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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有喜
“闭嘴。”她压低声量,十足的命令语气,说罢便紧皱着眉头去看。
裴归鸿眼见她脸色严肃,并不是闹着玩的意思,也侧耳去听那两人的交谈声。
夜风一阵一阵荡,远处的声音时大时小,总听不真切。
两人只好猫着腰从假山的缝隙里瞧,韩琳儿正哭哭啼啼地倚在男人的肩上,纤手正拿着手绢拭泪。
那男子似是宽慰般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圈在自己怀中,声声倾诉自己对她的爱恋。
两人看起来正如一对难舍难分的野鸳鸯。
看来韩琳儿还真有个心意相投的情郎,只苦于她已经被皇帝指名入宫为妃,恐不能长厢厮守,这才把自己赎了身从果子铺带回来替她。
好一出李代桃僵。
她也曾想过韩琳儿为何要选自己,不论是样貌还是身姿,品行还是举止,论起来两人也算得上是大相径庭。
最后她想通了,自己无父无母,无人牵挂,姿色尚可,最是好拿捏。
即便她死了,也只会死得悄无声息。
谁会在乎一个奴人的死活呢?
明明都是人,都有骨血皮肉,都有至亲至爱,他们也不是瞎个眼睛瘸条腿,怎么就分出三六九等了呢?
“你怎么了?”裴归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力道轻柔,把她从方才的神伤中剥离出来。
桃夭勉强扯出个笑,摇头说没事。
“三郎,我如今……已经有了你的骨肉。”韩琳儿哭完歇了歇,又吐出一句话。
闻听这话,桃夭惊得霎时瞳孔一缩,下意识屏息凝神地紧张起来。
她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要知道良家女与人私通已经是大罪,更别说是暗结珠胎。
若传出去京城里多少人等着戳韩府的脊梁骨,他们巴不得韩府败坏名声就此衰败。
裴归鸿一贯把自己置身事外,这是他自儿时在宫里学到的保命技巧,无论大小事发生,只要装傻充愣,不趟浑水,各扫门前雪,便不会有事。
两人在假山后没等多久,韩琳儿便和那个三郎依依惜别,各自离去。
裴归鸿打眼一瞧那个男人,也算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竟也学着翻墙会佳人。
“你想说什么?”桃夭发觉自己方才急着去听,整个身直接压在了裴归鸿的肩上,无所顾忌。
裴归鸿看桃夭一下从自己肩上弹起来,规矩地站在一边,装成深闺淑女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起来:“我……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我的人还会留在京都,她们随时替我效劳。”
不知为何,桃夭莫名心里有点难过,也许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却每次都不问因果帮自己,相处无关利益牵扯,只为了彼此情谊。
“这个,我留给你,只要把这个给街西头胭脂铺的店主看,她们都会听命于你。”
她红着眼眶看裴归鸿扯下腰间玉佩,斜着头微笑等她接过去。
“谢谢你。”
裴归鸿也挺了挺背脊,略舒一口气,又嬉皮笑脸地说:“别急着谢啊,我也有事求你。”
两人之间氤氲着的忧伤情绪,被他一句话扫空,桃夭忍不住笑出来。
“如若有缘,我们再相逢,就把彼此当成可以托付性命的挚友。”
他幽幽说着话,眼神中流露着难以言明的黯然。
“好。”
桃夭答得痛快,“我们击掌为盟。”
她悬着手腕将手心朝向他,眸光焯焯,仿佛映着点点星光,在疏影重叠的暗处显得尤为明亮。
裴归鸿心动感伤,抬手去碰她的掌心。
“掌声已响,盟言既成。”她看着两人渐近的手掌,悄声说出口。
桃夭仰头看他,唇边挂着淡淡笑意。
祸福与共,生死相托。
待裴归鸿翻出墙原路回去,巷口尽头处已有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候着。
他牵着两匹红棕色马,腰间佩剑,乌黑发丝尽数束起,尽显利落。眉目清秀,可见稚气未脱,不过十七八的年纪。
“后宫有佳人三千,你不在皇宫安生待着,怎的跑到宫外寻花问柳?”闻霖悻悻问他。
“朕在你眼中便是贪恋美色的昏君?”裴归鸿反问回去,将他的话噎了下去。
闻霖觉得无趣,“我还以为你对她有意。”
他朗声道:“武王有妇好,中宗有婉儿,司马相如有卓文君。我不过以史为鉴,想找个女幕僚,怎就落得昏君之名?”
“你说的这几个人,他们哪对不是夫妻?”闻霖心直口快,想都没想就说出口。
裴归鸿本走在他前面,听到他的话才转了头,双眸睨动,“再这样问下去,你这个镇抚使不要做了。”
闻霖松开手中缰绳,将其中一匹马交给裴归鸿,“行行行,我不说容易。章阁老若知道此事,怕不是又要在堂上让你难堪,他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
他觉察出裴归鸿神色不对,自顾自闭了嘴。
两人并头骑着马在街上晃荡,路上行人无几,少了白日的喧嚣,倒也乐得清净自在。
春寒料峭,躲不及迎面的冷风,裴归鸿被吹得睁不开眼。
“我幼时淘气,身上总少不得顽闹留下的伤,七哥年长我三岁,比我不知稳重多少,连父皇也夸他最像自己。”
闻霖接话:“我知道。”
“我那时刚到皇后宫里,人人都因为我母亲的出身瞧不上我,对我照料也不上心。”
他轻拽着缰绳,目光茫然,接着说下去:“总是七哥给我治伤熬药。”
闻霖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今日为何突然说这些,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在他登基前,章海信尚未拿出遗诏,他们之间还称得上兄友弟恭,只惜今非昔比,君臣离心。
裴归鸿今日忽地提起这事,也不全然因为裴兰昭,还有桃夭。
方才相会,他分明闻到了她身上似曾相识的药香味。
他不信是巧合。
随即他稍松手中缰绳,一路策马,奔向城北的皇宫而去。
四月初十,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清明才一过,连天的连绵阴雨淅淅沥沥地下停了。
韩府忙着热闹韩夫人的生辰,她知韩丞在乎官声,事事不喜铺张,便吩咐下头人只准在府内操办,不邀外客,只设家宴。
韩夫人出身渤海高氏,本名高沁。
祖父官拜尚书,曾是太子少师,叔伯几个都是进士出身,她父亲更是翰林学士,入仕便从四品做起,可惜不久便病逝了。
高家本也算得名门望族,只是先帝忌惮门阀世家已久,在位时颁布过不少牵制政策和法令,也连带着衰落下去。
韩丞当年娶她也是看中高家最后的荣光,能在仕途上有所助力。因而高沁初嫁过去的前几年,两人虽没有男女之情,也能相敬如宾。
再后来因为高沁迟迟未诞下嫡子,韩丞不得已纳了几房妾室,两人生了龃龉,加之韩琳儿走失,算是彻底断送了夫妻情分。
因着韩琳儿回府,两人才破了僵局。
“姑娘,夫人的宴席就要开了,您怎的还不过去啊。”梦鱼进屋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桃夭笑她心急,将桌上临摹好的卷轴拢了拢,才开口道:“韩夫人寿宴,我自然要送份礼于她。”
当然,要送份礼的。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捧着的字画,意味不明地浅笑几分。
刚踏入厅堂,便撞上坐在席间的裴兰昭的目光,两人相视,他偏过头自顾自喝起酒。
桃夭也不自讨没趣,对着韩丞与韩夫人便是一拜,眉眼带笑地说些从前恭维贵人的吉祥话。
韩琳儿死死盯着眼前判若两人的桃夭,已经褪去原先的小家子气,无端添了分端庄大方的气质,仿佛这三人才是一家人,自己不过是个俗不可耐的乡野丫头罢了。
想到这处,她心中怒气翻涌,却觉得身乏无力,一阵目眩神迷。
众人落座,面上一片其乐融融,才开宴时席间还有人言语,渐渐地安静起来,没了人说话。
韩丞与高沁本就是貌合神离,韩琳儿与他们相处不过一载,自然无话可说。
裴兰昭是寡言少语之人,能来高沁的宴席已是给了韩丞几分薄面。
韩丞亦是觉察到气氛的尴尬,时不时出言说些平日里的趣事,以至于席面不太难看。
这一家人,哪有一家人的样子。
桃夭不由得嗤笑一声,笑这桌人竟无一人是真心实意来过生辰的。
她这声笑在阒寂无声的屋子引得众人都看向这边,桃夭顺势站了起来。
她面不改色地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寿宴,我也为韩夫人备了寿礼。”
“在府上叨扰良久,我心中过意不去。知道夫人是读书人家出身,素爱法书古籍,我托人淘了一卷邹一桂的桃花图,如今赠与夫人也算聊表心意。”
桃夭施施然抬手,候在一边的梦鱼上前将手中画卷呈来。
高沁自然喜笑颜开,桃夭虽是小妾,可裴兰昭并未有正妻,两人也算夫妇一体,她的意思便是裴兰昭的意思。
桃夭抱着画卷,眼神望向对面的韩琳儿,眸光凌厉,夹杂着一点狠戾,在她看来分明含了挑衅意味。
“这卷轴长,恐我一人施展不开,不若韩姑娘与我一人各持一边?”
裴兰昭与韩琳儿目光皆望向她,摸不清她究竟要做什么。
韩琳儿攥着手中一双筷箸,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怎的姑娘不愿意?”桃夭循循善诱,“今日你我不过都是为了讨夫人个欢心罢了,韩姑娘连这点孝心……”
“行了,我来还不行么!”
见桃夭言辞夸大,韩琳儿也不肯落下话柄,只得起身走到一旁去牵卷轴。
两人轻轻铺着卷轴,在众人眼前展开,赫然一幅栩栩如生的折枝桃花出现在眼前,桃瓣红鲜似火,娇艳欲滴,又有几片绿叶作辅,衬得芳菲美艳。
“好孩子,你有心了。”这份寿礼显然送到高沁的心坎上,她赶忙起身走到桃夭身边,握着她的手欢喜的不得了。
见只是幅画卷,韩琳儿稍稍松了口气,
韩丞眼尖一眼瞅见上边的字:“瞧这上头还有人题的字呢!”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裴兰昭略微瞧了一眼,写的是《诗经》里的《桃夭》。
此诗共有三节,桃夭偏偏选了第二节。
高沁不解:“这诗寓意倒好,为何不写全了?”
有蕡其实,寓意子嗣兴旺。
韩琳儿不通诗文,不明白高沁发问的缘由,百无聊赖地在桌上愣神。
“那就要问韩姑娘了。”
桃夭说得轻描淡写,登时裴兰昭猜到几分她的意图,眉心皱起,却起了心思想继续看下去。
韩丞与高沁觉得云里雾里,听不懂她没来由的一句。
“我与姑娘一院住了两月,总能闻到姑娘房里的药香。”
听到桃夭提到自己喝药的事,韩琳儿顿时脸色大变,却也拼命克制自己的恼怒,免得引起众人起疑。
“只是不知,姑娘喝的是安神药,”桃夭语顿,“还是安胎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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