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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库车 | 必当自强?
“您好,韩总,欢迎抵达库车。我是你们这次的向导艾曼,你叫我小艾就可以了,司机已经在机场外候着了,飞了那么久想来二位应该比较累了,领导安排的接风宴放在了明天下午的研讨会之后,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你们看着安排就好了。今天我们住哪里?”
来接机的是一个20出头的女孩子,瞳色是蓝色,一头没有烫染痕迹的金色卷发,高挑大方,想来是当地的少数民族。
对方全然忽略了韩之喻身侧的她,跟韩之喻交流起了这几天的行程和安排,她也乐得清闲,不顾韩之喻的白眼,拎着她的行李箱就往前迈步,这次,就是姐姐的助理啦,她心里开心地想。
小姑娘继续回答韩之喻的问题。
“就住库车市里,其实这次咱们要去的苏巴什佛寺和克孜尔石窟,都离市区不太远,基本上都可以当天往返。后面几天你们需要过去,跟我说一声就好,我安排司机来接送。”
“这个安排没有问题,只是除了这两个大家都知道的遗址,我也还想去之前薄馆长说的那个峡谷,就是发现了西域经卷图的地方,去看看。”
“那个地方呀?”艾曼略显为难,掏出了手机给韩之喻看,“韩总,是这样,这个地方交通不是很方便,独库公路只能走30多公里,后面的路就只能在沙漠和戈壁上开,看着短 ,但其实要好几个小时,可能很难当天往返。您看……”
“我还是要去的,你看看我们带上帐篷、睡袋和一些露营用品,是否可以支撑在那里过夜,如果可以,还麻烦安排下。”
“好,我去研究下……”
“小艾啊,我们韩总的意思是,一定要去。”韩之言看之喻的说辞为对方留足了余地,知道她又在充分为对方着想了,立刻开口,补了一句。
说完,开始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觉得自己这个助理当得实在不赖。
小艾赶紧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没问题,她会协调。
“欢迎二位,行李给我就可以了。”
三人走到停车场,司机迎上来帮忙处理行李,这个声音给韩之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直到这个男人抬头的那个瞬间,她的表情瞬间凝固。
“之言?”这位留着八字胡的汉族司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盯着韩之言看了几秒钟,方才开口。
韩之言没有应这句招呼,韩之喻看了一眼眉目之间几乎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又仔细看了下韩之言僵硬的表情和脚步,立刻出声缓解尴尬。
“您是……韩叔叔?”
“对。我是之言的爸爸,你是她的同事?”
“韩叔叔,你好。我是之言的姐姐,我叫韩之喻。”
小艾还沉浸在解决峡谷的交通以及露营问题,全然没看到在车后的三人,一个满脸不屑,一句话不想讲,一个目瞪口呆,一个看似闲庭自若,其实也完全不知道,如何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过了好半晌,韩志强才从震惊中镇静下来,就算她和胡静还有第二个孩子,也应该是韩之言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姐姐。所以名字的问题 ,应该只是巧合。
“姐,我们上车吧。”韩之言不想去解释这里的个中缘由,尤其是对韩志强,这个在他的人生里,几乎只出现过零星几次的,所谓的父亲。
她幼年时期的父亲,像是一个镇上的传言。
十二三岁就跟着小叔在外面做生意,十七八岁就把生意做大,是这个县城里最有钱的,娶了镇上最漂亮的女人做老婆,至于不回家嘛,肯定是外面有好多美女相陪,有人说他是从蜀地贩花椒出去,有人说她是从疆省买棉花回来,有人说他其实是在疆地开猫馆子,贩毒走私军火,传言多元而离谱。
她在这些传言里长大,时常也会问胡静,究竟爸爸是做什么的,胡静说小孩子家家不懂。她又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胡静说她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那个时候 ,韩志强只是每个月从外面寄钱和信回来,胡静便每每给她念,听多了,看多了,她也逐渐开始认识了字,学会了读信,学会了写字。后来胡静给韩志强寄信,也总会附上小小的之言的一页,从鬼画桃符,到慢慢的清晰。
5岁的时候,韩志强回来了,带着他几百万的债务。在90年代末,这是一笔巨款。
……
“我能怎么办?老子供你们娘俩吃,供你们娘俩喝的,你现在倒还怪起我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做能力范围以内的事情!不要签什么对赌协议。你做贸易的,本来就风险大,你收的时候,棉花3000一吨,你光想着,回来就能6000一吨高位卖掉,没想过它有可能会去到低位吗?”
“你做过半天生意没有,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
“如果都是我们的钱,赔了也就赔了,大不了回去种地好了,大不了吃喝差点。我无法想象,你的赌性可以大到这个程度,去找这种放高利贷的来加杠杆?韩志强,你有没有把我和之言,甚至有没有把你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果然女人就是这样啊 ,你好的时候,天天老公我爱你,老子遇到点困难,让你找你家里要点钱,你就不肯是吧?”
“我家里?韩志强,我家里要是能拿出300万,我能忍受你一年365天,只有几天在家里吗?”
“哪怕3万呢,哪怕5万?去凑啊!你他妈去借啊 ,去帮我凑钱啊!”
“你做生意的本钱,5万块钱,就已经是我找家里要的了,我不可能再找家里要钱了。我这些年的工资,奖金,在这个镇上经营这个小卖部,所有的收入,全部拿给你去做生意了,隔壁眼镜儿,对面王姐,都借了3万。你还嫌窟窿不够大吗,你还想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志强说不过,就开始满屋子逡巡,找东西来砸,先是桌上的杯子碟子,随后演变成了花瓶,最后连电视也没放过。
韩之言就这样听着满屋子破碎的声音,她睡不着,但其他多余的情绪,也是没有的。
好像这件事,跟她没有多少关系。
她甚至不知道隔壁的两位为什么要吵架和摔东西,他们有那么熟悉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真的可以一年见几天,就可以爱恨,都如此轻易吗?
她在想不明白中逐渐睡着了,然后继续在想不明白的白天,确定家中无物可摔之后 ,去把那些能捡的玻璃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这样的争吵没有坚持多久,韩志强便因为无力应付上门追债的人,再次离开了胡静母女俩。仿佛,从来没有回来过。
只有在追债的人依旧孜孜不倦上门的那天,胡静才没有觉得这一切是场梦。
反倒是眼前的这一切,这栋所谓全镇最豪华装潢的房子 ,全镇第一个用上马桶的套间,这个已经破碎的彩电,还有那个从十几岁在一起,20岁结婚,觉得可以一生一世的爱情,像是一场梦。
“我胡静,虽然只是镇上的一个广播员、邮递员,但是也懂什么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韩志强欠了你们钱,他该还。他走了,没告诉我去哪儿了。”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 。”那几个小厮上来就想往家里冲,胡静不想他们进去吓到之言,大声吼到,“你们听我,说完!”
“第一,我没有过手过你们的钱,他的钱拿去买货,货应该还在西城的码场没提,他舍不得割肉认赔,你们可以自己去提 ,能弥补一些你们的损失。”
“第二,他这次算是压上了全部的身家,家里所有钱他也都投进去了,所以我这里,没有任何钱可以给你们。”
“第三,我理解你们想要尽可能挽回自己的损失,这栋房子加上里面的家具物件,十万,应该是值的。”
“最后,派出所就在我们这栋房子隔壁的隔壁,只需要30秒,我叫一声,就马上可以过来。我爸,是转业的军人,参加过对越作战,拿过二等功,我和之言要是受伤了,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接下来的话,胡静是一字一顿说出的,“听,明白,了,吗?”
债主们后来验证了胡静的说法,收了货和房子,填补了部分损失,便不再来了。胡静的小卖部没处开了,她便想着要去省会西城打工。于是便把韩之言托付给父亲,拎着包独自坐上了去西城的中巴车。
韩之言记得母亲离开时,那天下着雨,村里的小路有一段连石子都没有铺,一个步子踏上去,就会黏上很多的泥土,抖不掉,散不开,但也未曾真的,留得住。
“妈妈,你不要走。”
“之言,乖,妈妈会想办法,接你上西城去的,你好好读书,好好听外公的话,好不好?”
韩之言的记忆里,自己很少哭,除非是真的大雨滂沱。
许多年后每当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个下午,她抱着胡静的腿不撒手,眼泪和鼻涕混杂在一起。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想耍赖,想让一个人留下,不要走。
想要留下的人留不下,想要他离开的人,居然回来了。韩之言10岁的春节,韩志强回来了,说他在疆省有个谋生的活计,从此踏踏实实,希望胡静原谅她。
“静儿,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相信什么?相信你抛妻弃女,相信你把自己造的债丢给老婆来承担?”
“我真的学好了,老婆。你相信我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之言,你一定很想爸爸对不对,你跟妈妈说一说……”
韩之言转身走了,去寻院子里编藤椅的外公。她已经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孩子,她知道大人的虚伪,他们一边教育着孩子要诚实,一边却对花样百出的谎言,张口就来。
“之言,你说咱们要重新接受你爸爸吗?”
韩之言知道胡静犹豫的关碍之处,她仔细看了一眼,这个蹲在她面前的,因为起早贪黑,已经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了许多的母亲,本来强硬的话,不自觉软上了几分。
“我没有爸爸。从很久之前,就没有,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至于你要不要这个男人,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
“之言……”
胡静还是被“我没有爸爸”这五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怎么可能,不去考虑,她怎么可能,不渴望自己和之言,有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庭。
但完整,不意味着一定会幸福。
胡静直到2个月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韩志强回来之后,每天午饭或者晚饭后,都会消失1-2个小时,问他去干嘛,只说是去遛弯儿了。
有一日胡静按捺不住,跟上韩志强,听见他连哄带骗,和电话那头说,等处理完西城的事,就回去。跟了第二次,确定他仍然是跟同一个人打电话后,有天韩志强洗澡的时候,她拨通了那个手机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离婚吧。”
胡静很决绝,韩志强不同意,坚持要等之言放暑假来西城之后再说。胡静没有等那么久 ,提出离婚的那个周末,遍把韩之言接了过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她告诉了之言她的决定。
“我没有意见。你是不是要问我想跟着谁?”
“难道你还有可能,想要跟着他?”
“不,我跟着我自己。”
韩之言没有说出口的话 ,“没错,他从来不是我爸,你是我妈,但也不多。”但她咽了回去,从小到大,她很厌烦自己总是这样,下意识地,去扮演一个乖小孩。
离婚之后,韩志强走了,自此没有回来过,只是在偶尔,非常偶尔,韩之言会收到来自疆省的包裹,里面会有大大一包葡萄干,和一封在她看来十分虚伪的表达父亲思念的信。
信,不用看,她会直接丢进抽屉。葡萄干,不用拆,她会第二天带到学校 ,分给同学们。
当地团队准备的是一辆三菱的全时四驱越野车,韩之言跟韩之喻一起落座后排,艾曼打开副驾车门的同时,交代韩志强酒店的位置。
韩之言上车后,不想说话 ,闭目养神。正好韩之喻的电话来了,是南市的同事,她快速交代了项目的远程协助部分,车上又再度陷入寂静。
艾曼还在协调去峡谷的相关事宜,没有准信儿也不敢贸然开口。
“之言,今天晚上去家里吃饭吧?” 韩志强看了一下后视镜当中闭目的韩之言,料她应当没睡。
“啊?不用吧强哥,今晚我定了酒店旁边的餐厅,你送我们到酒店就可以了。”艾曼并没有听到方才车后的交谈,对于司机的这个提议,备感诧异。
韩之喻伸手过去,扯了一下韩之言的外套,韩之言睁眼看她,依旧不发一言。韩之喻挑眉,示意她,行或者不行,给个信儿。
韩之言的拧巴劲儿还没过,依旧不发一言,韩之喻只得代她回应,“好的,叔叔,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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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创伤
长大之后,要花很大很大的力气
去愈合结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