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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邪
当沈砚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琉璃街口时,李雯正不安地来回踱步,手指紧紧绞着手提包的带子。
一见到他,她立刻快步迎了上来,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我们现在就过去。"
沈砚辞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只是要去处理一件寻常小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午后的阳光透过老街两旁的屋檐,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雯几次欲言又止,目光在沈砚辞沉静的侧脸上停留,可见他沉思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沈砚辞并非故意冷淡,他正在心中反复回忆典籍中关于"镜仙"的记载。
《玄异录》中将这类通灵游戏归为"淫祀",认为其本质是强行打开阴阳两界的通道。
他记得书中特别提到,镜子自古就被认为是通灵的媒介,特别是在月明之夜,阴气最盛之时。
若是请来的"仙"不愿归去,或是请来了不该请的东西...
"沈先生..."李雯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您觉得...小菲她还有救吗?"
沈砚辞从沉思中回神,侧头看了她一眼。
李雯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中的慌乱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他的声音平和,"待我亲眼看过情况再说。"
转过一个街角,周围的建筑渐渐变得老旧。
这里是老城区,多是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成的居民楼,墙皮斑驳,晾衣绳从这头拉到那头,上面挂着各色衣物。
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的树荫里下棋,看到陌生人经过,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雯在一栋六层的老楼前停下脚步,不安地指了指楼上:"就是这里了。"
她的声音又开始发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沈砚辞停下脚步,抬头仔细打量这栋楼的风水格局。
楼体方正,朝向尚可,但楼前有棵老槐树,枝叶过于茂密,遮挡了阳光,使得整栋楼显得有些阴郁。
在风水学上,槐树属阴,种在住宅前本就不太妥当。
更让他注意的是,这栋楼正好处在两条小巷的交叉口,形成了一个锐角,直冲楼体而来。
"这是...剪刀煞。"
沈砚辞微微蹙眉,低声自语。
李雯听到他的低语,不解地问:"沈先生,什么是剪刀煞?"
沈砚辞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两条相交的小巷上,耐心解释道:
"你看这两条路,交叉形成一个锐角,正对着这栋楼,形状就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在风水上,这种格局被称为'剪刀煞'。"
他顿了顿,见李雯仍有些困惑,便继续说明:
"路为虚水,主气流运行。两条路交叉形成的锐角,会使气流在此处加速对冲,形成煞气。
住在这种格局的房子里,容易导致家人不和,财运受损,严重时还会影响健康。"
李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难怪...这栋楼的住户搬走了好多..."
沈砚辞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而且这剪刀煞正对着这栋楼的三到五层,若是住在这些楼层,受到的影响会更大。"
"小菲就住在四楼..."李雯的声音有些发抖,"住在这栋楼里是不是会出事?"
沈砚辞沉吟片刻,指着那棵老槐树说:
"槐树本就属阴,容易聚阴纳秽,种在剪刀煞的冲射位置上,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格局,最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李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您怎么知道?听说几年前,这栋楼里有个女人投井自杀了...就在后面那口老井里。"
沈砚辞眼神微凝,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说得通了。槐树聚阴,剪刀煞冲射,再加上横死之人的怨气...这里的风水格局确实很不好。"
他看着李雯担忧的神情,语气稍缓: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风水只是影响因素之一。我们先上去看看小菲的情况再说。"
李雯点点头,但眼神中仍带着不安。
她忍不住又追问:"那...这种剪刀煞,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方法自然是有的。"
沈砚辞一边往楼道里走,一边说道,"比如在对着煞气的方位悬挂八卦镜,或者摆放泰山石敢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解决小菲的问题。"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让李雯稍稍安下心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昏暗的楼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仿佛在应和着这栋楼不寻常的风水格局。
楼道里果然昏暗,声控灯时亮时灭,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陈旧的气味,还夹杂着各家各户传来的饭菜香。
走到四楼时,李雯拿出钥匙,手还在微微发抖,试了几次才打开房门。
门一开,一股更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
汗味、中药味,还有种难以形容的、像是东西在阴湿处腐败的淡淡腥味。
沈砚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微微皱了下眉。
"就在...就在里面。"
李雯指着客厅尽头紧闭的卧室门,声音发颤,脚像钉在原地,不敢往前,"我...我不敢进去......"
沈砚辞环顾了一下客厅。
这里布置得很温馨,沙发上放着几个可爱的抱枕,墙上挂着朋友们的合影,其中一张是小菲和李雯在游乐园的合照,照片上的小菲笑得阳光灿烂。
可此刻,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氛围中。
"你在客厅等着。"
沈砚辞的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李雯连忙点头,几乎是跌坐在沙发的一角,紧紧抱住一个抱枕,像是这样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沈先生...您一定要小心..."
沈砚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颔首。
他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右手悄悄探入袖中,触到那串五帝钱,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
虽然表面上依然从容,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他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将心神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缓缓推开了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响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门开的瞬间,一股异常阴冷、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完全包裹。
此时正值盛夏酷暑,室外热浪蒸腾,可这间卧室内却冷得如同深秋的寒潭,那是一种能穿透衣物、直刺骨髓的阴寒。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数无形的冰冷触须,缠绕在肌肤上,令人汗毛倒竖,连呼吸都带着凛冽的凉意。
这种感受与他在琉璃街感知到的任何气息都截然不同。
寻常人的气场,即便是重病缠身、死气弥漫,终究还属于生者的范畴。
而此地的阴冷,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怨毒,仿佛有什么不属于人世的存在盘踞于此,正贪婪地汲取着床上那个年轻生命的生机。
这就是...师父典籍中记载的"阴煞之气"吗?
沈砚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不单是因为彻骨的寒意,更是出于对这种异常能量的本能警惕。
他强自稳住心神,压下心头的不适感,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厚重的窗帘将外界光线严严实实地遮挡,只有边缘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光束,在浮动的尘埃中划出清晰的轨迹,反而更衬得室内昏暗压抑。
靠墙的单人床上,一个年轻女孩蜷缩在厚厚的被褥中,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的双颊泛着不正常潮红,显然是高烧不退,额头与脖颈间布满细密的冷汗,干裂的嘴唇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虽然双目紧闭,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转动,显然正陷在极深的梦魇中无法自拔。
"唔...红线...断了..."
女孩忽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井好深...好冷...青郎...等我..."
她的声音时而哀怨凄楚,时而充满恐惧,时而又转为刻骨怨恨,情绪变幻不定,完全不复本人应有的音色与性情。
沈砚辞的视线在房中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立着一面样式古旧的银柄手持镜,镜面比寻常镜子显得格外暗沉,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去的污垢,边缘处隐约可见些许暗色痕迹。
更令人在意的是,镜子的摆放角度并非朝向方便使用的位置,而是微微倾斜,正正地对准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小菲。
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寒之气,其源头似乎正是这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镜。
沈砚辞静立原地,身姿依然挺拔如松,墨色长发在门缝透入的微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几缕散落的发丝轻拂过他清瘦的侧脸。
额间那点朱砂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暗夜中唯一的星火。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感。
沈砚辞刚刚调整好呼吸,试图以清心诀稳住心神,床上的小菲就突然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她先是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嘶吼,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从人类喉咙里发出的,倒像是某种受伤野兽的哀鸣。
紧接着,她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平日里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的女孩,此刻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只见她单手随意一掀,厚重的棉被就像没有重量般被甩飞出去,沉重地落在地板上,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中缓缓飘浮。
"沈先生?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小菲她还好吗?"
李雯在客厅听到动静,声音颤抖着问道,语气里满是惊慌。
"待在客厅,千万不要进来。"
沈砚辞立即回应,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能听到门外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但此刻已经无暇顾及。
就在这时,小菲做出了更加令人心惊的举动。
她的双手突然抬起,开始用指甲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脖颈。
那力道之大,瞬间就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数道渗血的抓痕。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因缺氧逐渐变得青紫,仿佛正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咽喉。
沈砚辞不再犹豫,快步上前试图按住她的双手。
然而就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个瘦弱女孩的手臂此刻竟像铁钳般坚硬有力,冰冷的触感完全不似活人。
他必须用上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那双疯狂自残的手。
"青郎...你负我..."
她猛地仰起头,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怨毒,"井底...好冷..."
紧接着,她突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中不见瞳孔,只剩一片浑浊的眼白,却精准地"凝视"着沈砚辞的方向。
"你们...都要...陪葬......"
沈砚辞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年轻女孩,怎么会用这样古拙的词汇说话?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了白雾。
那寒意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像是有生命的恶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试图钻入骨髓。
沈砚辞松开手,后退了半步,脚下站定。
青石板似的凉意自脚底漫上,驱散了方才触碰时那令人不适的阴冷粘腻。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归于平稳,垂在身侧的右手自然地虚握,仿佛随时可以掐出某个熟稔于心的诀印。
冲击是有的。
并非源于无知者的恐惧,而是一种“认知”与“实感”猛烈对撞时激起的细微眩晕。
就像长久研读医典的人,第一次亲眼看见复杂伤口下跳动的血管与筋膜。
所有文字描述瞬间拥有了重量、温度和令人屏息的细节。
他知道。
从小在师父的书房里,那些气息沉古的典籍,那些被烟熏火燎过的残页,还有老人叼着烟杆、在袅袅青烟中娓娓道来的“旧闻”,早已在他心底勾勒出另一个世界的模糊轮廓。
煞气、附灵、阴阳罅隙、执念徘徊……
这些词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熟悉,是构成他所认知的“真实”世界不可或缺的阴暗维度。
但熟悉,不等于亲身踏足。
床上的女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双只剩下浑浊眼白的眸子,死死“钉”在他身上,怨毒如有实质,混合着房间里越来越浓重的、仿佛源自坟冢最深处的寒意。
沈砚辞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清心诀如同无声流淌的冰泉,自灵台而下,迅速抚平了那丝因极度异常情境而泛起的本能惊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恢复了平稳有力的节奏。
过于敏锐的灵觉不再是被动承受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恶意,而是像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尝试解析这“恶意”的构成。
是纯粹怨恨的凝结?还是掺杂了地脉阴气的异变?
它与女孩本身的生魂,又缠绕到了何种程度?
师父的声音,隔着岁月的烟尘,在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在他耳畔,带着老人特有的、看透世情的淡然与告诫:
“砚辞,书上的煞,描不出它冻入骨髓的冷;纸间的怨,写不尽它钻心蚀骨的毒。
你知道它在那儿,和你真正站到它对面,中间隔着的……可不是几页纸的距离。”
现在,他站到了“对面”。
沈砚辞抬起眼,眸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变得如同深山古潭,映照着眼前诡谲的一切,却深不见底。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站姿,气息内敛,仿佛一株生于幽谷的翠竹,于风雪压境前,静默地绷紧了每一根纤维。
前路幽深,而他已无暇他顾,唯有凝神,踏入这片从未真正涉足的、属于“另一面”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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