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攻玉

作者:脑洞往后稍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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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江南


      黎小满离开局子的时候已是深夜。

      一路之上,除却偶尔经行的几辆人力车,街上沉寂的了不得。路边屋檐下睡着几条卷作一团的野狗,看见车子过来,抬起头来望望,又把头埋进后腿里睡去。料想周围住户里的人家,也早已拥着又软又暖的被服沉进梦乡里去了。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黎小满的脚步声一路响着,没有停顿,径直往前走,顺着街边小巷,就这样走回了家。

      院子里的葡萄藤早已收拾干净,只剩一所空架子,瑟瑟的夜风吹来,越发显得院子空落落的。

      黎小满站在院中看了会儿空荡荡的葡萄架子,又推门进了房间。

      曾经住了一家人的屋子,如今空得有些吓人了。她寻了把椅子坐下,又望了望房顶上微微摇晃的悬挂电灯,莫名觉着室内与室外同样的冷。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一旁窗户纸上有几个指头大的小窟窿,风从眼里吹了进来,里头便增了许多寒气,满屋更显冷清。

      要是爹在的话,这窟窿估计早就给补上了。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鼻尖就也跟着酸了起来。黎小满慌忙起身,深吸一口气,推门走出了屋子。

      院里的梨树倒还是老样子,梨花瓣有一片没一片的落下来,飘飘荡荡,在空里打转翻身,慢悠悠才落到地下去。头顶的半轮新月从破碎的梨花树枝照进院里,更显凄凉动人。

      黎小满怔怔望着空中飘飞的梨花瓣出神,见它们一片两片在沉沉夜色中落下,无根无萍被风吹的无处可去,心头那股黯然之感更甚,一时间只顾瞧那簌簌落下的梨花。

      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碰上这样的场景,娘一定会抱怨,骂这满地的花瓣,清理都得花上好些时候。

      爹在这时会安慰娘,说这样瞧着也挺好看的,然后就被娘拧着耳朵骂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第二天再起一大早,拿着扫帚,一边低声同黎小满抱怨她娘不懂风雅,一边赶在娘起床以前将满院残花收拾干净……

      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黎小满这才回过神,瞥了眼依然紧闭的大门,目光又落到了边上已经起了层蛛网的扫帚。

      故人已逝,徒留旧景,又有何用?

      只一瞬间,她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任他门外的是路过还是寻仇,都无所谓了。

      就在此时,那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迎着月色踏进来一道人影。

      那人原本气势汹汹的架势,在看到院中的黎小满后,脸上表情忽地一变。

      “你、你在哭什么?”

      吕慈显然没想到自己推门进来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院里满地雪白的梨花片,黎小满就站在院中,一张脸竟比那一地的花瓣还要白上三分,头发和肩上都落了零星的花瓣,她也不去拂,只呆站在那儿出神。

      这时听到动静,她才将视线移了过来,那眼泪跟串珠似的往下滴,她本人还好像不知道,目光迟滞地盯着他,像是在等他反应。

      吕慈哪还有什么反应,他甚至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随后又觉着这样倒显得他怕了人家,干脆几步走到院子里,眉头一皱,冷声开口:
      “大半夜不睡觉,站这里哭算个什么事儿?”

      那肤光胜雪的少女听完,又愣了一会儿才有了反应,慢慢抬起手,揩去脸上的眼泪。

      “你跟踪我?”

      少女上来一句话便堵得吕慈开不了口。

      他卡了一下,气焰便弱下去一截,刚想放点狠话以壮声势,却见这黎小满依然呆头呆脑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有眼泪越揩越多,泉涌似的流了出来。

      于是吕慈原本拉高的音调也低了下来,很不自在的说:“你怕是哭昏了头开始说胡话了……不是,你到底哭个什么劲儿啊?”

      吕慈觉得荒谬极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人能哭成这样,面无表情的让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除了说话时带了点哭腔,那神情一点儿也不像是难过的模样。

      老实说,这般怪异的举动在夜里看着都有些瘆人了,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可黎小满这家伙长得实在漂亮,放在常人身上诡异的行为,搁那张脸上就显得自然了许多。

      这时恰逢一阵微风,吹得那将落未落的梨花簌簌扑了她一身,她持着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看过来,当真如新月清晖,若花树堆雪。

      简直跟个仙女似的。

      ‘仙女’一声不吭的盯着吕慈看了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吕少爷跑这儿来有何贵干?”

      吕慈被问的一阵心虚,然而未等他狡辩,她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如果还是心里不痛快,想找我打一架,那就请吧。”

      这话一出,吕慈又是一怔,有些摸不明白她话里的路数。

      刚哭完的黎小满可不管这些。她见这气性大的吕少爷没有反应,干脆直接动了手。

      就见她手指轻轻一捻,那吕少爷便被无形的力道带得踉跄前扑,眼看要以脸着地,这吕少爷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骤变,一掌拍在地上,那股牵引着他的力道顿时消散。

      黎小满只觉另一股既非刚劲亦非柔劲的怪异炁流由地底向自己袭来,嘴唇紧抿,往后疾退数步。

      见状,吕慈冷笑出声,表情狞恶得恨不得从她身上撕下二两肉,直接运炁朝她冲了过来。黎小满应变倒也极快,往斜方闪身躲开,就听咔嚓一声巨响,吕慈一掌拍在了梨树上,登时木屑横飞,树干被拍断了一大截,满树的梨花也纷纷扬扬洒了一大半。

      黎小满倒是没料到此人出掌这般狠辣,一来就使上了十成力,简直像奔着要人命去的,再看那梨树被毁坏得不成样子,心头又是一痛。

      就这心神动摇之际,吕慈却抓住了机会,疯狗似的冲了过来,黎小满抬手想拦,谁知这人硬顶着倒转八方的炁场,一身功法不要命似的运转,炁流涌动间,终是冲到了她面前,一把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还想玩上次那一套?!”

      吕慈的嘴角扯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黎小满,手上是她纤细的脖颈,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充斥胸间,连笑容也越发猖狂起来。

      “动手呀,你怎么不打了?”

      黎小满此时被扣住了命门,短暂的空白过后,却又冷静下来,没见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样也好。”
      她低声说了句,望向吕慈的眼睛已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吕慈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被掐着脖子却如此无感的,听到黎小满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脸上笑容不由得一僵,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黎小满仍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着他,很平和的说:
      “你杀了我吧。”

      “啥——?!”

      吕慈难以置信的瞪着面前的少女,瞳孔微微放大,声调也拖得老长。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可手心里那人跳动的脉搏做不得假,那张脸也比梦里的真实百倍,连招式炁息也跟四年前一模一样。

      吕慈忽的觉得手里掐着的纤细脖颈变得烫手起来。

      他犹疑的扫视了一番黎小满的神情,见她那心如止水的表情不似作伪,先前流转周身的炁流也都收敛了下去,不由得信了几分,手上的力道也松散了些。

      刚想收回手,这黎小满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轻轻对他说道:“你不是一直记恨我害你丢了面子吗,倒是动手呀。”

      这厢吕慈被她握着手,头回觉得人的体温竟然热得烫人,身上就像触了电一样,心里莫名慌做一团。少女身上的香气一阵一阵地直往他身上扑来,熏得人头昏脑涨,也不知这人一身素净打扮,到底是哪来的香味。

      可‘敌人’当前,哪能失了气势,他面上不显,强装出若无其事的姿态,冷哼一声道:“你让我杀就杀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话罢,趁少女还在愣神的功夫,一把就扯回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生怕再和她有什么肢体接触一样。

      黎小满见他一副防贼的架势,怔忡片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将额前的几绺碎发别到耳后,淡淡说道:“看来吕少爷是改主意了,那就请回吧。”

      听了这话,再看那黎小满又摆出一张拒人千里外的脸,吕慈那心里那股子气儿又冒了出来,一时间顾不得其他,张口便嚷嚷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偏不走,有本事你打我啊!”

      黎小满被这位吕少爷突然跳脚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

      她试图从对方脸上的表情瞧出一点儿端倪,可吕少爷却像突然转了性子,跟人说着话,却跟看脏东西似地自始至终都移开视线,生怕和她对上眼,一副很反感的样子。

      看来这位吕少爷是真不待见她,连一眼都瞧不上。

      黎小满心里想着,却没什么情绪。

      自打家里人都走了以后,她心里便像是缺了个洞,任何事情只要进了那洞里一筛,最后只会析出一点儿浅薄的情感。

      而就在刚才,她发现自己竟是连这丁点儿浅薄的情感也没有了。

      即便是吕少爷拿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对她,也激不起她心里半点波澜。

      明明……放在以往爹娘还在时,对于这种明面上的挑衅,她还是会争上一争的。要是有机会,便是将这种人毒打一顿也做的。

      而如今……

      想起故去的爹娘,黎小满又失神起来。

      好在对面吕少爷的存在感极强,往那儿一站很快便令她回过神,见这人还是一副不肯轻易离开的犟种模样,黎小满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棵梨树是我爹在我出生那年亲手种的。”
      她平白冒出这句话,弄得对面的犟种少爷一愣,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而后又紧紧闭上,一言不发。

      黎小满并不在意这一点,接着说了下去。

      “这树的年龄和我一般大。爹将这棵树当作宝贝一样照看了十几年,如今他已经去世,这树算得上是我爹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黎小满看着已然沉默不语的吕少爷,一字一句说道:
      “刚从牢里出来,就把我爹留下的遗物毁了,都这样了,吕少爷还不肯罢休吗?”

      “……”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暗自捏紧了拳头,夜色在他脸上投下层层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偷偷看了黎小满一眼。

      黎小满依然静立在原地,沾了一身的梨花瓣,就连睫毛上都落了几瓣零星的白,像堆了点儿散碎的雪,抬眸看人时有种乖巧的柔弱感,但脸上却毫无表情,仿若事不关己那样漠然。

      就连她说话时的语气也是同样的冷淡,甚至有种在对着空气说话的漫不经心。

      吕慈莫名觉着,这黎小满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和四年前那个很得意的丫头,还有情报里那个很会为人处事的少女,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这一对比又是沉默了好久。期间他又偷瞄了眼对面,那一身白的少女仍旧站在断折的梨树下,身上有种刚参加了葬礼的、死气沉沉的静寂。

      于是吕慈更不敢开腔了。

      他自觉自己做了亏心事,有些不敢面对那张脸,平生头一回,竟是在意起族人以外的眼光起来。

      但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儿。眼看黎小满那架势,他要不开口,她估计能跟他站到第二天晚上。

      吕慈心里打定了主意,行动也果决起来,虽然还是不敢看她,但话却说得很直白:“抱歉,是我冲动了……这回是我对不住你。你、你想要什么赔偿,但凡我能做到,我一定给你。”

      话刚说完,吕慈便感到一股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黎小满像是在甄别他话中的真假,过了一会儿才道:
      “那就请吕少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
      吕垂顿了顿,手上拳头又捏紧片刻,终是没了一开始的傲气,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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