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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茶寮的门板被风撞得吱呀作响,颜知鸢将目光从客栈方向收回。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青禾掀帘进来,脸色发白:“小姐,贺家的马车停在巷口了,贺……贺公子亲自来了!”
颜知鸢眉峰一蹙。
这时候来,是颜婉宁搬来的救兵?
她刚起身,就见贺凌沣掀帘而入,一身月白长衫沾了些尘土,显然是急着赶来。
他看见颜知鸢,先是一愣,随即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复杂:“知鸢,我听说你在这里,特意来……”
“贺公子有事?”
颜知鸢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得像陌生人。
贺凌沣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涩然:“婉宁回去说了你我之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换嫁之事,是我母亲与颜伯父的主意,我……”
“贺公子不必解释。”颜知鸢打断他。
“婚书已废,你我早已无涉。”
“今日我在此,是为颜家公事,与贺公子无关。”
贺凌沣望着她眼底的冷意,忽然想起幼时一起在书院读书的日子,她总爱追在他身后喊“贺哥哥”,眉眼弯弯,像只快活的雀儿。
可如今,那点亲昵早已被岁月磨得干干净净。
“知鸢,换嫁一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贺凌沣攥紧了拳:“只是颜家与贺家毕竟是世交,私盐案一事,能否……”
“私盐案是朝廷要案,贺公子这话,是想干预周参将办案?”颜知鸢挑眉,语气陡然转厉。
“还是说,贺家当真与盐枭有牵连?”
贺凌沣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来此,本是想求颜知鸢看在旧情上,对贺家手下留情,却没想她竟如此直接。
就在这时,对面客栈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周参将的声音再次传来:“禀报殿下,盐枭头目已擒获,搜出贺家与盐枭往来的账册若干!”
贺凌沣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脸上血色尽褪:“不……不可能……”
颜知鸢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可笑。
他默许颜婉宁顶替自己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贺公子。”她转身走向窗边,不再看他。
“路是自己选的,后果自然要自己担。”
窗外,容昭野正站在客栈门口,玄色衣袍上沾了些血迹,却更显挺拔。
他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眼望过来,目光与颜知鸢在空中相撞。
那一眼,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颜知鸢迅速移开目光,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
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交易伙伴的默契,不必在意。
贺凌沣望着她的侧脸,又望向窗外那个气势迫人的男子,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
茶寮里重归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官兵收队的脚步声。
颜知鸢望着窗外忽然觉得,今日这出“好戏”,比她预想的,要精彩得多。
“小姐,周参将他们好像要走了。”
颜知鸢收回目光:“知道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账房还有一堆事等着清。”
刚起身,就见容昭野已掀帘进来,玄色衣袍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带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手里拿着本账册,正是从贺家栈房搜出的那本,封皮上“贺记”二字被血渍洇得有些模糊。
“贺家与盐枭勾结的证据,全在这里了。”
他将账册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镇国将军府怕是要乱一阵子了。”
颜知鸢翻开账册,里面的记录密密麻麻,从盐价到转运路线,甚至有几页提到了颜风城当年的“分红”。
她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眸色渐沉:“颜风城倒是会钻空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摘不干净的。”
容昭野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这些账册里提到的几笔银钱,最终都流入了颜家的暗账,与你之前查到的私吞款项能对上。”
“有了这些,足以让颜家的蛀虫拔干净。”
“殿下,有些东西不是看表面那么简单,大房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那么多腌臜事。”
“不过是二房三房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颜知鸢抬眼,撞进他带笑的眸子里。
“殿下倒是帮人帮到底。”
她合上账册,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
“毕竟是交易。”
他挑眉,语气刻意放得平淡:“帮你稳固颜家,也是在帮我自己。”
这话没错。
颜知鸢余光瞥见对方划破的衣服,她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个小巧的针线包。
“殿下衣袍破了,不嫌弃的话,我先帮你缝几针?”
容昭野一愣,低头看了眼袖口的破口,随即道:“不必麻烦……”
话未说完,颜知鸢已走到他面前,执起他的手腕,将破口处的布料轻轻扯平。
她的指尖微凉,触到他手腕时,他竟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殿下怕针?”她抬眼,唇角噙着点笑意。
“孤是皇子,刀光剑影都见过,还怕这点……”
针脚细细密密地缀上去,她的动作很轻,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巧劲。
容昭野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专注的眉眼。
“好了。”颜知鸢打了个结,剪断丝线。
“只是临时缝补,殿下回去再让绣娘细作吧。”
他低头看着那几行整齐的针脚,忽然道:“不必,这样就好。”
颜知鸢一怔,抬头时正撞上他深邃的眼。
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得让她心慌。
远处传来官兵列队离去的脚步声,茶寮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那……我们也该回颜家了。”
她率先移开目光,转身收拾针线包,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容昭野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颜知鸢。”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贺凌沣的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过去了。”
颜知鸢望着他,忽然笑了。
是了,过去了。
从她掀轿出逃的那晚起,从她遇见他的那刻起,那些属于过去的人和事,就都该留在尘埃里了。
她拎起桌上的账册,走到门口:“殿下要同去颜家看看那些私吞的款项吗?正好让你算算,这场交易,你究竟赚了多少。”
容昭野起身跟上。
“赚多少不重要。”
他看着她的背影,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重要的是,孤觉得,这笔交易,不亏。”
“殿下倒是会说漂亮话。”
她推开门:“等看过颜家的账本,再说亏不亏也不迟。”
容昭野缓步跟上,目光落在她被风掀起的鬓发上,那里别着支金簪子,还是初见时那支。
他忽然想起她在山坳里与他谈交易的模样,那时她眼底只有倔强与算计。
可方才低头缝补衣袍时,她睫毛低垂,侧脸柔和,竟让他生出几分恍惚。
“颜家的账本,孤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语气轻松:“毕竟是颜老板亲手打理的。”
“颜老板”三个字被他说得带了点戏谑,颜知鸢回头瞪他一眼,却见他眼底盛着笑意,心头莫名一跳,忙转回头去:“少油嘴滑舌。”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官兵的脚步声早已远去。
快到巷口时,容昭野忽然道:“有镇国将军在贺家不会倒,颜婉宁怕是会来纠缠。”
“随她。”
颜知鸢脚步不停:“如今的颜家,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孤让人盯着些。”
他说得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免得污了你的眼。”
颜知鸢脚步微顿,侧头看他。
“殿下倒是清闲。”她别开脸,语气淡淡的,“不用回京处理公务吗?”
“公务哪有颜老板的事重要。”
他挑眉,语气半真半假:“毕竟孤还等着颜家的银子,助孤登上那个位置呢。”
又是交易。
颜知鸢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异样被这两个字压下去,她扯了扯嘴角:“殿下记得就好。”
说话间已到巷口,颜家的马车正候在那里。
青禾刚要扶颜知鸢上车,容昭野却先一步伸手,搭在车辕上。
“孤与你同乘。”他语气笃定,不容拒绝。
颜知鸢挑眉:“殿下不怕被人看见,传出闲话?”
“与颜老板谈生意,有何闲话可言?”
他弯腰钻进车厢,动作自然流畅:“何况,孤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颜知鸢看着他坦然的背影,终究还是跟着上了车。
车厢不大,两人相对而坐,距离骤然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混着那点未散的铁锈气,竟不觉得难闻。
马车缓缓启动,车厢里一时安静。
颜知鸢翻开账册,假装专心看着上面的数字,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容昭野正望着窗外,长得倒是俊美无双。
他忽然转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颜知鸢慌忙低头,她听见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揶揄:“颜老板看得懂这些?”
“颜家的账,我岂能看不懂?”
她硬着头皮回了句,指尖划过一行数字,却一个也没记住。
“那这笔银钱,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凑过来,指尖点在其中一页,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的气息笼罩过来,带着清冽的松香。
颜知鸢的呼吸一滞,定了定神才看清那行字:“这是颜风城偷偷给杜氏娘家的补贴,每月五百两,持续了五年。”
“倒是大方。”他语气平淡。
“看来颜风城对杜氏,倒是真上心。”
“上心?”颜知鸢冷笑。
“不过是看中杜家是他母家能帮他敛财罢了。”
“母亲在世时,他可从未这般大方过。”
容昭野抬眼,望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心头微涩。
他收回手,靠回椅背:“往后,颜家的银钱,由你说了算。”
颜知鸢一怔,抬头看他。
他望着她,目光认真:“你想给谁,想怎么花,都随你。”
“殿下又在说大话,颜家又不是什么小商户,门道多着呢。”
说完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
颜知鸢望着他沉静的眼,忽然觉得,这场交易,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亏。
她低头,继续翻看账册,这一次,指尖终于稳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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