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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裂痕与温存
窗外的风雪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一切罪孽都掩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这拂柳院的一隅,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烧得通红。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辛辣,那是金疮药独有的气息。多铎并没有走,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坐在离软榻几步远的紫檀木圈椅里。他手里端着的那杯茶早已凉透,氤氲的热气不再,正如他此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双平日里握惯了刀枪、翻云覆雨的手,此刻正笨拙地捏着一块干净的棉布,沾着褐色的药膏。丫鬟们早已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她,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昭然裹在他那件宽大的银狐大氅里,整个人显得愈发单薄。她安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近乎粗鲁的姿态处理着她的伤口。
他捏着她的手腕,力道依旧霸道,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柔。当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皮开肉绽的伤口时,她纤细的身躯本能地颤栗了一下,那是一种来自□□深处的战栗。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波澜。她在想什么?是在想宁远卫的明月,还是在想这如梦似幻的地狱?她没有躲,任由他粗糙的指腹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摩挲,那是一种充满侵略性的触碰,像是在确认一件战利品的归属权。
“疼吗?”
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如水,映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回主子,不疼。”
“撒谎!”
多铎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刺向她。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微发白的唇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为什么不喊?在那个老东西面前为什么不喊?到了我面前,倒是学会装哑巴了?”
赵昭然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喊疼,周嬷嬷就会停手吗?既然不会,何必浪费力气。”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耳膜:“至于主子您……您不是喜欢看我忍着的样子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多铎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药碗狠狠砸在桌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像极了她刚才流在雪地里的血。
“放肆!”
他怒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这个女人,总是能轻易地撩拨起他心底最暴虐的火焰。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阴云密布。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他弯下腰,那张危险的脸庞逼近她,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额头:“赵昭然,或者我该叫你‘蕊’?你最好记住你的名字。你是罪奴,是辛者库的贱籍,是我从库房里捡回来的一条狗。”
他伸手,修长却有力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他眼底的疯狂:“既然是狗,就要有狗的觉悟。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最好学会咬回去,或者……向你的主人求救。”
“主人?”
赵昭然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苦涩的笑意:“奴婢的主人,不是该是大清的皇帝吗?贝勒爷您,算哪门子的主人?”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飞蛾扑火般的自毁。
多铎的眼神瞬间危险起来,指骨咯咯作响,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好一张利嘴!看来刚才那顿打,还没让你长记性。”
他盯着她那张即便在痛苦中依旧倔强的脸,忽然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没错,名义上你是皇太极的奴才。”他转身,从桌上拿起那卷还没来得及盖上火漆印章的名册,朱笔在手,笔走龙蛇。他在“去向”那一栏,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然后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字——多铎。
“看到了吗?”
他把名册扔在她怀里,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从今往后,你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窗外,风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棂,呜咽声像是遥远的哀歌。
多铎似乎发泄完了,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烧不尽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赵昭然看着怀里的名册,看着那个鲜红的、刺眼的“多铎”二字,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默默地伸出手,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将书案上那卷被血染红的《孝经》铺平,压在了砚台下。
那是他的血,是他的杀戮,也是她如今无法摆脱的命运。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多铎看在眼里。他原本以为她会把这染血的纸扔掉,或者撕碎,没想到她竟然还要留着。
“你不恨我?”
他忽然问,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低沉。
赵昭然抬起头,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清澈却又悲哀得令人心惊:“恨。”
她回答得坦然,没有丝毫掩饰:“恨您毁了我的家,恨您夺走我的姓,恨您让我跪在这冰天雪地里。”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扩大,带着一种凄艳的决绝:“但恨有用吗?奴婢现在叫‘蕊’,是您的东西。东西恨主人,主人只会把它砸碎,不是吗?”
多铎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在烛光下脸色苍白如纸、却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女子,心里那股无名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
她像一株被大雪压弯的芦苇,看似柔弱,根却扎得极深。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夺过她手中那卷染血的书卷,随手扔在了一边。
“今晚不用抄了。”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门口。在推开门的瞬间,他高大的身影被门外的风雪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他没有回头,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
“好好养伤。等你手好了,我要你抄写《满文老档》。我要你忘了你是赵昭然,只记得你是‘蕊’。”
门开了,又关上。
风雪声被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微响。
赵昭然看着那紧闭的门,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像粽子一样的双手,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畔。
她知道,多铎赢了。
他不仅囚禁了她的身,更在试图重塑她的魂。而她,只能在这名为“蕊”的牢笼里,看着曾经的赵昭然,一点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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