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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龙者4
十岁的维克多每天被痛苦的学习环绕,但三岁的约瑟夫不须考虑。可这显然不是他打翻明哥哥的墨水的理由。
至少当特蕾娜推开房门时,维克多还没有将约瑟夫从床底下扯出来,他在床边走来走去,就是不敢钻进去。
特蕾娜把约瑟夫拽出来,后者将脸埋进她的怀里,崭新的灰裙子被他蹭得黑乎乎的。特蕾娜强忍着裙子弄脏的悲伤将小龙按进水里清洗干净。近乎灰色的头发重新变为雪白色。湿漉漉的小龙被扔到阳台晒干,特蕾娜拍掉裙子上的灰,叫来露西将墨水清理。
约瑟夫的周围形成了一摊水渍,露珠顺着发梢滑下来,被光照成彩色。他用力晃动脑袋,水径直甩到了维克多脸上。
“今天是亡者之日唉。”特蕾娜用毛巾擦干他的头发,“我们出去玩吧。”
亡者之日,顾名思义,即为已死之人的节日。据说这天为死神的生日——虽然说不知道死神哪来的生日。已故之人的灵魂会在这天重返人间,在世之人则会庆祝与亲人的重逢。
“特蕾娜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马车里,路易莎旁边是约瑟夫,怀里坐着维克多。
“有,但是灵魂比尸体烂得更早。”她不满地看着窗外拥挤的人群,“亡灵是不会返乡的。”
路易莎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打开窗对麻木的人们挥手示意。街上的节日气氛异常浓厚,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挂起了红蓝缎带。在神庙内,特蕾娜领到了每三年才发一次的神明的祝福。
“为什么是条衔尾蛇?”她将吊坠挂在脖子上
“很早的传统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路易莎将一个银色的小吊坠给约瑟夫带上,“不过特蕾娜的是黑色的,很稀有的。”
衔尾蛇的寓意是无限。一条小蛇衔住自己的尾巴,如果不停吞下,那会变成什么样?龙与蛇同源,而黑色的蛇即为不祥。特蕾娜盯着小蛇血红的眼睛,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有想过换一个名字吗,维克多?”特蕾娜靠在床边,“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你呢?”维克多并不着急回答她。
“我啊,我当然想了。我现在的名字是谁起的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人是这么叫我的。”
“我觉得有一个名字很适合你。”“什么?”“娜塔莎。”
特蕾娜一下子笑出声来,惹得约瑟夫偏过脑袋看她。“我觉得很好,寓意为无限,不是吗?”她拍着手,“你是这么想的吗?至少我是。”
“我以为这是永恒的黑暗,这个名字本身无意义,是你这么想的吧。”
“没错,我强加的。”特蕾娜放下手,“以后私下叫我娜塔莉娅吧,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我呢?”约瑟夫扯着她的衣角,“我叫什么?
“波西亚吧。”特蕾娜拍开他的手,“我认为是光明的意思。”
“为什么?”
“波西亚根本没有光明的意思,都是我以为的。”特蕾娜垂眸,“我觉得你适合兰斯洛,是空的意思。”
维克多没怎么理她,毕竟只是个玩笑罢了,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特蕾娜又说:“不要给自己起太多名字,兰斯洛。”
“为什么?”
“每个名字都是一个自己,到最后分不清的。”特蕾娜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但你以后还是叫我娜塔莉娅吧。”
约瑟夫日常跟特蕾娜一起生活,所以他在不少地方都与特蕾娜相似,比如——可爱到天真的冷漠。
至少,他在发现特蕾娜服毒自杀的尸体时第一反应是观察而不是恐慌。他慢慢地爬上床,小心地轻推没有反应的尸体,随后趴在旁边睡着了。
“你们两个竟然出奇地像。”在发狂的灵魂旁,女人透过一个不大的水晶球观察现实中的男孩。
“毕竟是上辈子的恋人,很多方面肯定像。”特蕾娜一踢开滚到腿边的头骨“要不然最后也不会被人浇成小金龙了,真是可惜我的手链。”
“那你现在还爱他吗?”
“什么是爱?”她像是在问自己,“我只是觉得波西亚很可爱,仅此而已。”
女人双手交叉撑住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特蕾娜。她幽蓝色的眼睛印着地狱的火焰,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龙只是不老的身体,不是不死吧。”
“你想干什么?”特蕾娜摸向自己腰间的匕首,随后便意识到不对——此处是地狱,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孤独的亡魂罢了。她看着对方推到面前的短剑,轻声笑了:“我是不会和你签订契约的。”
“你以为我想?”女人用指节有节奏地敲击剑刃,“现在死人太少我力量太弱,经常要休眠。我跟你的灵魂是绑在一起的,你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就不怕我在你休眠时一刀砍了你吗?”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龙会灭绝的,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就在十五年后呢。虽然我不能拯救一个种族,但一两个人的性命我还是可以忽视的。”
“不必了。”特蕾娜推开短剑,“我不想为了不重要的人而放弃灵魂。”
“不重要的人?”女人冷笑一声,“要是约瑟芙听到定会很伤心吧。如果我为了一个而被——”
她还没说完特蕾娜用短剑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和泪珠一起滚下来,滴在白骨制成的桌面上。伤口很快愈合,但右手手背上也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衔尾蛇印记。短剑掉在地上,她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她的抽泣声回荡在空旷的地狱内。
“约瑟夫和维克多的灵魂我不会收,当然,如果他们自己疯了我也没办法。作为代价,我会在自认为你最幸福的时候占有你的灵魂。不过如果有一个比你更有价值的,我会放弃你的。”女人擦干了特蕾娜脸上的泪水,“合作愉快,特蕾娜·娜塔莎·兰厄姆小姐。”
特蕾娜醒过来的时候约瑟夫在身边缩成了小小一团,就像只布偶娃娃。
一只灵魂的价值不在于自己的品德而是所经历的事。那些高价值的灵魂大多因战争或其他而早已绝望,而正是这种才是地狱所需的。美满又幸福适合天堂——虽然这里没有。
“姐姐。”约瑟夫睁开眼,缩进她怀里,“为什么你没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心脏”这个名词对于四岁的小男孩来说还是太难了一点,或许是维克多教他的。
特蕾娜望着他绿色的眼睛,小男孩的心跳没有共鸣。
“我听说,没有心脏的人是没有获得爱情的资格的。”约瑟夫也不知道是跟谁学了这些。
维克多现在很迷惑。
自从今天早上父亲召开的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都在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有不少在路过自己时都发出叹息。他不理解,但直觉告诉自己没有好事发生。
特蕾娜在教约瑟夫识字,她握住对方的小手,在手心内慢慢地划字。小男孩则将这些字写到纸上——虽然写得很丑,特蕾娜很有耐心一次次纠正对方的错误。
露西被费安诺先生叫走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维克多其实很普通,如果失去王子的身份,大概是不会有人关注自己的,特别是在弟弟约瑟夫出生后,最后一点属于身份的光环也被夺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乎自己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将两个小皇子进行比较,最后得出相同的结论——弟弟更优秀。
“优秀?”特蕾娜将手里的积木递给约瑟夫,“他都五岁了还不会叫陛下父亲,这也算优秀?”
约瑟夫接过积木,搭在顶端。“塔”他指着搭好的积木说。
“殿下怎么知道我们要开始建造高塔了?”露西很惊讶地说,“今早上才宣布的。”
“通天塔吗?”特蕾娜思索片刻,“挺新奇的。”
死神正在休眠,而以撒大人作为她的祭司,提出建造高塔来让神明能更好地恢复力量。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是奴隶中也没有听见反对的声音。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为神明大人做些什么。
“作为神女大人,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计划?”正当露西不知如何回答时,爱丽克走进房间。前者胆怯地叫了声“陛下”后便连忙退出去了。
“以撒担心你会反对,就没告知你。另外——”爱丽克看向约瑟夫,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我想改立王储。”约瑟夫避开他的目光,躲在特蕾娜身后。
“这种人事陛下应当与王后商议,而不是我。”特蕾娜将约瑟夫推到他面前,“不过约瑟夫殿下年龄尚小,还望陛下三思。”
小男孩极不情愿地让父亲摸着自己的头,对方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你的头发太长了,该剪掉了。
“不要!”约瑟夫的回答倒是很果断。爱丽克显然是被激怒了,他抄起梳妆台上的剪刀扯过约瑟夫的头发就是一剪,乳白色的发丝散落在地上。他扔掉剪刀,甩下句“下不为例”便走了。
约瑟夫透过镜子看见自己翘起的发尾,声音带上了些哭腔。“今天妈妈要给我扎个辫子。”他带着些赌气样的,一脚踢倒刚刚搭好的积木。
“露西。”特蕾娜叫来门口的小侍女,“把这里收拾下,我们晚点回来。”
王后寝宫内,路易莎拿着一根蓝色的发带,左看右看却不知道从何下手。“这个长度实在是不好扎起来。”她叹气,“只能再修下了。”约瑟夫的心情依然很低落,甚至都没注意到维克多走进来。
“母亲。”维克多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以撒大人邀请您去参加高塔修建前的占卜仪式,就在明天。”
路易莎点头以示回应。“维克多今晚要和约瑟夫一起睡吗?”
还没等维克多回答,约瑟夫先一步拒绝了。“哥哥会把我踢下床的!”
果然幼崽就是要更可爱点。不过最终,两个人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只不过中间夹了个特蕾娜。很奇怪的是,来自地狱的蝴蝶的光芒都不会打扰到他们的睡眠。
龙族的夜晚是无声的。
露西将门推开一道缝,小心地挤进去。房间里很黑,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她摸索到床头柜前,在水杯里加了几滴不知何用的药剂。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一双手从身后出现,托住地的头,强迫她看着空白无一物的墙壁。
是特蕾娜。
露西心里一惊,手中药剂瓶滑落砸在床头柜上,打破黑夜的寂静。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特蕾娜靠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人感官有五种,视、听、嗅、触、味,你们仰仗这些低等感知去摸索世界。但是——如果不能发掘出第六种,那与一具尸体又有什么区别?”
露西也不知道特蕾娜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某处紧闭的门似乎被打开,接着,眼前的墙开始扭曲、解体。顷刻间,整个世间化为乌有。认知告诉自己这是黑暗,但绚丽的色彩在说不。
露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总是想着天上的星空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总觉得自己没能看见真正的星空,但今天,她感受到了,整片星海的搏动。
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任何事物。这就是宇宙。她用自己的灵魂去感知与自己相连的世界,成为其中一部分。时间这种因恐惧而产生的错觉也消失了,她沉浸在近乎虚幻的美好当中。
“用你的灵魂去补全对宇宙的认知吧。”特蕾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当灵魂游离于躯体之外时,全宇宙的知识都慢慢地向你涌来。你知道这是种怎样的感觉吗?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地被蚕食,取而代之的是已经无意义的信息,你的灵魂已经不属于你,而灵魂将比那冰凉的尸体先一步腐烂,沦为这星空生长的养料。”
她拿着一把小刀从空中划过,本绚烂的空间裂开一道口子。旋即,裂缝剧烈扩张,吞噬了所有能感受到的区域。火焰燃烧着华美庄严的建筑物,各种生物的骨头堆叠出可供行走的台阶,灵魂的惨叫和发疯般的狂笑构成了诡异的乐曲奏响于此。
一个女人沉眠于白骨之中,长相与特蕾娜相似,红色头发,山羊角,与龙族所供奉的神明如出一辙。
欢迎来到地狱,游荡的亡魂。
“如果你愿意与死神签订契约,以情感为代价,我可以让你回去,免除灵魂消亡的痛苦。”
露西拒绝了。
特蕾娜划开女人的手腕,将血洒在一个头骨上。“我没有问你,我在问你的灵魂。”她捧起那个头骨,怜悯地看着露西,“你的灵魂可比你堕落得多。”
似乎有什么从体内剥离,露西感受到色彩一点一点重新包围整个空间,紧接着不远处的一个光点炸开,白光吞噬了一切。等她回过神来时,空白而无一物的墙壁出现在眼前,碎裂的药瓶躺在床头柜上。
特蕾娜不在房间,但约瑟夫坐在床边,幽绿的眼睛盯着她。
小男孩穿着白色睡衣,光着脚,右手拿着一支蜡烛,烧着诡异的蓝光。蜡油滴到了手上,也没有反应。“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做。”他起身,随手将蜡烛扔在了床上,“太傻了。”
蓝色的火焰霎时点燃了整张床,像蛇一样吐着信子蔓延开。在扭曲的火焰中,露西看见无数挣扎喊叫着的人在此狂欢。小男孩已经不见了,门也不知何时打不开了。一只手从火焰中伸出,抓住她的脚就往里拖。她用尽全力想要逃离,可突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了,在脑海中也搜寻不到理由,原先的恐惧全部被抽干。明明求生的本能还存在,却已经麻木地松开手,与地狱中迷失自我的人们融为一体。
第二天,露西在温暖的房间中被冻死的消息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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