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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的夏夜
江野真的在林夏的出租屋住了下来。
第一天早上,林夏五点钟准时起床。他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却在推开铁门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江野正眯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
“你起这么早?”江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要去早餐店打工。”林夏压低声音,“你继续睡。”
江野没说话,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套上衣服跟了上来。凌晨五点的巷子还很安静,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林夏走在前面,江野跟在后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早餐店已经亮起灯,老板娘正在和面。看见林夏,她笑着招呼:“小林来了——哟,这是?”
“我同学。”林夏小声说。
江野很自然地走到角落坐下,对老板娘笑了笑:“阿姨早。”
老板娘眼睛一亮:“小林,你弟弟长得真俊。吃早饭没?阿姨请你们吃油条。”
“不用了阿姨,”林夏系上围裙,“他吃过了。”
江野没反驳,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林夏忙活。林夏的动作很熟练,搓面、下锅、翻炸,金黄的油条在热油里膨胀起来。晨光渐渐亮起,第一批客人陆续进店,林夏一边炸油条一边招呼,额头很快就渗出细密的汗珠。
江野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林夏的侧脸。晨光透过雾气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江野把照片发在朋友圈,配文“我的夏天”,想了想,又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只是想留住这一刻——这个真实的、活着的、不属于任何标签的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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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江野真的把书包课本都搬来了。出租屋的书桌上堆着两个人的书,墙角放着江野的篮球,窗台上晾着两件洗得发白的T恤。林夏每天五点起床去早餐店,江野就跟着去,坐在角落里做习题。下午放学后,两人一起回出租屋,林夏做饭,江野帮忙打下手——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帮倒忙。
周六晚上,两人都难得不用打工。林夏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康师傅,撕开包装,把面饼放进锅里。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房间里弥漫着廉价的调料香味。
“你就吃这个?”江野看着锅里稀稀拉拉的挂面,皱了皱眉。
林夏低头搅拌着面条:“月底了,钱要打给医院。”
江野沉默了几秒,伸手关掉火,把锅里的面条分成两碗。他把其中一碗推给林夏,另一碗留在自己面前,却没动筷子。
“你吃。”江野说。
林夏摇头:“你吃。”
“我不饿。”
“我也不饿。”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江野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条送到林夏嘴边:“张嘴。”
林夏愣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慌乱地往后躲:“我自己来……”
“快点。”江野固执地举着筷子。
林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住面条。他吃得太急,汤汁溅到嘴角。江野笑了,伸出手指轻轻擦掉他嘴角的汤渍。
手指碰到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林夏猛地往后一缩,差点打翻碗。江野却像没事人一样收回手,开始吃自己那碗面。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好吃吗?”林夏小声问。
“嗯。”江野抬头看他,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很亮,“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泡面。”
林夏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面。但他的耳朵还红着,一直红到耳根。
江野吃着吃着,突然问:“林夏,你累不累?”
林夏顿了顿,轻轻摇头:“习惯了。”
“习惯什么?”江野追问,“习惯每天打三份工,习惯照顾生病的母亲,习惯一个人扛下所有事?”
林夏没说话,只是继续吃面。面条的热气氤氲起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江野放下筷子,伸手握住他的手。林夏的手很凉,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疤。
“林夏,”江野的声音很轻,“你活得很用力。”
林夏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他想抽回手,但江野握得很紧。最终,他没有再挣扎,任由江野握着。
窗外传来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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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热得睡不着。
铁皮屋顶白天吸饱了热量,到了晚上就全部释放出来。房间里闷得像蒸笼,老式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两人躺在凉席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汗水把背心浸湿,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睡不着?”江野侧过身,面朝林夏。
“嗯。”
“聊聊天?”
“聊什么?”
江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爸是心脏病猝死的。”
林夏转过头,在黑暗里看着他。
“其实是被我妈逼的。”江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有个情人,我妈发现了,用钱逼那个女人离开。那女人当晚就跳楼了,留下遗书。我爸第二天心脏病发作,没抢救过来。”
林夏的呼吸轻了轻。
“我爸死的时候,我妈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冷静地处理了所有事,包括那个女人的后事。”江野笑了,笑声里带着嘲讽,“她给了那家人一笔钱,让他们闭嘴。你看,钱多好啊,连死都能摆平。”
林夏在黑暗里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江野的手背。
江野反手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那你恨她吗?”林夏轻声问。
“恨,”江野说,“但她也只剩我了。”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风扇还在转,蝉鸣声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吵得人心烦意乱。
“你呢?”江野问,“恨你爸吗?”
林夏想了想,摇摇头:“他只是想活命,赌输了而已。”
“如果有一天……”江野顿了顿,“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也做了让你失望的事,你会恨我吗?”
林夏没有立刻回答。他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说:“江野,你不会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林夏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你不会用钱来摆平问题,你不会因为害怕就放弃。你是……你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
江野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他握紧林夏的手,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渗进自己的皮肤里。
窗外蝉鸣震天,江野说:“这声音,真吵。”
林夏却闭上眼,轻声说:“这是我听过最安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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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晚上,江野睡着了。
林夏悄悄坐起来,借着月光看他。江野睡得很沉,刘海散乱地搭在额前,呼吸平稳绵长。月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嘴唇,线条分明的下颌。
林夏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伸出手,指尖悬在江野头发上方。
他想碰一碰。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林夏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靠近,最后终于触碰到江野的发梢。
很软。
比他想象中还要软。
林夏的心跳得很快,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想缩回手,就在这时,江野突然翻了个身,脸无意识地埋进他掌心。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
林夏吓得僵住,一动不敢动。他想抽回手,江野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江野含糊地呢喃。
林夏以为他醒了,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仔细一看,江野的眼睛还闭着,呼吸依然平稳——他在说梦话。
林夏松了口气,但手腕还被江野抓着。他试着轻轻抽了抽,江野反而握得更紧。
“别走……”江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林夏从未听过的脆弱。
林夏不再挣扎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坐在床边,任由江野握着他的手腕。月光慢慢移动,从床头移到窗台。楼下的流浪猫叫了一声,又安静下去。
林夏一直坐到天色微亮。
手腕已经麻了,但他没动。他看着江野的睡脸,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他贪恋这份温度,贪恋这份触碰,贪恋这个把他当作依靠的江野。
哪怕只是在梦里。
天快亮时,江野终于松开了手。林夏轻轻抽回手腕,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红印。他躺回床上,背对着江野,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
没过多久,江野醒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第一眼就看见林夏手腕上的红印。
“我抓的?”江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夏摇头,快速坐起来,背对着他开始穿衣服:“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江野没再追问。他坐在床上,看着林夏的背影——单薄的肩膀,细瘦的腰身,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晨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林夏穿好衣服,转身准备下床,却对上江野的目光。那目光很复杂,里面有探究,有关心,还有一种林夏读不懂的情绪。
“我去做早饭。”林夏移开视线,匆匆走出房间。
江野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昨晚的梦还很清晰——他梦见林夏要走了,他怎么追都追不上。梦里那种绝望的感觉,到现在还残留在胸口。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梦话。
但他看见林夏手腕上的红印,看见林夏躲闪的眼神,看见林夏像偷到了什么宝藏又不敢承认的表情。
江野握了握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窗外的蝉又开始叫了。夏天还没结束,但这个夏天,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就像林夏手腕上那圈红印,浅浅的,却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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