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风与未寄出的纸条

作者:静影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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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季含苞时,风带走了她


      天台的风,带着深秋特有的刺骨寒意,卷着几片干枯的落叶,在空旷的平台上打着旋。苏清禾裹紧了校服外套,指尖触到冰凉的栏杆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墙角的月季丛比上周又茂盛了些,枝头缀满了饱满的花苞,粉嫩嫩的,像憋足了劲要炸开,却又在寒风里透着几分脆弱的迟疑。台阶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是连日来无人踏足的痕迹,只有消防栓的金属外壳,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
      她像往常一样,脚步轻快地走向角落的消防栓,心里还揣着几分隐秘的期待。昨天她在纸条里跟林安分享了物理老师再次表扬她的事,还特意提了句“月季的花苞好像又大了点,是不是快开了”,此刻满心盼着能收到那张熟悉的、带着清秀字迹的回应。或许林安会画个小小的太阳,或许会跟她聊起自己喜欢的向日葵,又或许,会像上次那样,分享一句温柔的鼓励。
      可当她伸手推开消防栓的门时,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往常那种小巧的便利贴,而是一张叠得规规整整、明显大了许多的纸张——差不多有A4纸大小,边缘裁得整整齐齐,摸起来是质感厚实的稿纸,和之前那些薄薄的便利贴截然不同。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突然攫住了苏清禾的心脏,让她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纸张被叠成了工整的长方形,棱角分明,透着一种与往日温柔截然不同的郑重,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重。
      她站在原地,迎着猎猎的寒风,缓缓展开纸张。
      “清禾:
      展信安。
      你是这世上唯一肯认真读我文字的人,所以有些话,只想说给你听,也请你认真听,不要再走我走过的路了。
      我曾以为人性是带温度的——是图书馆里悄悄推过来的椅子,是食堂阿姨多给的半勺菜,是偶尔落在肩头的、陌生人的善意。可后来我才懂,那些温暖不过是浮在水面的光,底下藏着的,是窥伺、是恶意、是‘法不责众’的残忍。
      他们会因为我不爱说话,就给我贴‘怪胎’的标签;会因为我反抗过一次,就变本加厉地堵在楼梯间,把我的书本扔进垃圾桶,用最脏的话定义我的存在。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撕碎别人的尊严上;他们的‘合群’,需要踩着弱者的痛苦来证明。而更讽刺的是,旁观者的沉默——老师假装没看见,同学低头匆匆走过,家长只说‘你为什么不学着融入’。他们不是无辜的,沉默是帮凶,冷漠是利刃,一点点把我推向深渊。
      这个世界总在歌颂善良,却从不保护善良的人。它教我们‘忍一时风平浪静’,却没教我们,忍到极致就是自我毁灭;它说‘公道自在人心’,可我的公道,从来没出现过。那些霸凌我的人,明天依旧会穿着干净的校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仿佛什么都没做过;而我,却要带着满身伤痕,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直到再也撑不下去。
      我曾在消防栓里给你写纸条,那些鼓励的话,其实也是写给我自己的——我想骗自己,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等到光。可天台的风太大,吹灭了我最后一点期待。原来有些黑暗,是阳光照不进来的;有些恶意,是道理说不通的。
      清禾,谢谢你,成为我的小太阳,它曾在我最黑的日子里,亮过那么一小会儿。但我太累了,不想再和这冰冷的世界对抗了。
      别为我难过,也别去找真相。就让我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离开吧。
      如果可以,希望你永远不用懂这种绝望;如果不能,希望你比我勇敢——敢反抗,敢发声,敢相信,哪怕世界有恶,也依旧有值得坚守的美好。
      天台的月季快开了,可惜我等不到了。
      就当,我变成了风,永远留在了这里。
      林安绝笔。”
      整封信的字迹一气呵成,从最初的清秀到后来的潦草,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字的人在过程中情绪几经翻涌,笔尖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苏清禾的手指就那样僵在半空中,纸张在寒风中微微作响,却仿佛抽走了她周遭所有的声音。她站着,一动不动,目光死死黏在“绝笔”两个字上,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砸过,嗡嗡作响。
      怎么会是绝笔?
      这个词太过沉重,太过冰冷,太过决绝,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林安的笔下——那个总是在纸条里给她画小太阳,总是温柔地鼓励她“你很棒”,总是用细腻的文字分享生活细碎美好的林安,怎么会写下“绝笔”?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天台的寒风,而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的纸张变得沉重无比,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铅块,砸在她的心上,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想眨眼,想移开视线,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可目光却像被钉在了纸上,那些控诉人性之恶、倾诉世界凉薄的文字,一遍遍在她眼前重复,逼着她看清所有被忽略的真相。
      原来林安那些偶尔的欲言又止,那些藏在温柔背后的疲惫,那些轻描淡写提到的“小麻烦”,全都是她拼尽全力才掩饰住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原来她以为的救赎,不过是林安在自我拉扯中,分给她的一点微光;原来她以为的同行,是林安早已走到悬崖边,却还回头给她递了一把伞。
      “不,这不可能……”苏清禾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让纸上的字迹变得扭曲而模糊。她想抬手擦掉眼泪,可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只有指尖在不受控制地收紧,紧紧攥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揉出了深深的褶皱,边缘几乎要被她掐破。
      林安是治愈她的人啊。在她被抑郁症困住,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时候,是林安的纸条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黑暗;在她孤独无助,觉得自己像个异类的时候,是林安的温柔像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她慢慢走出深渊。这样好的林安,这样温柔善良、内心充满力量的林安,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林安……”她哽咽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尖锐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风越来越大,卷着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她想起林安在信里写的“天台的风太大,吹灭了我最后一点期待”,想起那些被霸凌的日子,想起旁观者的沉默,想起这个不保护善良者的世界。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如果她能早点察觉林安的痛苦,如果她能多给林安一点关心,如果她能勇敢一点,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可没有如果了。
      “绝笔”两个字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将她和林安彻底隔开。林安说,她变成了风,永远留在了这里。苏清禾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舞的落叶,感受着刺骨的寒风拂过脸颊,仿佛真的能感受到林安的气息。可这气息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墙角那丛即将绽放的月季上。林安说,月季快开了,可惜她等不到了。那些饱满的花苞,此刻在她眼里变得格外刺眼,像是林安未完成的遗憾,也像是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残忍的嘲讽。
      苏清禾将那张写满绝笔的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林安最后的温度。眼泪依旧在流,可她却哭不出声音了,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她知道,从她读完这封信的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林安的离开,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了她的心上,也让她真正懂得了林安信里的那些话——关于人性,关于恶意,关于勇敢,关于坚守。
      天台的风还在吹,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落叶,也卷着林安最后的告别。苏清禾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灯光,她才缓缓闭上眼睛,将那张绝笔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她要守住林安的秘密,也要记住林安的嘱托。她会比林安勇敢,敢反抗,敢发声,敢相信世界依旧有值得坚守的美好。她会带着林安的希望,好好活着,不让林安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那个等不到月季开花的女孩,那个变成风留在天台的女孩,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痛,永远的遗憾。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月季花苞的淡淡清香,像是林安最后的叹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而苏清禾知道,她的救赎之路,从此刻起,又多了一份沉重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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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月季含苞时,风带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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