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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当
之后的几天,训练依旧像拧紧的发条,每一刻都绷到极致。虎擎苍脸上那副似笑非笑、让人心底发毛的表情焊死了似的,变着花样操练这帮新来的“菜鸟”。顾驰野更是成了重点“关照”对象,每天都被那混蛋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额外加餐,练得几乎脱掉几层皮。
那天夜里澡堂的热水、宿舍的按摩、甚至那盒简单的饭菜,都遥远得像是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虎擎苍面对他时,眼神里再找不到那晚一丝一毫专注或别的什么,只剩下冰冷的刻度、审视的挑剔,还有那永不消失的、带着渣滓的戏谑。
顾驰野有时累得眼前发黑,扶着膝盖喘气时,会忍不住恶狠狠地想:这土匪是不是因为那晚在沙发上窝了一夜,现在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深夜,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酷刑,所有预备役队员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摔进大通铺,几乎头挨到枕头就陷入了昏睡。鼾声和磨牙声很快响起,宿舍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和疲惫。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哔——!!!”
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紧急集合哨,毫无预兆地炸响在死寂的营地上空!
“操!”
“妈的!”
条件反射般的咒骂和混乱的窸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通铺。所有人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来,脑子还懵着,手已经下意识地去摸作训服,心脏被哨声惊得狂跳,以为又是哪个变态教官想出的午夜“加练”新花样。
宿舍门却在这时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常服、神色严肃的陌生军官站在门口,手里没拿哨子,只用手电快速扫过屋内一张张惊惶又强自镇定的年轻面孔。
“都躺回去!睡觉!”他的声音短促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紧急任务,正式队员出动。没你们的事,保持安静,继续休息!”
说完,他啪地关上门,脚步声迅速远去。
宿舍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维持着刚才被惊醒时的姿势,面面相觑,在昏暗的光线里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有人还半跪在床上,有人一只脚已经塞进了靴子。
不是训练。
是真的任务。
远处,隐约传来车辆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快速集结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短促的口令声。那些声音有条不紊,带着与平日训练截然不同的、冰冷的紧迫感。
很快,所有的声响都远去了,营地重新被深夜的寂静吞没,只剩下风吹过屋顶的呜呜声,以及远处山林里不知名夜鸟的啼叫。
但宿舍里,再没有一个人能睡着。
所有人都睁着眼,竖着耳朵,躺在各自的铺位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汗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猜测、以及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失落与躁动的情绪。
他们是被留下的“菜鸟”。而真正的“獠牙”,已经扑向了未知的黑暗。
—
几辆没有开警笛的黑色越野车和特勤指挥车,如同暗夜里的幽灵,疾驰在通往市郊结合部的公路上。车内气氛凝固,只有电台偶尔传来的电流杂音和简短的坐标确认声。
车队在一个临时划定的警戒区外停下。远处,一栋孤立的旧仓库建筑黑黢黢地矗立在荒地中,只有零星几个窗口透出微弱晃动的光亮,像野兽不怀好意的眼睛。
虎擎苍跳下指挥车,动作迅捷如猎豹,脸上惯常的戏谑和懒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冷硬和专注。他快步走向闪烁着红蓝光芒的现场指挥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烟雾缭绕,各种仪器的屏幕闪烁着幽光。负责现场指挥的市局负责人脸色铁青,看到他进来,像是抓住了一根主心骨,但又立刻被更深的焦虑覆盖。
“虎队,你们可算到了!”负责人声音干涩,语速极快,“情况……很不乐观。”
虎擎苍没废话,锐利的目光扫过监控屏幕和平面图:“说重点。”
“里面至少六到八名歹徒,持有制式枪支,火力不明。他们挟持了仓库夜班管理员和两名误入的货车司机,总共三名人质,目前情况未知。”负责人指着热成像屏幕上几个聚集的红点,“这里,还有这里……他们疑似携带了□□,种类和当量不明,声称如果我们强攻,就同归于尽。”
他抹了把脸,手指微微颤抖:“仓库结构老旧,内部情况复杂,强攻风险极大。谈判专家正在尝试接触,但对方情绪极不稳定,要求准备车辆和大量现金,时限……”他看了一眼表,声音更低,“不到四十分钟。”
虎擎苍盯着屏幕,目光沉静得像深潭,只有下颌线绷紧的弧度泄露出内部的紧绷。他快速消化着信息,脑海中已经开始模拟各种突入路线和战术选择。
“现场布控图,仓库原始结构图,还有这附近地下管网图纸,全部给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压住所有嘈杂的斩钉截铁,“狙击手就位情况?歹徒对外通讯监测有没有发现异常频段?”
他没有问“怎么办”,而是直接索要解决问题的工具和情报。
指挥车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这个刚刚赶到的特种部队指挥官身上。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把已经出鞘一半的军刀,沉默,冰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蓄势待发的压力。
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刚刚开始。而远在基地宿舍里无法入眠的顾驰野,对此还一无所知。
“没有,都没有。”技术人员的回答让指挥车内的空气又凝固了几分。
虎擎苍盯着屏幕上那栋死寂的仓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灼人的怒火:“那他妈的……这帮孙子到底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搞到这么齐全的货?!”
没人能回答。疑问被迅速压下,任务优先。虎擎苍像一台瞬间切换到最高效率的战争机器,语速快而清晰,对着电台和身边几个分队长下达一连串指令:
“狙击组,A点、B点,确认视野,锁定所有可见目标,优先持爆者。”
“突击一组,右侧通风管道潜入,清除路径障碍,注意红外陷阱可能。”
“突击二组,跟我正面佯动,吸引注意。爆破组待命,听我指令破门。”
“无人机升空,热成像持续扫描,我要知道里面每个人的实时位置!”
“通讯,全面压制对方可能的外部信号,掐死他们的耳朵!”
命令简短明确,所有人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开始转动。夜色中,黑影悄无声息地散开,融入建筑物的阴影和荒地草丛。
行动比预想的更加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反常。外围放哨的歹徒被精准清除,突击组渗透到位,正面佯攻吸引了主要火力。虎擎苍带领的小队如同手术刀般切入,交火短暂而激烈,歹徒的火力配置虽然不差,但战术素养显然无法与真正的职业军人相比。很快,残余的几人被压制在仓库角落,人质被成功救出,由队员护着向外撤离。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灰尘的味道。几名队员正在轻声安抚着惊魂未定的三名男性人质,检查他们是否受伤。一切似乎正在走向收尾。
虎擎苍持枪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不远处,一个蹲在地上、头发凌乱、正在啜泣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穿着普通的工装,看起来像是附近工厂的夜班工人,可能是在混乱中被卷入或者躲藏起来的。一名代号“神风”的队员正蹲在她面前,背对着虎擎苍,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查看她是否受伤。女人捂着脸,肩膀耸动,哭声在逐渐平息下来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很正常的战后安抚场景。
可虎擎苍的心脏,却在某个瞬间,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缘由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后脑。
太正常了。
正常得……不对劲。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哭泣的女人身上,扫过她颤抖的肩膀,捂着脸的手指……指甲缝?工装袖口?鞋?
时间仿佛被拉长、放大。
就在“神风”稍微放松警惕,伸手想扶她起来的那零点几秒——
虎擎苍的瞳孔骤然紧缩如针尖!
“‘神风’!躲开!!!” 嘶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冲破了他的喉咙。
几乎在他吼出的同时,那个“哭泣”的女人猛然抬头!脸上哪有半点泪痕和惊恐,只有一片扭曲的、冰冷的狰狞!她一直捂着脸的手向下一滑,寒光乍现——一把特制的、带血槽的短刀,像是变魔术般凭空出现,以训练有素、狠辣无比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刺向“神风”毫无防护的颈侧!
“噗嗤!”
利刃切入皮肉、割裂血管的闷响,在瞬间死寂下来的仓库里,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神风”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捂住脖子。
虎擎苍在吼出警告的瞬间已经拔枪、瞄准、扣动扳机!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砰!”
枪声震耳欲聋。
女人的眉心爆开一团血花,狰狞的表情凝固,向后栽倒。
但,太迟了。
那致命的一刀,已经彻底没入。
鲜红、温热的血液,如同爆裂的水管,从“神风”的颈动脉处呈喷射状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自己的作战服,染红了他试图捂住伤口的手,也溅到了虎擎苍冲过来的脸上。
“操!!!”
一声近乎崩溃的怒吼。虎擎苍像炮弹一样撞开几步的距离,几乎是摔倒在“神风”身边。他扔掉枪,双手猛地死死按住那喷血的伤口。滚烫的、滑腻的血液立刻浸透了他的手套,从他的指缝间疯狂涌出,根本无法遏制。
“神风”的眼睛还睁着,望着虎擎苍,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漏气般的可怕声音,混合着不断涌出的血沫。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看着我!看着我!撑住!听见没有!给老子撑住!!”虎擎苍嘶吼着,双手用尽全力压着,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在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通红一片。他能感觉到手底下生命的温度正在随着血液飞快流失。
“医务兵呢?!医务兵!!”他猛地抬头,朝着仓库门口的方向绝望地、几乎是凄厉地咆哮,声音撕裂了夜空,里面充满了前所未见的恐慌和无助,“快他妈来人啊!!!”
仓库里,其他队员已经迅速控制了剩余歹徒,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震住了。有人立刻对着通讯器狂吼呼叫医疗支援,有人想冲过来帮忙,却看着那喷涌的血柱和虎擎苍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疯狂眼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插手。
虎擎苍跪在血泊里,徒劳地按压着。他看着“神风”眼中的光,那熟悉的光,一点点、无可挽回地黯淡下去,抽搐渐渐停止。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最终凝固成一片空洞的灰暗。
手下的脖颈,不再有血液泵出的搏动。
只有温热的、黏稠的、越来越多的血,浸透了他的膝盖,漫延开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红。
虎擎苍保持着按压的姿势,僵硬地跪在那里,低着头。沾满血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动着。通红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了。
远处,终于传来了医疗兵狂奔而来的急促脚步声和担架碰撞的声响。
但一切,都太迟了。
仓库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冰冷的、名为失去的绝望,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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