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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
谢明越找了半天自己的位置,等到上课铃响,发现只有一个空着的位置,他才知道,大事不好。
唯一空着的位置在陈舒谨座位旁,谢明越两眼一闭,心一横,书包一放,坐到了陈舒谨身边。
陈舒谨被这声响吸引,循声望去,就望见了冷着脸的谢明越。
谢明越没去正眼看陈舒谨,他把椅子往后一拉,大剌剌地坐了下去。
“我还有点期待新同桌是谁呢。”陈舒谨玩笑一般说道。
“是我,你很失望?你期待是楚曜仪?”谢明越一连几个反问,越说越觉得心里郁闷。
陈舒谨摇摇头,“至少我没猜到是你。”
“刘敬忠到底和楚曜仪说了什么?”谢明越脑子乱糟糟的,想起刚才楚曜仪红着双眼,他不得不忍下对陈舒谨的厌恶,向最得刘敬忠赏识的陈舒谨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舒谨闻言,转过头望向楚曜仪的方向,他耸耸肩,“我不是刘老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初中就是一中的吧。”
陈舒谨点点头。
谢明越失笑一声,“我发现你们从初中就在这读的,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连刘敬忠也向着你们。”
“你要是实在想知道,有意见,可以去问刘老师,也可以直接问楚曜仪。”
“你觉得楚曜仪会说吗?”
“我不清楚,你和她,比我和她更熟悉一点。”
谢明越难得发自肺腑地笑了,“你这点倒是拎得清。”
“所以,楚曜仪告诉你了吗?”
谢明越顿时沉默了。
“看来没有。”陈舒谨道,“楚曜仪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她不告诉你,一定是有她的考量在里面,你也不必强求。”
这种话比杀了谢明越还难受,他和楚曜仪认识多久,陈舒谨又和楚曜仪认识多久,他还一副对楚曜仪了若指掌的姿态。
高傲。
谢明越无端地联想起这个词。
当然,他不得不承认陈舒谨说得很对,楚曜仪就是这样的人。
从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楚曜仪就是一个喜欢受了委屈咬碎牙往肚子咽的人,谢明越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能够隐忍如此。
楚曜仪有什么必要的使命,有什么深沉的过去,有什么必须坚守的信念吗?否则为什么她身上有一种悲伤但又坚毅的情绪。
陈舒谨第一次见到楚曜仪,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知道楚曜仪过去的人,就坐在他身边。
陈舒谨知道谢明越肯定不会提起过去,在谢明越沉默时,他也沉默了。
谢明越和陈舒谨脑子里都想着一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的主人,现在正在和另外的人,有说有笑。
也有可能是楚曜仪单方面有说有笑,玉锈依旧冷着脸,冷不丁语出惊人几句,让楚曜仪哭笑不得。
玉锈是从县城中学考上来的,分班考的第二名。听起玉锈说这些话,楚曜仪眨着眼睛望向她,眼底尽是钦佩和崇拜。
玉锈只好推推眼镜,避开楚曜仪炽烈的目光。
“楚曜仪,你很喜欢这样盯着别人吗?”
玉锈问。
楚曜仪眨眨眼睛,“为什么这样问?”
玉锈早就注意到楚曜仪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应该叫杏眼,圆溜溜的,放在那一张小巧的脸上显得格外灵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惜玉锈这双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下面,早就失去了这种看穿“心灵”的功能。
楚曜仪不一样。
玉锈能透过她流转的眼睛,清晰地读出她的想法。
“你这样看着别人,很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你喜欢我。”玉锈面不改色。
楚曜仪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反应了好半天,等到刘敬忠走进教室开始讲卷子,楚曜仪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玉锈开口:“别想了,先听课,本来脑子就跟不上,再不听,更加跟不上了。”
楚曜仪这才回过神,翻出卷子,看着第一道关于单调性的函数大题。
她感觉自己脸颊微微发烫,“玉锈,你下次不能开这种玩笑。”
玉锈风轻云淡,“我知道了。”
楚曜仪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刘敬忠一道视线扫向她这边,她只好默默闭嘴,认真听课。
被玉锈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楚曜仪莫名觉得身心放松,不再像刚才那样有些压抑和难受。
“我是挺喜欢你的,玉锈。”楚曜仪沉默半天,还是打算说出内心的想法,“你人很好。”
玉锈身形微晃,咳嗽了好几声,耳朵有些发烫。
“楚曜仪,你先闭嘴。”
“哦。”楚曜仪望见玉锈红红的耳垂,忍不住偷笑。
函数的章节楚曜仪不是没预习过,但真的上了考场还有很大问题。刘敬忠直接借着考试题目开始讲函数,跳过了最简单的集合那一章。
楚曜仪以前在外国语学校可没跟过这样的上课节奏,虽然有些吃力,但楚曜仪还是勉强跟得上。
只是班上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这道题有更好的解法”,让楚曜仪有些头大,她压根没听过这种更好的解法。
下课铃声一响,楚曜仪就有气无力地整个人瘫倒在了课桌上。她转头看向玉锈,发现她还在整理自己的错题,一点都不带休息的。
“玉锈,你跟得上吗?”楚曜仪迟疑片刻,问道。
“你怎么能问出这么没脑子的问题?”玉锈连头也没抬。
楚曜仪也算知道玉锈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于是也没感到被这句话中伤,“因为我不习惯,开学第一天就这样高强度,他们说的另外的解法我一个都没听懂。”
“你听不懂很正常,因为那是高三要学的东西。”玉锈终于停下笔,抬头看向她。
楚曜仪张了张嘴,“他们都知道?”
“起码陈舒谨肯定知道。”
陈舒谨当然知道,他是第一名。
“你也知道?”楚曜仪问。
玉锈闻言,笑了笑,“我现在知道了。”她摊开自己的数学笔记本,楚曜仪凑近脑袋靠过去,漂亮的字体归纳出了一个新的解法,楚曜仪虽然没怎么看懂,也知道这是刚才提过的另外的解法。
玉锈看着楚曜仪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推了推眼镜,“别灰心,你和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不是一个赛道的。人家要走竞赛争保送,你就一步一脚印地踏实参加高考就好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高考也有捷径。”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想起刚才在办公室和刘敬忠的谈话,楚曜仪觉得说自己有考P大、T大的能力简直有些口出狂言。她想过会和其他人有差距,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差距,就连玉锈也适应得很好。
不,不能这么想。
楚曜仪看向玉锈。
玉锈本来就很厉害。她差点也成为刘敬忠那样的人了,以出身论短长。
是她自己目光狭隘,想着既然已经如此,还想找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人陪她。
真正同病相怜的……
楚曜仪下意识把目光转向谢明越,正好对上了谢明越看过来的视线。谢明越飞快移开视线,楚曜仪的心也跟着落空。
“你和他吵架了?”玉锈问。
今天怎么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楚曜仪心中虽疑惑,但还是回应玉锈,摇了摇头。
“哦,我以为你开学不到一天就急着换同桌,是吵架了呢。”玉锈云淡风轻地说道。
看来刘敬忠虽然告诉玉锈要换座位,却没真的提起为什么要换座位。
“不……是其他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原因,还是应该是刘……刘老师的原因。”
玉锈瞥了她一眼,“那就是别人的原因。老是这样反省自己,人会变傻,你就是想太多了,才这么傻。”
“不,是我自己不够厉害,让他抓住了把柄。”楚曜仪说。
虽然没明说是谁,玉锈很聪明,马上听出了言外之意。
“我上县城中学的时候,入班是班上倒数,因为我小学在农村念,没学过英语。英语老师是我班主任,他爱收礼,只要没给他送礼的学生,他都处处针对,于是我这个成绩不好又没钱送礼的学生,自然成了他拿捏的对象。”玉锈说起这些故事,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那样冷静,“我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中间的过程省略不说,现在,我是县城中学这几年唯一一个考上A班的,在我们县,没有人看不起我。
“但到了新的环境,依然有人因为我是县城来的,不看好我。班上有很多初中就是一中的,刘敬忠以前带初高中竞赛的,很多人从前就是他的学生,包括陈舒谨。
“我当然没学过数竞,也没打过比赛。刚才上课,他们说的另外的方法我也没听懂,但是我不服输,我不走竞赛,不走保送,我同样能上好大学。”
玉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转头看向楚曜仪。
“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比你聪明点。你以为刘敬忠没找我谈过吗?我只是忘记他对我说了什么打击的话。我是县城上来的,一中答应给我这种县城上来的特优生发补助,我开学前来一中找刘敬忠办/证明,盖章,他像施舍我一样看着我。
“楚曜仪,你比我的遭遇还要痛苦吗?如果没有,那一切都不值得一提。如果你也痛苦,那就抓住这种痛苦。我一直都是靠痛苦活着的,靠着想象给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样阴暗的想法活着的。
“随便你怎么想我,你是要看不起我,还是钦佩我,我都欣然接受。
“毕竟我们坐在这里,从此刻起,就是对手。你的所有情绪,都有利于我。”
玉锈的声音像流水,又像一把剑,刺进楚曜仪的心。
楚曜仪一直都在幻想自己会成为无坚不摧的女侠。于是小时候她和谢明越的游戏都围绕着“女侠”展开。
但现在,她发现,玉锈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女侠。
在“歹人”如刘敬忠面前,在“江湖”如A班之中,在“天之骄子”如陈舒谨一类人里,玉锈走得比她远,活得比她潇洒,也……比她厉害。
楚曜仪蜷了蜷手指,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颤抖,在意识到玉锈也是和她同样的那种人。
那楚曜仪的痛苦呢?一些不甘和委屈像水一样流过她的全身。楚曜仪回忆不起某个节点,只能想起这些所有构成她本身的情绪。
“玉锈。”
玉锈闻言抬头。
“我不敢说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但我也有我的痛苦。”楚曜仪慢慢地说道,“我一定会把你当我非常重要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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