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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长眠膏与童尸
“是。”顾昀并不否认,
“我奉命暗查江南漕运弊案及可能牵连的官场黑网。杏花坞位置特殊,周大全行为鬼祟,豆子案牵扯出的线索,或许正是突破口。我需要你的知识、你的人脉、你对底层民情的洞察。”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许,“而你,也需要一个官面上的身份,一个可以重新接触卷宗、调动资源的…...盟友。”
盟友,这个词,比同伴更现实,比伙伴更疏离,却也恰合当下。
良久,陆青禾轻轻吐出一口气。“好。”
没有赘言,一个“好”字,重逾千钧。
顾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随即收敛。
“既为盟友,信息需共享。你手中这些证物,暂由你保管,更为稳妥。本官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柳娘及周阿嬷。接下来,需尽快查明废弃磨坊内情,并设法从周大全面上打开缺口。”
“周大全近日定会警惕。”陆青禾沉吟,“或许,可从其孙铁蛋,或猎户孙老七处旁敲侧击。孙老七今日似有窥探。”
“猎户孙老七?”顾昀记下,“此人交由我查。铁蛋那边,你以孩童玩伴之事为由接触,更为自然。”
正事议定,屋内气氛稍缓。
顾昀目光再次扫过桌上寒琉璃碎片,忽道:“此物碎片边缘锋利,娘子取放时,需小心。”语气自然,却透出细微关切。
陆青禾微怔,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既已合作,不必如此生分。”顾昀道,唇角似有若无地弯了下,“私下可唤我顾昀。”
陆青禾抬眸看他,灯火下,男子眉目清朗,那股惯常的温润下,锐气隐隐。她默然片刻,低声道:“顾……公子。”
终究未直呼其名。
顾昀却似乎满意,笑意深了些。“夜已深,不便久留。明日我会设法调开周大全,你见机行事。一切小心。”
他转身欲走,又停住,回首。
陆青禾正低头收拾桌上证物,侧脸被烛光镀上一层柔暖光边,长睫垂落,神情专注。那毫无防备的一瞬,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宁静之美。
心湖似被投下一颗小石,涟漪微荡。
他迅速收回视线,推门而出,融入沉沉夜色。
门内,陆青禾停下动作,望向那扇重新合拢的门板,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那声“盟友”。
掌心,琉璃碎片的冰凉直透心底,而另一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地、不确定地,热了起来。
……
卯时初刻,天色未明。
陆青禾已在灶前忙碌。糯米洗净上屉,另起小锅熬一罐浓稠米汤。动作麻利,心思却全在昨夜盟约与那一堆诡谲证物上。
院门轻响,三短一长。
开门见顾昀一身利落劲装,外罩寻常布衣,腰佩短刃,神情清明。“周大全今早被邻村急务请去,午后方归。”
陆青禾点头,侧身让他进来。目光掠过他腰间短刃,没说什么,只递过一碗刚出锅的米汤:“垫垫。”
顾昀接过,碗壁微烫。浓白米汤散发着纯粹谷香,他几口饮尽,暖意自胃腑升腾。“柳娘那边已安排人暗中看顾。孙老七的背景,连夜查了。”
“如何?”
“十年前曾在西北边军效力,后因伤退役,辗转回乡。擅用弓弩,熟悉野外追踪,也……接触过西南杂役。”顾昀放下碗,语速略快,“此人回乡后深居简出,但近半年,与周大全走动渐密。”
西北边军,接触西南杂役。与黑焱秘药、驿丞布料隐隐呼应。陆青禾心头微沉。“磨坊今日必探。”
“我同去。”顾昀语气不容置疑,“周大全虽不在,难保无其他人看守。你指路,我护卫。”
陆青禾抬眼看他。晨光稀薄,他眉眼间有不容错辨的坚持。她没再推拒,转身进屋,片刻后出来,换了身更利落的深色粗布衣裤,头发紧紧挽起,插一根磨尖的旧银簪。手里提个小布包。
“走。”
两人一前一后,避开主村道,沿河边小径疾行。晨雾未散,芦苇荡里水鸟偶尔扑棱惊起。陆青禾步履轻快熟悉,顾昀落后半步,目光警惕扫视四周。
废弃磨坊很快出现在视线里。木结构已然歪斜,瓦顶坍塌大半,临河而建,水面蔓生厚厚浮萍,散发陈腐气味。
“正面易守。”陆青禾低声道,指向侧面,“后面挨着山壁,有处裂缝,早年孩童常钻。”
顾昀点头,率先摸去。裂缝狭窄,勉强容一人通过,内里幽暗潮湿。他侧身挤入,屏息凝听片刻,方伸手示意陆青禾跟进。
磨坊内部比外观看去稍大。残存的水车轴承锈死,地上堆着腐烂木料和杂物。光线从破瓦间隙漏下,灰尘浮动。
“脚印。” 陆青禾立即蹲下,指着地面。数行新鲜足迹凌乱,大小不一,其中一行鞋底花纹,与后山窑洞外那半个带凹陷的印记极为相似。
足迹延伸向磨坊深处一个半塌的隔间。顾昀拔刃在前,陆青禾紧随。
隔间内景象让两人目光一凝。
角落地面有明显新近挖掘痕迹,土色比周围深暗,散发出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气。旁边散落着几块沾满湿泥的青砖,砖体厚重,边缘规整,绝非磨坊原有。
陆青禾走近,指尖轻触泥土,捻起少许。“暗绿色,与河边发现的一致。这里挖开过,又回填。”
顾昀已用短刃鞘尖小心拨开浮土。下方并非实土,而是松散的填充物——稻草、碎木屑、破布。拨开一层,下面竟露出一角油布。
两人对视一眼。顾昀以刃尖挑开油布边缘。
油布下,是一个三尺见方的粗糙木箱,未上锁。箱盖掀开,灰尘飞扬。
箱内并无金银,只有几样物事:
一捆卷轴,以褪色丝带系缚,丝带质地与金蚕丝有细微相似。
几件折叠整齐的靛蓝旧衣,正是驿丞服制,肩部有磨损。
数个陶罐,封口严密,却仍逸出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最底下,压着一本残破账册,纸页泛黄。
陆青禾拿起卷轴,解开丝带。展开,是一幅绘制精细的舆图,标注山川道路,多处用朱砂笔圈点,其中一点赫然是杏花坞。图侧有小字批注,字体潦草,提及“货”、“水路”、“避险”等词,并有数处类似黑焱图腾的简笔标记。
“私运路线图。”顾昀沉声道,指向朱砂圈点,“这些地点,多是漕运节点或偏僻河湾。”
陆青禾已翻开那本账册。记录杂乱,却隐约能辨出日期、代号、数量及银钱数目。最近一条记录,是半月前,代号“石”,数量“壹”,备注“琉璃脆,慎运”,支银“伍佰两”。
琉璃脆……寒琉璃?代号“石”?
“周大全不仅知情,很可能经手转运。”陆青禾快速道,“‘石’或是货物代号。豆子捡到的碎片,或许就是运输中意外碎裂残留。”
顾昀拿起一个陶罐,轻摇,内里液体微响。“秘药原材?或成品。”他目光扫过那几件驿丞服,“伪装身份,便于沿官道水路活动。”
正此时,外间忽传来轻微“咔嚓”声,似枯枝被踩断。
顾昀神色骤凛,瞬间吹熄手中火折子,一把拉住陆青禾手腕,疾步隐入隔间最深暗的角落残柱之后。空间逼仄,两人几乎紧贴。陆青禾后背抵住冰冷砖墙,身前是顾昀坚实的肩背,他一手仍握短刃,另一手虚护在她身侧,气息微屏。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拖沓,不止一人。
“……真在这儿?”一个沙哑男声,压得很低。
“姓周的老东西藏东西就爱往这破地方塞。”另一个声音更粗嘎,“快点,拿了就走,晦气。”
火光晃动,两人身影投在隔间入口的破门板上。陆青禾透过缝隙窥见,来者两人,皆作短打扮,面貌普通,眼神却凶悍。其中一人腿脚微跛。
跛子……孙老七?
那两人径直到挖掘处,看见敞开木箱,俱是一愣。
“箱子开了!有人来过!”
“妈的!快看看少了什么!”
两人匆忙翻检。跛脚汉子抓起驿丞服和陶罐塞进随身布袋,粗嘎声音那个则去拿舆图和账册。
顾昀无声握紧刀柄,肌肉绷紧,评估出手时机。陆青禾指尖轻触他后背,微微摇头——敌明我暗,但对方两人,且可能携带武器,硬拼不明智。
粗嘎汉子已卷起舆图,忽地动作一顿,鼻子抽动:“你有没有闻到一种味道。”
话音未落,顾昀动了。
身影如电窜出,短刃寒光直取最近的跛脚汉子。那人反应不慢,急退闪避,仍被刃锋划破肩臂,痛哼一声。粗嘎汉子大骂,抽出一把柴刀扑上。
顾昀以一敌二,刀光翻飞,步伐迅捷,将两人逼离隔间入口。陆青禾趁乱闪出,目光疾扫,落在粗嘎汉子刚才匆忙中掉落的账册上。
她疾步上前拾起,与此同时,眼角瞥见那跛脚汉子忍痛从腰间摸出一物——不是刀,是个竹哨!
“他要报信!”陆青禾急喝。
顾昀闻言,刀势骤然一变,舍了粗嘎汉子,直刺跛脚汉子手腕。刀尖精准挑飞竹哨,同时反手一记肘击,重重撞在对方肋下。跛脚汉子惨叫倒地。
粗嘎汉子见状,虚晃一刀,竟转身朝裂缝出口狂奔。
“追!”顾昀撂下一字,率先追出。
陆青禾将账册塞入怀中,看了眼地上呻吟的跛脚汉子,毫不犹豫跟上。
追出磨坊,晨雾已散大半。
粗嘎汉子熟悉地形,专挑芦苇茂密处钻。顾昀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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