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频率

作者:凯蒂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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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人派对与深海水族箱


      周五晚上七点,陈祺轩的黑色布加迪准时停在叶荷狸小区门口。
      叶荷狸拉开车门时怔了怔——车里没有司机。陈祺轩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穿着浅灰色的羊绒高领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手腕上那块铂金材质的理查德·米勒。这副打扮比在夜店时少了几分商务感,却多了种松弛的锐利。
      “陈总亲自开车?”叶荷狸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
      “私人聚会。”陈祺轩发动车子,侧脸在黄昏光线里轮廓分明,“带司机显得太正式。而且——”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很浅的弧度。
      “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在见那些人之前。”
      车子驶上东四环。窗外,城市正从白天的理性模式切换到夜晚的感性频率。叶荷狸看着陈祺轩的侧脸,忽然发现他和陆清晏有某种奇妙的相似——两人都有种“与周遭环境保持微妙距离”的气质。只不过陆清晏的距离感源于学术性的观察,而陈祺轩的距离感,更像猎人在评估射程与风向。
      “在想什么?”陈祺轩忽然问。
      “在想你和陆教授有点像。”
      “陆清晏?”陈祺轩挑眉,“C大那个最年轻的文学教授?你认识他?”
      “他来酒吧做过田野调查。”叶荷狸说得轻描淡写。
      陈祺轩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有意思。我读过他的《听觉现代性》,很犀利的观点。没想到他研究到实地去了。”
      叶荷狸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丝不寻常——那不是单纯的学术评价,更像竞争对手评估同类时的谨慎。
      “你对学术感兴趣?”
      “我对一切能解释人类行为模式的知识都感兴趣。”陈祺轩说,“了解动机,才能预测行为;预测行为,才能精准估值。这是投资的基本功。”
      车子驶入西山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前。整栋房子像一块悬浮的黑色巨石,落地窗透出暖黄色的光,在暮色中像深海里的发光水母。
      推门进去的瞬间,叶荷狸就明白了这确实不是普通的社交场合。
      ---
      客厅挑高六米,一整面墙是定制的水族箱,深海蓝的光影在房间里缓慢流动。大约二十几个人散落在空间里,没有人大声喧哗,交谈声如背景音乐般低缓。叶荷狸认出几张面孔——某顶流音乐制作人BLACKHOLE、某时尚杂志主编、还有两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投资人。
      “祺轩来了。”一个扎着武士头、穿山本耀司黑色长衫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DJ?”
      “叶荷狸。”陈祺轩简单介绍,“这位是赵屿,‘回声资本’的创始人。”
      赵屿的眼睛在叶荷狸身上停留了两秒,那不是审视,更像在“读取”某种信息。他笑了笑:“叶小姐比视频里更有能量场。听说你上周那个古典混音set,让老David都服气了。”
      “运气好。”叶荷狸保持微笑。在这种场合,谦逊比自信更安全。
      “运气是弱者的说辞。”赵屿晃了晃杯子,“在艺术领域,所有的‘运气’都是前期积累的概率变现。祺轩说你值得投资,我信他的眼光。”
      陈祺轩轻轻碰了碰叶荷狸的手肘,带她走向露台。这个动作很自然,但叶荷狸能感觉到其中明确的占有意味——他在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客人”。
      露台上已经有三个人在抽烟。其中一个转过身时,叶荷狸呼吸一滞。
      是金羽熹。
      他今天没做任何伪装,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指间夹着一支细细的香烟。看到叶荷狸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然后迅速恢复成那种职业性的温和笑容。
      “荷狸?”金羽熹先开口,“真巧。”
      “你们认识?”陈祺轩问,语气平静。
      “在酒吧见过几次。”金羽熹吐出一口烟,“荷狸的音乐很有疗愈感,我拍戏压力大的时候常去听。”
      另两个人也转过身来——正是BLACKHOLE和女歌手苏芮。BLACKHOLE是个瘦高的混血儿,苏芮则有种冷艳的破碎感,两人站在一起像某种现代艺术装置。
      “你就是叶荷狸?”BLACKHOLE的中文带着法语腔调,“我听了你《肖邦夜曲No.2》的remix,第二段bridge的处理很大胆。为什么想到用模拟失真的效果?”
      话题突然切入专业领域,叶荷狸反而放松了。她详细解释了那段处理的想法——想用电子乐特有的“不完美感”,去模拟古典乐在历史传播中产生的损耗与变异。
      “有意思。”苏芮轻声说,“你在用声音做文物修复。”
      “更准确地说,是文物转译。”叶荷狸说,“把一种时代的语言,翻译成另一种时代的语言。”
      露台陷入短暂的沉默。金羽熹看着她,眼神复杂。陈祺轩靠在栏杆上,像在评估这场对话的价值。
      “下周我的新专辑after party,在‘穹顶’。”BLACKHOLE忽然说,“缺一个开场DJ。你有兴趣吗?曲风可以自由,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太讨好观众。”
      这是比音乐节更大的机会。“穹顶”是北京最顶尖的电子音乐俱乐部,只接待会员,在那里演出的DJ几乎都进入了国际视野。
      “她下个月有音乐节,档期需要协调。”陈祺轩替她回答,但语气是开放的。
      “我可以调整。”叶荷狸立刻说,“具体时间呢?”
      BLACKHOLE给了日期,正好在音乐节前两周。叶荷狸在心里快速计算——来得及准备一套全新的set。
      “那就这么定了。”BLACKHOLE举起酒杯,“期待你的‘转译’。”
      回到室内时,陈祺轩低声对叶荷狸说:“BLACKHOLE很少主动邀约新人。你刚才那段关于‘转译’的说法,打动了他。”
      “我只是说了真实想法。”
      “这就是关键。”陈祺轩看着她,“在这个圈子里,真实的见解比技巧更稀缺。技巧可以训练,见解是天赋。”
      ---
      派对进行到晚上九点,叶荷狸已经和五六个潜在合作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她站在水族箱前,看着里面缓慢游动的蝠鲼,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三个月前,她还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现在却站在北京最顶级的私人别墅里,谈论着国际巡演的可能性。
      “累了?”金羽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递过来一杯温水。叶荷狸接过,发现杯子里加了柠檬和蜂蜜。
      “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喝酒精。”金羽熹说,“这种场合,拿杯水反而显得特别。”
      叶荷狸笑了:“你这是经验之谈?”
      “被迫学到的生存技能。”金羽熹靠在她旁边的墙上,姿态放松,“在片场,在颁奖礼,在各种各样的派对上。你手里拿什么,别人就会用相应的方式对待你。”
      “那你为什么保持清醒?”
      “因为明天早上五点要飞上海拍戏。”金羽熹看了眼手表,“其实我该走了,但看到你来了,想打个招呼。”
      叶荷狸注意到他眼下的疲惫比上次更重:“又熬夜拍戏?”
      “连续三天大夜戏,演一个濒死的人。”金羽熹揉了揉太阳穴,“导演说要那种‘灵魂已经离体一半’的状态,我就在想,这状态我平时也挺熟的。”
      这话说得很轻,但叶荷狸听出了其中的重量。她想起那晚在休息室,他说“有时候分不清哪些是角色的习惯,哪些是自己的”。
      “那个beat,”叶荷狸忽然说,“我完善好了,加了更多环境采样。你要听吗?”
      金羽熹的眼睛亮了一下:“现在?”
      “手机里有demo。”
      他们走到别墅角落的视听室。叶荷狸连接手机播放了完整的《凌晨四点的北京》。新版本加入了更多城市的声音——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声、环卫车清扫路面的唰唰声、还有一段极轻微的地铁轨道摩擦声,被处理成类似心跳的节奏。
      金羽熹闭着眼睛听完,许久没说话。
      “太沉重了吗?”叶荷狸问。
      “不。”金羽熹睁开眼,眼眶有些发红,“是太真实了。这就是我收工回酒店路上听到的世界——但经过你的处理,这些声音变得……有了诗意。你把孤独做成了艺术品。”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种罕见的脆弱:“你是怎么做到的?把这么沉重的东西,变得可以承受?”
      “大概是,”叶荷狸想了想,“当你把痛苦做成作品,痛苦就变成了材料。它还在,但它属于艺术了,不再只属于你。”
      金羽熹怔住了。
      这时,视听室的门被推开,陈祺轩站在门口。
      “抱歉打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赵屿想介绍几个品牌方给你认识,关于联名耳机的事。”
      叶荷狸起身,对金羽熹说:“我把文件发你。”
      金羽熹点点头,重新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好,路上小心。”
      跟着陈祺轩走向客厅时,叶荷狸感觉到他的沉默有些不同。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陈祺轩停了停,“只是发现,你似乎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
      “这是夸奖吗?”
      “是观察。”他说,“金羽熹在圈内是出了名的难接近,但他对你很坦诚。陆清晏那种学者,按理说不该对夜店DJ产生学术兴趣,但他专程去找你。这很特别。”
      叶荷狸停下脚步:“陈总,你是在分析我的‘人际价值’吗?”
      陈祺轩转身看着她,深海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出情绪:“我是在确认,我的投资是否还有我不知道的隐藏价值。”
      这话说得赤裸而冷静。叶荷狸本该感到被冒犯,但奇怪的是,她反而松了口气——比起含糊不清的好感,这种明码标价的坦诚更让她安心。
      “那么结论呢?”她问。
      “结论是,”陈祺轩靠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的价值可能比我想象的更高。但高估值也意味着高风险。叶荷狸,你准备好进入这个游戏了吗?这里的规则,比夜店复杂得多。”
      叶荷狸迎上他的目光:“我从来不在游戏外。”
      陈祺轩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不是商务微笑,而是带着赞许和兴奋的弧度。
      “好。”他说,“那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
      凌晨一点,派对散场。陈祺轩送叶荷狸回家,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时,叶荷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清晏发来的消息:「讲座时间定了,下周五下午两点。嘉宾名单里有你,可以吗?
      她回复:「我需要准备什么?」
      陆清晏秒回:「只需要准备真实的你。以及,如果你愿意,可以准备十分钟关于‘声音作为现代叙事媒介’的分享。完全自由,说什么都可以。」
      叶荷狸闭上眼睛。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三个场景:大学讲堂的日光灯、夜店舞池的激光、别墅派对的水族箱蓝光。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陆清晏:「好,我参加。」
      又给BLACKHOLE的经纪人发了确认信息。
      最后打开与金羽熹的对话框,发送了beat的音频文件。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向陈祺轩:“我到了,谢谢陈总。”
      “叫我祺轩吧。”他说,“既然已经是合作伙伴了。”
      “好,祺轩。”叶荷狸从善如流,“音乐节的合同,下周能签吗?”
      “周一我让法务发你。”陈祺轩看着她,“叶荷狸,记住一件事——在这个圈子里,所有人对你都有所图。我的图谋很明确:把你的价值最大化,然后分享收益。这比那些打着‘为你好’旗号的图谋,更干净。”
      叶荷狸推开车门,夜风灌进来。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选择和你合作。”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叶荷狸打开手机,看到金羽熹已经接收了文件,并发来一条消息:「谢谢。这份礼物,比任何奖项都珍贵。」
      她笑了笑,没有回复。
      打开家门,房间一片漆黑。她没开灯,径直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工体方向依然隐约闪烁的霓虹。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弟弟叶亚瑟:「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家?」
      叶荷狸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
      这一刻,她是那个在顶级派对上谈笑风生的DJ荷狸,是那个被教授邀请做讲座的艺术家,是那个被影帝感谢的创作者。
      但首先,她是一个不敢经常回家看望父母的女儿。
      窗外的城市彻夜不眠。而属于她的夜,才刚刚开始。
      她蹲在黑暗的楼道里,肩膀轻微颤抖,但没有声音。连哭泣都是静音的,像深海里的鱼,张开嘴却只吐出沉默的气泡。
      五分钟后,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声控灯重新亮起,她脸上已没有泪痕,只有眼眶还有些微红。她走进电梯,对着不锈钢墙壁整理头发,补了点口红。
      电梯数字跳动:3、4、5。
      “叮”一声,门开。
      她走出去,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门。
      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一半是床和衣柜,一半是工作区——两台显示器、MIDI键盘、监听音箱、塞满唱片和设备的架子。墙上贴着她自己画的频率波形图,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她上个月写的:
      “目标:
      1. 家里负债 ??
      2. 弟弟明年学费
      3. 换更好的声卡
      4. 做出能让自己骄傲的作品”
      她在“负债”后面打了个勾,笔迹用力到几乎戳破纸张。
      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工程文件还停留在昨晚的状态。她戴上耳机,播放未完成的track。鼓点、合成器、采样的人声片段在耳边响起。
      窗外,城市彻夜不眠。工体方向的天空被霓虹染成淡淡的紫色,像深海与浅海的交界处,那种叫做“黄昏带”的深度——阳光还能勉强抵达,但黑暗已在下方等候。
      而属于她的夜,才刚刚开始。
      她调整了一个音符的衰减时间,让它的尾音拖长0.3秒。就这0.3秒的差别,整段情绪从急促变得悠长,从焦虑变成怀念。
      叶荷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耳机里,她自己的声音在低吟,那是她为“深海电台”寓言录的旁白:
      “在人类尚未命名的深海,有一条不寻常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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