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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6章物流尾巴
城郊的物流园一向比市区更早醒。
九点不到，大门口已经排了一溜儿挂着外地牌照的货车，柴油味和潮湿泥土味搅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叉车在场地里穿梭，铁叉戳进木托盘底下一抬，几百斤的货物就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噔噔噔送进仓库。
“安全帽戴好。”裴征把一顶深蓝色安全帽扣到沈听澜头上，“今天你是消防小姐姐。”
沈听澜把帽檐往下一压，遮住了半张脸。
身上是借来的消防支队工作马甲，胸前别着一张临时证件——“市消防支队协同检查”。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板夹，上面整整齐齐夹着一叠表格，第一行标题写着：“仓储企业消防安全自查表”。
“演到哪儿？”她问。
“演到你不耐烦为止。”裴征整理了一下自己马甲上的纽扣，用力咳了一声，整个人顿时由平时那副“老油条”的样子变成了“热心干部”脸，“走，查消防去了。”
苏白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上面用黑笔写着“灭火器压力检测”，看起来倒是像回事。他把帽子戴歪了一点，被沈瞥了一眼，默默扶正。
“你们谁和老板熟？”沈问。
“上回工商检查的时候见过一面。”裴征说，“这家老板叫李成，边城出来的，在省城混了十几年。嘴上全是兄弟，心里全是算盘。”
“那你俩是一类人。”苏白小声嘟囔。
“我那叫智商和情商并存。”裴征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那叫瞎说话。”
三人一前两后，走进了物流公司的办公室。
办公室隔着一面玻璃看出去，就是满地的货架和奔忙的工人。玻璃这边桌上放着几盆养得勉强活着的绿萝，角落里是一台吱吱作响的老空调。
“哟，检查的同志来了？”一个四十岁出头、肚子略微有点鼓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套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脸上堆着笑，“李成就是我，早就听说要搞‘安全生产月’，哪天都惦记着你们。”
“安全这种事儿，惦记一辈子都不过分。”裴征笑眯眯地把证件亮了一下，“李老板，我们消防这边配合市里做一个物流园区联合检查，流程简单，看看硬件，顺便核对一下你们出入库台账。”
“台账？”李成笑容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那东西多着呢，最近电费都快被打印机吃光了。”
“太多就好。”裴征说，“说明你生意兴隆。”
沈听澜没插嘴，只在一旁翻了翻手里的检查表，抬眼扫了一圈办公室。
灭火器数量、疏散指示灯、消防栓压力——这些该看的她看得比谁都快，一眼就看出来这家公司符合“不合格里挑个最不差”的标准。
“台账先看电子版。”她开口，“省得浪费纸。”
“行行行。”李成弯着腰笑，“小王，带检查的同志去财务那边，把最近三个月的出入库记录拷一份出来。”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从里间探出头来，明显有些紧张。
“带他们去。”李成冲他使了个眼色，“注意礼貌。”
“是。”小王擦了擦手上的灰，带着几个人往里走。
·
财务的小隔间里摆着两台旧电脑，一台屏幕贴着“勿连外网”的标签，另一台开着一半的电视剧窗口，还止在某个女主角捂胸大喊的画面上。
小王手忙脚乱地关掉那窗口，耳朵都红了：“平时……比较忙，有时候看会儿剧放松。”
“放松重要。”裴征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加班。”
沈听澜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接把板夹往桌上一拍：“三个月内所有出库记录，特别是发往高校、城郊自提点的。”
小王犹豫了一下：“这个……比较多……”
“多就好。”沈听澜道，“你只要导出来，我们自己筛。”
“这样吧。”裴征笑着补充，“我们这次是配合检查，不是找你财务麻烦。你只需要把高校相关的单子导一份给我们看一眼。”
“数据我们不会带走，只做现场核对。”
小王看了看他亮在桌上的证件，又瞅了瞅沈那张“你要敢拒绝我就从灭火器开始查你”的脸，咬咬牙：“那……我先筛一筛。”
他坐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地敲着键盘，把出库记录按“地址”搜索，一串串“某某大学”“某某学院”“某某技校”的字眼从屏幕上跳过，很快倒成一张表。
“先打印几页最近的。”沈听澜说。
打印机开始嗡嗡响，雪白的纸一张张吐出来。
她没急着看，只让苏白把纸整齐地叠好，用手机拍了几张整体的照片。
“这玩意儿你拿回去给谁看？”裴征问。
“温止。”沈听澜说。
她说名字的时候，神色没什么变化，语气却下意识压低了一点。
裴征挑了挑眉，没多问。
·
安全屋里，光线比上午稍微好了一些。
白板上的三个词已经干透，“校园”“物流”“边城”三个黑字像三道钉子钉在那儿。
温止坐在椅子上，手铐已经被沈解了一端，挂在椅背上，另一端空着，让她有足够的活动范围能在这房间里走两步，但一旦超过那条线，就会被硬生生扯回去。
她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屏幕上那几张被拍回来的出库单照片。
“拍得真糊。”她评价，“下次叫你们技术组出个标准。”
“将就看。”沈听澜靠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支笔，没点火，“你挑几个你觉得最有问题的。”
“高校相关的呢？”温止问。
“在最后几页。”沈说。
温止把图片放大，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表格上是一行行的单号、发货时间、重量、收货地址。
“你们物流公司真挺讲究。”她说，“专挑晚上十点以后发往高校门口的自提柜。”
“深夜出库，不堵车。”裴征在一旁插话，“做过生意的都知道。”
“正常快递也很多是晚上走。”苏白补了一句，“白天都在收件，晚上才开始发。”
“正常快递不会每天在同一时间、给同一个地址发同样重量的‘文件’。”温止说。
她指尖在几行上点了一下：“你们看这几条。”
“发往某某大学东门自提点，自提人写的都是‘张三’‘李四’这类烂大街名字，电话也是换着尾号，但重量几乎固定在四百五十到五百克之间。”
“品名呢？”沈问。
“写的是‘资料’。”温止说，“备注栏是空的。”
“这也可以是正常发书。”苏白说，“我们宿舍网购书，每次也是几本几本。”
“你们宿舍网购书，是不是每次都找一个不是真名的人签收？”温止抬眼看他。
“……那倒没有。”苏白挠了挠头。
“还有这个。”温止把下一页照片拉出来，“发往某某职业技术学院附近的一个代收点，时间都是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门店正常下班时间是八点。”
“那三小时，货是飞进去的吗？”
沈听澜把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可以解释成门店员工通融一下。”
“可以解释成很多东西。”温止说，“也可以解释成——门店老板拿了一份外快。”
她抬手，在白板上“校园”下面画了一条箭头，指向“物流”。
“要盯哪个点，你心里该有数了。”
“东门自提点。”沈说。
“还有那个代收点。”温止道，“这两处，如果有‘兼职群’，应该就在附近。”
“你要去学校当老师吗？”裴征笑，“上次宣讲效果不错。”
“我去。”沈听澜说。
“你手里这堆数据，”她指了指白板，“帮我先梳一遍，把最集中的那几条筛出来。”
“你知道我看书看表格的速度。”温止说，“一上午够了。”
“下午有会。”沈道，“别跑。”
“跑去哪儿？”温止抬起被拷着的手腕晃了晃，金属在空中划出一点冷光，“这儿信号不好，外面雨又大，我跑出去也得先借一把伞。”
“没伞也能跑。”沈听澜说。
“那你得先给我解了这个。”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铐。
“想得美。”沈听澜说。
她起身，把安全屋门锁上，走到白板前，又在“物流”那一栏旁边画了几个小圆圈，写下几个高校的名字。
“从这儿下。”她轻声道。
“把下面这一圈先挖干净。”
她的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下，像给自己，也像给她面前这个“通缉犯技术顾问”定了个小小的目标。
·
下午的会议比上午的更闷。
缉毒总队的小会议室里挤了七八个人，桌上摆着一整排简报，墙上的空调风口对着某人的后脑勺吹，他一边抖腿一边往前挪，怎么挪都挪不出风口。
“暗河联合专案组。”总队长把标题念了一遍，“领导意见是，这条线从省城一路查到边城，不可能只靠一边。”
“你们的任务分成两块。”
“一块，是把省城这边的校园案彻底扫清，把那些‘兼职群’、‘代收点’、‘自提柜’统统摸干净。”
“另一块——”他指了指大屏幕上那张标着边城几个镇子的地图，“是跟着边城那边的‘暗河’动。”
“人手不够。”有人低声说。
“不够也得上。”总队长淡淡道，“别指望上面每天都给你加编制。”
他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沈听澜身上：“听澜，你那边先把校园这一头抓紧。等边城那边一有进展，你随时准备南下。”
“明白。”沈听澜说。
“温止这人。”总队长顿了一下，“厅里已经批了一个‘技术顾问’的编制。”
“名册上就写这个，不写别的。”
“她所有行动，你负责。”
“有任何问题，”他敲了敲桌面，“连带算在你头上。”
沈听澜“是”了一声。
她知道，这句话表面是在给她权，也是在给她绑上一根绳。
会后，大家陆续散了。
走廊里，裴征快步追上她：“下午去哪个学校？”
“某大东门自提点。”沈听澜说。
“我替你联系一下学校保卫处。”裴征掏出手机，“别到时候你刚进校门，就被人当成可疑人员抓了。”
“我戴工牌。”沈听澜说。
“戴工牌也不挡脸。”裴征斜她一眼，“你这张脸，最近在内部评优里出现得有点频繁，谁见了不认识？”
“那就当给他们提前打个招呼。”她淡淡道，“‘我们在盯这儿’，对有的人来说，比什么震慑都大。”
她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一条未读短信。
——【郑铭：听澜，晚上有空到我办公室坐坐。最近查案辛苦，聊两句。】
她顺手把短信划走，仿佛那只是天气预报。
“郑副总找你？”裴征看见一眼，“聊什么？”
“不知道。”沈听澜说，“等我从学校回来再说。”
“现在先去问问——”
“孩子们怎么会把毒当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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