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还乡养鸭记

　　张青被两个大汉丢进门槛，知道要见他的是这里管事的大当家，还没看清楚男人的鞋子就把头埋进脖子里猛拜，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大老爷。

　　少秋沉声道：“起来吧！我有事要你替我去办。”

　　他没有起身，也不敢抬头：“小的不敢僭越，请大老爷吩咐。”

　　“你替我修书一封给那印信的主人，接她上山来见我。就告诉她，若她肯来，我便放过桂香村的所有村民。”

　　张青先是连连应下，而后在心里琢磨起来。

　　这马匪头子何时行事如此反常，还做什么商量？马匪平时看上谁不是直接抢了过来，还需要什么书信，还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他还以为叫他来是给马匪们带路的呢！

　　不过他毕竟在官场混过几年，也接触过这些道上的人物，知道他们心思难测，行事反常。

　　他斜眼打量起这马匪头子，见人长得是龙睛虎目，蜂腰宽肩，一双膀子硬硬的挂住粗布上衣，若进了军营也担得起一个千夫长的职位。

　　左右环视，见这大屋里除了一些猎来的兽皮，就放着一些酒罐子刀架子，土炕上光秃秃的窝着一床薄被子，冷冰冰的没点人气，顿时有了计较。

　　哪个大人物左右没几个女人伺候？这汉子看着也三十出头了，不说没个女人，连个儿子也没有，不应该啊！

　　他估摸着这小子是想要女人了。

　　不过不是普通女人，而是官家的女人。

　　张青还在衙门里时，经常为知县的儿子给城里的花魁娘子代写酸诗情信，这些个有钱有势的人就喜欢一开始整一点文绉绉的过场，而后不管要强迫的对象是不是良家子女，兹要是收到这些书信就视作那人同意，后面就算闹到官府里也说不清楚。

　　问就是有书信为证，事后再补些银钱礼物，官府那边再疏通一番，除非是弄出人命，就是把登闻鼓敲破了天也是无济于事。

　　他来之前就想过了，他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皇后驾临，那个拿着印信的姑娘看着不到十岁，如何就能做官家的侍女，若真是有来历的，她丢失许久怎会没人前来搭救，着实可疑。

　　且不论印信的主人身份为何，这个烫手山芋交到这马匪手上，驱虎吞狼，着实妙哉。

　　等他逃出去上京告御状，说不定还挣个大功名回来，简直是天大的造化啊！

　　这样想着，他殷勤道：“小的都懂！大老爷只管准备好酒菜，压寨夫人不日便至。”

　　少秋听得皱眉，他哪里说过要什么压寨夫人。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理由倒也符合他此刻的身份，便也没说什么。

　　“你去吧，我会找人护送你。”

　　“是是是！小的告退。”张青连滚带爬的出门去。

　　等人走后，少秋又隐去身形，到了关押巧巧的房间。

　　这孩子跟后山的女人们关在一起，到了土匪窝里也是个不老实的，骗那些女子们说自己身世如何的凄惨，把她们不多的口粮全都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见她活蹦乱跳，少秋便放下心来，回到房间打坐。

　　他计划着，等纯化上山来，就假借马匪的身份，要她用印信交换村民的安全，再偷偷将她放走。

　　凤印留在她身上终归不安全，他会想个法子脱手，换一笔钱，用小鸭子的身份指引她找到，就当做是对她这段时间照顾自己的报答。

　　可一想到纯化会带着巧巧一起回乡，他又觉得不放心。

　　没他看着，纯化指不定要被巧巧这个坏孩子害多少回，把钱给她带着不就等于给了那个小魔星嘛！

　　要不？他再跟着她一段时间，看着她安定下来。

　　少秋这里思绪正乱，纯化那边连连打喷嚏。

　　昨夜子时她提前一刻钟醒来了，但之后就感觉浑身发冷，身体无力，像是有风寒的症状。

　　喝了一碗老姜汤，熬了个大夜守着，天亮的时候，坏消息接二连三的到来。

　　先是巡逻的婶子在村口背回浑身僵硬的柱子，后来又说河岸上拦住了一个载满恶汉的陌生船只。

　　纯化看见柱子这副模样，吓得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漫山遍野的去找巧巧。

　　走了一早上，走到天光大亮，可她的心却凉了大半。

　　孩子不是给坏人抓走了，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好在她没看见巧巧人，说明暂时是安全的，她头皮发麻的安慰自己。

　　为今之计，只能回去守着柱子，看这孩子醒来后能不能记得之前的事情。

　　她往回走的时候，一拍脑袋，想起自己许久没见着小花的事情，懊恼几乎填满她整个胸腔。

　　铁青着脸回到大婶的茅屋，再铁青着脸出来。看着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她怎么也问不出那个问题。

　　就在这时，村外河岸上望风的大孩子们带着张青回来。

　　纯化注意到这人眼神一直不老实的到处瞟，对上视线后那人面上起了猥琐又惊喜的笑容，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那人三两步上前，噗通一声就给纯化跪下。

　　“娘娘啊！娘娘救命！”

　　纯化听得满头雾水，她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

　　“谁是你嬢嬢？”

　　张青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皮老旧的书信，双手呈递给纯化。

　　他来的路上就跟村里的孩子们打听过了，近几日来的外地女人就是眼前这个人，他拜她一准儿没错。

　　纯化有些疑惑的接过书信：“谁让你给我的？”

　　张青抬起头，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

　　“是这样的，我呢？是这老鸦山松木寨大王派来的信使，大王他昨日凑巧救下了娘娘你的侍女巧巧，拾得一枚印信......”

　　纯化忙不迭打断他：“等等？巧巧在那个什么大王那里？”她一把抓住张青油腻的衣袖，“她没事吧？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想到柱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就止不住眼前发晕，她不敢想，不敢想巧巧也变成这样。

　　“放心，巧巧姑娘当然没事！”张青笑着摆手，“娘娘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身后的那群小孩听到老鸦山松木寨，当即拉住纯化，告诉她那根本不是什么大王的居所，而是马匪的老巢。

　　孩子们揪住张青，闹着要把他当成叛徒处理了。

　　纯化拦住他们：“先等等！你先跟我说清楚，那马匪是不是派你来找我要钱的？”

　　她心中一沉，恨不得自己替巧巧遭罪，想到是自己连累这孩子受难，她有些慌了神，强装镇定，实际已经魂飞天外，脚步不稳了。

　　“娘娘哪里的话！这巧巧姑娘在寨子里那可是被好吃好喝伺候着呢！公主也没她金贵。”张青说话时眼珠子转了一大圈，“大王从巧巧那里听说娘娘的事情，便觉得这是天赐的缘分，这不！专程派我来接娘娘上山。”

　　村里人听得直发愣，纷纷把目光紧紧贴在纯化木然的脸上。

　　“接我上山？”纯化有种不好的预感。

　　村民们听见这话，七手八脚的拽住纯化的衣袖，不让她上去。

　　于家大婶也从人群中挤进来，哭着让纯化快逃。

　　纯化咽了咽口水，当即明白如今的局势。

　　马匪定是看她的印信值钱，想利用她的身份谋利，这一村的老幼，加上山上的巧巧，根本容不得她不答应。

　　她本就没有任何资本去与那马匪周旋。

　　“娘娘放心，大王虽然隐居山野，但也是个懂礼数的，这不才派小的过来接您，这封书信您可以打开看看，上面可都是大王对您的肺腑之言啊！虽未谋面，但已心魂相牵，读来令人为之动容。”

　　纯化打开书信，看了两行字就看不下去，只感觉胃液上涌，太阳穴抽痛。

　　要不是太多村民围着她，她真想瘫在地上好好哭一场，可她忍住了，她掐住自己的虎口，逼自己面对这疼痛的现实。

　　她听见自己问张青，什么时候动身。

　　张青没料到事情居然办得这般顺利，连忙把人往河边引。

　　村民们死死拦住纯化，不让她去，纯化挤出一张空洞的笑脸，安慰众人没事。

　　“你们都听见了，他叫我娘娘，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在这里好好生活，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人群中的一个小男孩哭得最厉害，他抱住她的大腿，说什么都不放开。

　　“你别走！我姐姐当初也是这样走的，走了就没再回来了。”

　　“娘娘也是人啊！你又不是神仙。”

　　“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你要和我们一起保护我们的村子，绝不把半寸土地让给马匪！”

　　......

　　纯化被这些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问的说不出话。

　　她也不想食言的。

　　于大婶那双粗糙的大手在纯化的手背上反复磋磨着，纯化不敢跟她对视，低着头，维持着嘴角已然僵硬的弧度。

　　“孩子，你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这一切本来不该连累你的。”

　　纯化深呼吸一口，抬起头缓缓道：“大家相信我吗？”

　　一阵沉默后，众人还想再劝。

　　“我希望大家能够相信我，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不会逃，我和大家一样，没有地方可以逃。”她回握住于大婶的手，“我养的保平安的山神小花不见了，大师说过只要山神在我就不会出事，大家可以帮我找到它吗？拜托了。”

　　对上纯化近乎恳求的坚定目光，于大婶也再难说什么了。

　　相处虽然短暂，但她能看出，纯化是一个有主意的女子，她性子刚烈，不撞南墙不回头，又及其看重女儿巧巧，同为母亲，她知道她没有理由去劝她。

　　于大婶率先擦干眼泪，对众村民道：“大家都听见了，咱们得先把山神找到，相信有了神明庇佑，纯化母女一定可以平安归来。”

　　孩子们还想再闹，被各自的家人拉住。

　　纯化低头，短暂的清空眼眶里蓄积的泪水，她紧紧抱住于大婶，在她耳边轻语。

　　她不会让任何人出事，这是她的承诺。

　　于大婶捧着她有些凹陷的脸颊，慈爱道：“孩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村民们送纯化上船，孩子们沿着河岸奔跑，最终失去了船的影子。

　　行到河中央的纯化还能依稀听见村民们呼唤小花的声音。

　　她十指掐住自己的掌心，调动起浑身的力量，转向张青。

　　“现在跟我说说，你们那个大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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