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瑶十三年

　　月从云层后悄悄地探出，仿若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只撒下一层薄薄的清光，淡淡铺在阶前。

　　迎春连荷两人住在一处，这些迎春日子每晚都在仔细打量连荷，她早已发现连荷的那些首饰。语意打探一番，连荷却对她有所隐瞒。

　　渐渐的，迎春对着连荷早就没了好脸色。偏偏连荷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发生什么了。

　　今夜亦然，迎春不愿多看她一眼，早早熄了灯睡去。

　　这时，绿兰摸索到后院他们两个丫鬟的住所来。她悄然掠过几间房门，来到屋外晾衣处，查看几番终是找到了迎春的衣物，月光把她的影渐渐拉长，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初春的寒意刺进肌肤，迎来一阵战栗。

　　绿兰借着微弱的光，从腰间拿出一个白瓷瓶子，将其中药品，点点撒在迎春的衣物上，粉末药粉在衣物上留下褐色踪迹，一直从衣领蔓到腰间。

　　绿兰稍等半晌，待痕迹完全消失才离开。

　　她没走院落的石板路，朝着黑压压的竹林深处走去。风过树叶沙沙作响，落在地面的竹叶厚厚一层，即使方清脚步十分小心的绿兰踩上去也发出簌簌的声音，在尤为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出，随着风声飘散到远处。

　　倏地，绿兰顿在原地，猛的偏头转身，四下张望。

　　“谁？”

　　竹林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但并不真切，若是其他人也只会误是风吹叶动。但绿兰常年习武，对声音极其敏锐。这绝对不是叶动之声。只有习武之人才能隐匿的这般好。

　　她自是感觉到暗处有个内力深厚之人。

　　她天赋极高，不然也不会被自小选中来保护徐瑶。这时这人武力明显在她之上。若是明战，她不一定会占上风。

　　瞥过竹林夹杂着周遭不清不明的声音，难以让人分别暗中之人究竟所处何方。绿兰心下一沉，维持着镇定，少顷只听得那人并未出面，一闪而过离去了。

　　她屏住的呼吸终于得到了舒缓，没再停留，快速回到了清淑宅。

　　“姑娘，你说那人是谁派来的……会不会对打乱我们的计划？”

　　绿兰将适才一切，巨无详细的告诉给徐瑶。现在清淑宅整个灭了灯，陷入黑暗。绿兰回来禀告时，徐瑶也未掌灯。

　　她坐在桌前，月光斜照进来，映照出女子窈窕的身影，她轻声开口：“无事，你先下去吧。”

　　待屋中只剩她一人，徐瑶才缓慢起身，脱去外衣就寝。

　　心却久久静不下来，思绪混乱着。她闭目养神，开始盘算着这几日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事。

　　七弟摔下假山、李府来人的目的、还有后院的神秘人……

　　这才回来几日，就出现了如此多的事情。相府又有怎样的秘密……徐瑶难免心中叹气。她想，也不怪之前外祖母那般要求她了。

　　*

　　翌日，外面漆黑一片，天还没有亮色，徐瑶就被屋外的敲门声吵醒。她拿被子蒙住头，整个人缩在里面，只小小的一圈，凉透的汤婆子早就被她扔了出去。

　　胡嬷嬷将头发梳的极好，这个时候早已妥帖安置好一切了。她敲着门，在外面叫喊着：“姑娘，该起了。”

　　徐瑶丝毫不管她，继续睡着。她没得到回应，反倒愈发猖狂，敲门声震耳欲聋。

　　但并未持续很久，近接着徐瑶就听见“咚”的一声，随即便是胡嬷嬷喊天灭地的惨叫。

　　“胡嬷嬷，这才卯时初，你就来叨扰小姐安宁，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不知道您安的什么心啊？”绿兰不知从哪窜出来，一脚踹飞了站在屋门口的胡嬷嬷。

　　外面的声音徐瑶听的一清二楚，也不知道这个胡嬷嬷打的什么主意。

　　她又在寝被里翻了个身，昨晚辗转反侧睡的实在是晚，细细算下来也没几个时辰，一早就别人扰了清梦。她现在心里憋着一股火，忍着怒意朝门外说：“绿兰，辰时再叫我，外面…处理好。”

　　紧接着胡嬷嬷就不知道被绿兰拖去何处了，门外终于恢复了宁静。

　　等辰时中，徐瑶吃完早膳，胡嬷嬷才被叫到跟前来。看见她发髻凌乱，徐瑶问过绿兰才知道她先前竟把胡嬷嬷关去柴房待了一个时辰。

　　那儿黑漆漆的还有老鼠，胡嬷嬷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年哪吃过这些苦，人早已被吓得不轻。

　　徐瑶看见胡嬷嬷吃瘪的样子，笑了一瞬。她没想到，绿兰还真是个唬人高手，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定要交给她去。

　　“胡嬷嬷今早找我有何事？”徐瑶回复平日那个乖巧又有些冷淡的神情，看向傻傻站着的胡嬷嬷，不冷不热的开口道。

　　她仿佛这时才彻底回过神，稍微理了一下周身，沉下声说：“老奴今早是来教姑娘早起学规矩的。谁知您——”

　　“胡嬷嬷这是说我的不对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瑶打断了。胡嬷嬷忙着解释，言语间丝毫不惧她：“老奴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姑娘是做的不妥罢了。三姑娘，老奴只为您好啊！更何况，这三日后便是校检。您这个样子可是会让丞相府蒙羞啊。”

　　校检，徐瑶实在不陌生，外祖母同她提过数次。从小至今她学的东西不少，徐瑶想，这除了想让她明事理，精通数项之外，外祖母定是想让她在京城打好名声，为自己铺好路……

　　她不仅从整合的手札里知道这些，前些日子倒是听连荷说起过。

　　墨竹书院院址国子监对门，是大缙朝专为女子所设的书院，学子多为官家小姐。听闻书院最初是昭懿皇后提议设下的，为的就是给天下女子一个不囹圄内宅的出路。

　　但是这个提议施行下去朝中颇有微词，遭到不少反对，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为天下女子设立女学，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官宦女子开始。

　　而如今明德十七年，正是书院建设以来的第十年，与往年都不同，今年校检地点设在了皇宫。对女子而言，出类拔萃者可上青鸾榜，将得到圣上的赏识恩赐，榜首尤甚。

　　徐瑶佯作生气，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具，叮叮作响。她微眯眼睛看向胡嬷嬷：“胡嬷嬷，三日后便要校检，前几日却丝毫不提，连此事都不曾与我说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去怡院找大夫人评评理吧！”

　　话毕，她转身走出院门。就在徐瑶带着胡嬷嬷一同到怡院时，恰好遇着请完安出来的徐玥。

　　昨日她带着李家那两位游园，早就在心里把徐瑶骂了个百八十遍，结果今儿一大早遇见她，又想起昨日徐瑶的话，脸一瞬间就垮下来了。

　　“嗯？这是三姐姐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呢。”徐玥学着徐瑶昨个儿的话，有模有样的照搬。徐瑶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四妹妹竟是崇拜我吗？”看见徐玥这鹦鹉学舌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

　　徐玥自然知道徐瑶是什么意思，偏偏被她戳到痛处，不吐不快，又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意思？我会崇拜你？”

　　“这可就说不通了，要是四妹妹不仰慕于我，怎么还会把我说过的话，依葫芦画瓢的复述给我听呢？”

　　徐玥顿时噎住，脸涨得通红，脚仿佛被黏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后面跟着徐瑶的胡嬷嬷也听完了全过程，四姑娘被三姑娘挤兑的毫无还手之力啊。

　　偏偏这会儿三姑娘还把她带来大夫人这儿了，不管怎样她心里总感觉不安。

　　夫人的亲生女儿她都敢在院外就起争执，那对她一个芝麻大点的嬷嬷来说，她还会忌惮什么吗？

　　“瑶儿来了啊，不是只初一十五才来请安，怎的今天就过来了？”

　　高嫣然根本没想到徐瑶会来，当然她也觉得最好不要来，看见她就想起她那个娘。她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倒是没有显出什么。

　　“母亲是不欢迎我来吗？”徐瑶蹙了蹙眉，有些委屈地问。她装的一副可怜样，又一语道破高嫣然的想法，倒是让她不好回答了。

　　换作一般人，要是听出高氏这话的弦外之音，也不会直接点出。不过她们二人之间也就勉强维持面上，做做样子罢了……

　　徐瑶向来不是个喜欢同厌恶的人虚与委蛇的性子。

　　“自然不是，我当然希望瑶儿多来请安啊。”听见这话，徐瑶倒是开怀笑了起来，那笑容真切眼神清澈，却让高嫣然猜不出她刚是否有意那般说话。

　　“不过胡嬷嬷怎么也来了？”

　　“啊，我倒是把嬷嬷忘了，胡嬷嬷是来给您请罪的。”

　　一开口就把胡嬷嬷的到来定了性。

　　胡嬷嬷本是笑着的，听徐瑶说完，忙朝高嫣然跪下，颤颤巍巍的道：“老奴不敢啊，三姑娘怎么胡乱说话，冤枉老奴。”

　　“瑶儿，胡嬷嬷为人老实，你怎么能乱说呢？”

　　“母亲连什么事发生了都不知道，怎知是我冤枉了人？既然这样我不如去找祖母评评理吧。”

　　说完，不理这几人就朝外走了。

　　徐老夫人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她高嫣然还不清楚吗？嫁过来这么多年，为了讨好徐老夫人，她可没少下工夫。

　　徐老夫人出身将门，最是护短。更何况，徐瑶离开这么久，在叶家待了足有十年，徐老夫人心里自是心疼的紧，要是真闹到她那儿，肯定吃力不讨好。

　　况且前些日子，徐老太太就因为徐瑶落水的事对她不待见。现今才好转不久，如若真被她知晓，这日后定不会安宁，还会畏手畏脚起来。

　　高嫣然连忙拉住要走的徐瑶到身边坐下。

　　而后转眼对胡嬷嬷说：“胡嬷嬷，究竟怎么回事？”

　　徐瑶同昨日对徐玥一样，侧身躲开她的手，一副“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模样看她，偏偏眼神是说不出的乖巧。

　　抓空的手默默收了回来，高嫣然瞪了胡嬷嬷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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