密，我行动果决。我们联手，定能查明真相。”

　　沈清弦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的青年，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十六年来，他独自背负着血海深仇，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真相。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愿意与他并肩而行。

　　“好。”沈清弦轻轻点头，唇角扬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微笑，“我们一起。”

　　那一刻，阳光穿透竹叶，照在两人身上。燕昭看着沈清弦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两人在溪边简单休整后，决定前往临安城外的一处安全之所——沈清弦多年前暗中置办的一处小院，连柳如风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途中，燕昭问起柳如风可能会面临的处境。

　　“他当众自首，交出罪证，按律当斩。”沈清弦的声音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我了解朝廷那些官员，青龙帮盘踞多年，与官府多有勾结。柳如风的罪证若真能扳倒一批官员，他或许...能活。”

　　“你想救他？”燕昭问。

　　沈清弦沉默片刻：“他虽囚禁过我，但从未真正伤害我。而且...他最后的选择，证明他心中尚有良知。”他看向燕昭，“更重要的是，他帮了你。而帮你的人，我应当报答。”

　　燕昭心中感动，却摇头道：“他的路让他自己选。我们能做的，或许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像他最后做的那样。”

　　沈清弦点头，不再多言。

　　傍晚时分，两人抵达那处小院。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树下石桌石凳，颇有几分忘尘居的影子。

　　“这里很安全，”沈清弦推开房门，“我每隔一段时间会来打扫，储备些药材和食物。”

　　燕昭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医书、药材一应俱全，显然是沈清弦精心布置的避难之所。他放下行囊，转身看向沈清弦：“接下来怎么做？”

　　沈清弦在桌前坐下，铺开纸笔：“首先，我们需要梳理已知的线索。其次，要查清青龙帮背后的势力。最后...”他顿了顿，“要查清你的身世。”

　　燕昭在他对面坐下：“从何处入手？”

　　“柳如风留下的罪证中，或许有线索。”沈清弦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陈天龙这些年的交易往来，资金流向，背后必有大人物支撑。我们能扳倒青龙帮，却未必能动摇幕后之人。”

　　燕昭点头：“所以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还有一途，”沈清弦看向燕昭，“你母亲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遗物？除了玉佩之外。”

　　燕昭皱眉思索：“我娘留下的东西不多，都收在老宅里。老宅在城西，我走镖这些年很少回去，只托邻居照看。”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一个小木匣，娘嘱咐我好好保管，但我从未打开过——她说时候未到。”

　　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或许时候到了。”

　　两人商定，明日乔装进入临安城，先取回燕昭母亲的遗物，再设法打听柳如风的处境和青龙帮的后续。

　　夜深了，燕昭坚持让沈清弦睡在里间，自己在外间守夜。沈清弦起初不肯，却拗不过燕昭的坚持。

　　“你伤刚好，需要休息。”燕昭在门外铺好被褥，“我睡这里，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反应。”

　　沈清弦看着燕昭认真的侧脸，心中一暖。这个总是一脸阳光的青年，其实心思细腻，处处为他人着想。

　　“燕昭，”沈清弦轻声唤他，“谢谢。”

　　燕昭抬头，咧嘴一笑：“谢什么，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沈清弦在心中默念这个词。十六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可燕昭的出现，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尘封的世界。

　　也许，是时候重新学习如何与人亲近了。

　　里间传来沈清弦均匀的呼吸声后，燕昭却久久不能入睡。他摩挲着怀中的玉佩，想起沈清弦讲述的往事，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自己真是云瑾，那么沈清弦就是自己的亲哥哥。这个认知让他既激动又惶恐——激动的是找到了亲人，惶恐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段突如其来的血缘。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的猜测属实，那么十六年前的灭门惨案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而他们现在要面对的，可能是盘根错节的强大势力。

　　但燕昭并不害怕。相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十六年来，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缺少了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他缺少的是根，是来处，是血脉相连的羁绊。

　　而现在，他找到了。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燕昭脸上。他闭上眼睛，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要查明真相，护沈清弦周全。

　　这是对亲人的承诺，也是对...对那个悄然走进他心里的人的承诺。

　　而在临安城大牢深处，柳如风独自坐在牢房中，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那是燕昭离开前悄悄塞给他的，一枚普通的平安扣，不值什么钱，却带着温度。

　　“保重。”燕昭当时说，“若有需要，我们会帮你。”

　　柳如风将玉佩贴在胸口，闭上眼睛。牢房阴冷，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终于做了对的事。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可以坦然面对了。

　　月光透过牢房高窗洒下，照亮他唇边一丝释然的微笑。

　　新的路，已经开始。无论走向何方，至少这一次，是他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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