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燃长歌

　　初晖舍的日子，以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开始了。每天天不亮，尖锐的铜铃声就会划破晨曦的寂静，催促着所有新弟子起床，在冰冷的井水边洗漱，然后到舍前空地集合，进行一个时辰枯燥而严苛的体能训练——跑步、负重、站桩、基础拳脚。负责训练的教习姓严，人如其名，一张脸如同刀劈斧凿般棱角分明，眼神锐利，一丝不苟，稍有懈怠便是严厉的斥责甚至体罚。

　　昭烬的身体本就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之前的逃亡而虚弱，这样的训练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每一次迈步都感觉双腿灌铅，每一次挥拳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他知道，这是基础，是变强的第一步。他不能倒下，尤其是在刘景轩那伙人不时投来的、带着明显嘲讽和轻蔑的目光注视下。

　　顾萤因为是“随行亲属”，又年岁太小，并不需要参加这些训练。她被安排在初晖舍后的一处小院落，与其他几名同样情况的孩子一起，由一位温和的老妇人照看，学习一些简单的识字和规矩。昭烬每天只有傍晚短暂的休息时间才能去看她。每次见面，顾萤都会扑过来，小手抓着他的衣角，指尖的光粒欢快地跳跃，诉说着一天的见闻。看到她平安，昭烬再多的疲惫也仿佛消散了一些。

　　阿祢的身体比昭烬更单薄，训练时经常落后，没少挨严教习的训斥。但他性子坚韧，每次被罚加练，都默默完成，从不抱怨。训练间隙，他会偷偷把自己省下的半个粗面馍馍塞给昭烬。

　　“顾大哥，你多吃点，你训练比我辛苦。”阿祢总是这样说，眼神真诚。

　　昭烬推辞不过，心中温暖。在这陌生的环境中，阿祢是少数让他感到善意的人。

　　那个在断念崖试炼时见过的魁梧壮汉名叫石镇海，果然力大无穷，训练时表现突出，经常得到严教习的肯定，但他性格沉闷，除了训练几乎不与人交流。那个年轻的和尚法号“净尘”，训练时一板一眼，休息时便独自坐在角落默念佛经，气质出尘。而刘景轩，仗着似乎有些家世背景，训练时经常偷懒耍滑，对严教习也是表面恭敬，背地里却不以为然，依旧和两个跟班张扬跋扈，只是碍于院规，暂时没敢明目张胆地找昭烬麻烦。

　　训练之余，便是学习那本薄薄的《净光院规》。条条框框，极为森严，从日常起居到言行举止，从同门相处到对待任务，皆有严格规定。违反者，视情节轻重，有面壁、鞭刑、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乃至处死等惩罚。其中尤其强调，不得私自斗殴，不得窥探、修习、私传非所属“心焰式”，不得与“渊暗”势力有任何勾结。

　　“渊暗……”昭烬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大概就是净蚀者背后的势力吧。

　　入城第五日清晨，训练结束后，严教习没有像往常一样宣布解散，而是目光严肃地扫过列队的众人。

　　“今日，不进行常规训练。”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所有新晋弟子，随我来。进行‘心焰初测’。”

　　心焰初测！人群微微骚动起来。这是决定他们能否真正踏上引焰者道路的关键一步！很多人脸上露出紧张和期待的神色。昭烬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终于要正式接触这股力量了吗？

　　他们被带离初晖舍，沿着白石阶梯向上，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比周围建筑都要高大、通体由灰白色巨石砌成的圆形殿堂前。殿堂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紧闭着，门楣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由火焰和气流组成的图案，隐隐散发着威压。

　　“此乃‘测焰殿’。”严教习在门前停下，转身面对众人，“待会儿依次进入。殿内有‘燃烬石’，能感应并显化你们心焰的潜质、属性与强度。记住，平心静气，全力感应自身心焰，引导其触碰燃烬石即可。结果，将决定你们未来的方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心焰资质，分‘天、地、人、凡’四等。天资者，万中无一；地资者，可堪造就；人资者，需勤能补拙；凡资者……”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凡等资质，几乎与引焰者之路无缘。

　　“现在，念到名字者，入内！”严教习拿出一份名册。

　　第一个被叫到的是刘景轩。他整了整身上崭新的灰白弟子服，脸上带着自信甚至有些倨傲的笑容，瞥了昭烬一眼，昂首挺胸地推开青铜大门，走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外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青铜大门再次打开，刘景轩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微微发红，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枚半个巴掌大的菱形玉牌，玉牌呈现出淡淡的青色，中心有一小团活跃的、如同旋风般的气流虚影在缓缓旋转。

　　“刘景轩，”严教习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牌，声音平淡地宣布，“心焰属性：风。潜质强度：人阶上等。”

　　人阶上等！在目前已知的资质中，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水平了！人群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羡慕声。刘景轩的下巴抬得更高了，走到一旁，把玩着手中的玉牌，目光挑衅地看向昭烬。

　　接下来，陆续有人进去测试。结果各不相同。那个魁梧的石镇海，出来时手中的玉牌是厚重的土黄色，中心是山岳虚影，潜质是“人阶中等”。年轻和尚净尘，玉牌是柔和的淡金色，中心是一朵缓缓旋转的莲花虚影，潜质竟是“地阶下等”！引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地阶资质，已是难得一见！净尘依旧面色平静，只是默默收起了玉牌。

　　阿祢进去的时间稍长，出来时脸色有些苍白，手中的玉牌是浅浅的褐色，中心虚影模糊不清，似乎是一株嫩芽，潜质是“人阶下等”，勉强及格。他松了口气，走到昭烬身边，小声道：“吓死我了，差点就是凡阶了。”

　　昭烬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顾昭烬！”严教习的声音响起。

　　昭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和一丝莫名的期待，迈步走向那扇沉重的青铜大门。

　　门内光线昏暗，只有殿堂中央，矗立着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暗红色石柱。石柱顶端，镶嵌着一块脸盆大小、晶莹剔透的深红色晶石，正是“燃烬石”。晶石内部仿佛有熔岩在缓缓流动，散发着温热而奇异的能量波动。

　　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静立在石柱旁，双目微闭，气息深不可测。他并未睁眼，只是淡淡道：“上前，手置晶石之上，静心感应。”

　　昭烬依言走上前，将右手轻轻按在那块温热的深红色晶石表面。

　　触手的刹那，他感觉晶石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体内深处的东西牵引出来。他立刻集中精神，努力去感应体内那股曾在危急时刻爆发的灼热力量。

　　起初，一片沉寂。只有燃烬石自身的光华在缓缓流转。旁观的蓝袍老者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昭烬有些焦急，难道自己的心焰只是偶然爆发，其实资质很差？他想起了老槐林的生死一线，想起了断念崖上刘景轩的羞辱，想起了顾萤依赖的眼神……不！他必须拥有力量！强烈的意愿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什么！

　　“嗡——！”

　　沉寂的燃烬石猛地一震！紧接着，一道炽烈的、纯净的橘红色光芒，从晶石中心爆发出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穿透力，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大殿！光芒之中，隐约可见细碎的金色光点飞舞，仿佛被风吹散的火星，又像是跳跃的流萤！

　　更奇特的是，在橘红光芒稳定之后，晶石内部，竟然缓缓浮现出两重虚影！内层，是一簇稳定燃烧、核心炽白的火焰；外层，则是环绕着火焰的、不断流动旋转的透明气流！火焰与气流彼此交融，却又界限分明，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一直闭目的蓝袍老者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暴涨，死死盯着燃烬石中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死死盯着昭烬，仿佛要将他看透。

　　“这……这是……”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火属性为主……竟然天生伴生‘风’之韵律？！不，不只是伴生，是融合！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如此纯粹而平衡的共生属性……还有这强度……”

　　他一把抓过旁边准备好的空白玉牌，按在燃烬石上。玉牌瞬间被染成一种明亮的橙红交织的色泽，中心，那簇火焰与气流的双重虚影清晰无比地烙印其中，缓缓旋转，栩栩如生。

　　老者拿起玉牌，反复看了几遍，又深深看了昭烬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深的忧虑。他深吸一口气，将玉牌递给昭烬，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异样：“出去吧。”

　　昭烬握着手中温热的玉牌，有些茫然地走出了测焰殿。他不太明白刚才的异象和老者剧烈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当他走出大门，举起玉牌时，外面等候的所有人，包括严教习，目光瞬间凝固了！

　　橙红交织的玉牌！中心那前所未见的、火焰与气流共舞的双重虚影！

　　“这……这是什么属性？”有人失声惊呼。

　　“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玉牌！”

　　“双属性？不可能！从未听说有人能天生具备双属性心焰！”

　　严教习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昭烬手中的玉牌，仔细查看，素来古板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骇然之色。他猛地抬头看向昭烬，又看向缓缓从殿内走出的蓝袍老者。

　　蓝袍老者走到严教习身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严教习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带着无比复杂情绪的声音，高声宣布：

　　“顾昭烬，心焰属性：火，伴生风韵，疑似……变异共生属性。潜质强度：地阶……上等！”

　　“地阶上等”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整个场地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地阶上等！这已经是数十年来新弟子中从未出现过的顶尖资质！更何况，还是前所未闻的变异共生属性！

　　刘景轩脸上的得意和倨傲瞬间僵住，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嫉妒和扭曲的愤怒！他死死盯着昭烬手中那块橙红玉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自诩人阶上等已是佼佼者，可和对方的地阶上等、变异属性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阿祢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即满脸兴奋。净尘也投来讶异的一瞥。石镇海则只是多看了昭烬一眼，依旧沉默。

　　昭烬自己也被这个结果震住了。地阶上等？他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看众人的反应，似乎非常了不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玉牌，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凌风当初的警告，青梧执事复杂的眼神，还有眼前刘景轩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这惊人的资质，恐怕带来的不全是好处。

　　果然，严教习宣布完后，深深看了昭烬一眼，语气格外严肃：“顾昭烬，你随我来。其余人，测试继续，结束后自行返回初晖舍待命！”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昭烬跟着严教习和那位蓝袍老者，离开了测焰殿，向着初晖舍更深处、守卫更加森严的区域走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看似光明的未来，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更深、更不可测的漩涡之中。而这变异的心焰，究竟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还是灾难开始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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