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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特罗姆瑟的夏天是温柔的。
沈听夏站在租住的小公寓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峡湾。
水面是深沉的蓝绿色,倒映着天空和雪山。下午两点的阳光斜斜地照着,不热,只是温暖。
这里真的没有蝉鸣。
只有风声,水声,偶尔海鸥的叫声。一种辽阔的、安静的声响。
手机在屋里响了一声,她转身进去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采购生活用品。
她回复了感谢的话,然后看到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guyanc...163.com
沈听夏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那个邮箱地址她太熟悉了。过去七年,她收到过无数封来自这个地址的邮件——转发的工作资料、好笑的视频链接、偶尔分享的音乐。每封邮件的结尾都是简单的“澈”。
现在,这封邮件的主题是空白。
内容只有一行字:
「听夏,到挪威了吗?那边天气怎么样?」
沈听夏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关掉了邮件,没有回复。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新买的素描本。第一页是空白的,她拿起铅笔,想了想,开始画窗外的峡湾。
线条很轻,很慢。她画得很专注,专注到可以暂时忘记那封邮件,忘记北京,忘记蝉鸣,忘记那个叫顾言澈的人。
画到一半时,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视频通话请求,来自她大学时的好友苏晴。
沈听夏接通,苏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北京办公室的格子间。
“听夏!你到了?”苏晴的声音很大,带着惯有的活力,“怎么样怎么样?北极圈是不是很冷?”
“现在是夏天,不冷,”沈听夏微笑,“而且现在是极昼,太阳不落山。”
“我的天,那怎么睡觉?”
“有遮光窗帘,”沈听夏说,“你呢?工作还顺利吗?”
“老样子,快被甲方逼疯了。”苏晴做了个鬼脸,然后凑近屏幕,压低声音,“对了,我听说……顾言澈在找你。”
沈听夏的铅笔在纸上停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他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苏晴说,“问你有没有联系我,知不知道你具体住哪里。我说不知道,他就挂了。”
沈听夏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画她的画。
“听夏,”苏晴的声音变得认真,“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嗯,”沈听夏说,“我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也接了几个北欧出版社的插画项目。这边很适合安静工作。”
“那顾言澈呢?”
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失控的痕迹。
沈听夏放下笔,看向屏幕:“苏晴,我和他之间,已经结束了。”
“可是……”
“没有可是,”沈听夏轻声说,“七年了,我等他看见我。现在我等到了——他看见我了,在我离开之后。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看见。”
苏晴看着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七年啊。”
“不可惜,”沈听夏说,“至少我学会了,爱别人之前,要先爱自己。”
视频挂断后,沈听夏重新拿起铅笔,把刚才那道失控的痕迹修改成了雪山的一条褶皱。
然后她在画纸的右下角,写下日期和地点:
2023.7.15,特罗姆瑟
没有蝉鸣的第一天。
——
同一时间,北京。
顾言澈坐在电脑前,第三十次刷新邮箱。
没有新邮件。
沈听夏没有回复。
他关掉邮箱,打开浏览器,搜索“特罗姆瑟天气”。当地温度12度,多云,微风。一周内都是类似的天气。
他又搜索“特罗姆瑟生活指南”“挪威华人社群”“特罗姆瑟租房信息”。
一个接一个网页打开,他看得极其认真,像在做一项重要的研究项目。他甚至找到了当地最大的超市网站,浏览商品价格,想象沈听夏会买什么。
然后他看到一个论坛帖子,标题是:“在特罗姆瑟看极光的最佳时间和地点”。
点进去,楼主详细介绍了每个季节的观测条件。冬季最好,但夏季也有可能,如果天气晴朗,KP指数高的话。
顾言澈保存了那个帖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保存。沈听夏现在去,不是为了看极光。是为了逃离蝉鸣,逃离他。
但他还是保存了。
手机震动,是林妗夏:
「周末真的没空吗?画廊新展的开幕式,我想邀请你做我的男伴。」
顾言澈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
如果是以前,他会立刻答应。会精心准备,会期待,会觉得七年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可现在,他只觉得疲惫。
那种疲惫不是来自工作,不是来自身体,是来自心里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曾经住着一个安静的女孩,现在空了,于是所有的声音都在那里回响,震得他心神不宁。
他回复:
「抱歉,这周末真的有事。你们画廊的开幕式,我可以另外找时间去参观。」
发送后,他关掉手机,走到窗边。
北京的天灰蒙蒙的,夏日午后的空气里浮着细微的尘埃。
蝉鸣透过双层玻璃传进来,闷闷的,像某种持续不断的低音。
顾言澈忽然想起一件事。
去年夏天,沈听夏说过一次:“有时候觉得蝉很可怜,在地下等那么久,出来只能活几天。”
当时他随口回答:“但至少它们叫得很响啊,让全世界都知道它们存在过。”
沈听夏当时笑了,没说话。
现在顾言澈明白了那个笑容里的含义。
她在地下等了七年,从未真正“叫”过。她只是安静地存在着,等待被发现。而他,从未认真去听。
——
晚上,顾言澈梦见了沈听夏。
梦里是特罗姆瑟的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峡湾。沈听夏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极光,绿色的光带蜿蜒流动,像有生命一样。
顾言澈想走过去,想叫她,但脚下是厚厚的雪,他走不动。只能看着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和极光融为一体。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他。
眼神很平静,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说:“顾言澈,这里没有蝉。”
然后梦就醒了。
顾言澈睁开眼睛,天还没亮。凌晨四点,窗外一片漆黑,蝉鸣也停了——这是它们一天中唯一安静的时候。
他坐起来,打开床头灯,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木盒。
二十七只纸蝉,他一只一只重新看了一遍。
这次他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有一只纸蝉的翅膀上,用银色笔画了极细的纹路,像是模仿真的蝉翼。
有一只在腹部写了“加油”,日期是他第一次独立负责项目的那天。
有一只用的是浅绿色纸,那是去年夏天她穿过的连衣裙的颜色。
每一只都是她用心折的。
每一只都藏着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顾言澈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苏晴的电话。
现在是凌晨四点,但他还是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苏晴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喂?谁啊?”
“苏晴,是我,顾言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苏晴坐起来了。
“顾言澈?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抱歉,”顾言澈说,“但我必须问……听夏在挪威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苏晴叹了口气:“她没给你吗?”
“没有。”
“那她可能就不想给你,”苏晴说得很直接,“顾言澈,听夏等了你七年。七年里你有无数次机会看见她,但你选择了看别人。现在她走了,你才想起要找她,是不是太晚了?”
顾言澈握紧了手机:“我知道太晚了。但我必须……必须跟她说句话。”
“什么话?对不起?我错了?还是我现在发现我爱你了?”苏晴的声音里带着讽刺,“顾言澈,你觉得听夏需要这些吗?她等了你七年,不是要听你这些迟到的忏悔。她只是累了,想放过自己了。”
电话里只有呼吸声。
良久,顾言澈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至少让她知道,我看见了。”
“她知道了,”苏晴说,“她走之前就知道了。所以她才走得那么决绝。”
“苏晴……”
“我不会给你她的联系方式,”苏晴打断他,“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因为我不想。听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想联系你,她会联系。如果她不想,那你就该接受这个结果。”
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一些:“顾言澈,放手吧。这是你现在能为她做的,唯一正确的事。”
电话挂了。
顾言澈坐在黑暗里,手里还握着手机。
放手。
这个词听起来很简单。
可他要怎么放开一个已经在生命里存在了七年的人?一个他已经习惯到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人?
窗外的天色开始发亮。第一声蝉鸣响起,尖锐,刺耳,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很快连成一片。
蝉鸣又开始了。
而沈听夏,现在在一个没有蝉鸣的地方。
顾言澈忽然意识到:从今以后,每一个有蝉鸣的夏天,他都会想起她。
每一个夏天,都会变成她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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