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云起时:重生之执手乘风

作者:麦野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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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村支书肖卫国的家就在村东头,一栋带着小院的二层小楼。两人到的时候,肖卫国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就着灯光修补箩筐。

      “卫国叔。”肖瑾昂在门口喊了一声。

      肖卫国抬头,看到肖瑾昂和一个眼生的高大少年。他愣了下——这孩子眼神不一样了。半个月前还空洞得吓人,现在却像被雨水洗刷过的石子,沉静、结实。旁边那少年站得笔直,眼神清亮利落。

      “瑾昂来了?”肖卫国放下手里的篾刀,语气比往常温和,“快进来坐。这位是……?”

      “卫国叔,这是黎家村的黎栋熠。”肖瑾昂介绍道。

      黎栋熠也跟着恭敬地叫了声:“叔。”

      肖卫国心里嘀咕:黎家村的?还是那个出了名能惹事的“混不吝”?这小子怎么和瑾昂走到一起了?面上却不显,只是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竹屑,引着他们往屋里走:“别站着,进屋坐。自己倒茶喝。”

      进了堂屋,肖瑾昂将手里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轻轻放在八仙桌上,黎栋熠也将提着的那箱纯牛奶搁在脚边。这是他们在镇上时商量好的——点心是礼数,牛奶是心意。

      “叔,没别的事,就是我和栋熠,有点想法,想先跟您聊聊,听听您的意见。”这话说得极为妥帖,把身段放得很低。

      肖卫国看了看那包点心,又瞥了眼脚边的牛奶,“来就来,还带东西。”他语气里带点责备,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乱花钱的那种心疼。然后他看向两个后生,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他摸出烟袋,慢慢点上,声音沉了沉:“瑾昂啊,你爹娘的事……叔知道你心里苦。这些天听说你往杂家山那边跑了,我就琢磨,你这孩子怕是心里憋着股劲,想干点啥。”

      他吐了口烟,看着肖瑾昂:“说吧,是不是打那荒山的主意了?想怎么弄?”

      肖瑾昂深吸一口气:“是,叔。我和栋熠,想承包杂家山的公山,还有山凹那片荒地。”

      肖卫国没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堂屋里很安静。墙上挂着褪色的奖状:“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基层党组织”……最新的那张是2005年的。他媳妇在厨房收拾碗筷,水声哗哗的。

      过了好一会儿,肖卫国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瑾昂,那山的情况你清楚。石头多,土薄,缺水,路远。前两年有外乡人来种桃树,投了钱,没活成。你爹娘留下的钱不容易,那是……用命换来的。”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掂量过:“叔不是不信你。但你得跟叔说实话——这事,你真想透了?不是一时冲动?”

      “想透了,叔。”肖瑾昂声音很稳,“我不是冲动。我去了杂家山,土质、水源、日照、坡度……我都看了,记了。”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黑色笔记本,翻到画满地形图和标注的那几页,双手递过去。

      肖卫国接过笔记本,戴上老花镜,看得极慢。他看到工整的地形图分区,看到那些标注的作物名称——草莓、蓝莓、蜜柑、蓄水池,看到详细的预算表……尤其是“父母赔偿金使用明细”被单独列出来,每一笔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肖卫国抬起头,花镜后的眼里满是惊讶:“蓝莓、蓄水池……你这规划是下了苦功夫。”

      他把笔记本放下,手指点了点:“但纸上画得再好,落到地上是另一回事。”

      他声音沉了下去:“钱,是你爹娘的赔偿金吧?你舅拼了脸面一层层磨下来的。你把它全投到石头山上,万一……你担得起,你舅心里那道坎过得去吗?”

      这话问得重,却问到了要害。

      肖瑾昂喉结动了动,眼前闪过舅舅递存折时那双颤抖的手。他知道卫国叔说的“一层层磨下来”是什么意思——那些冰冷的办公室,那些推开的烟,那些讨价还价的话语……

      “叔,我和栋熠签了协议,风险共担。”肖瑾昂的声音很稳,但提到舅舅时,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我舅那里……我会去说。这钱,如果只是存着或者交学费,花完了,我爸妈和舅的心血也就没了。我想让它变成能生蛋的母鸡,哪怕一开始下的蛋小。”

      随着他话音落下,黎栋熠也将他们的协议、联名存折和那张盖着红章的存款证明放在肖卫国面前的桌子上:“叔,这是我们的决定。”

      肖卫国盯着他们看了几秒,没再继续追问钱的事。看到这些,他知道这俩孩子是打定了主意。

      他重新拿起烟袋,深深吸了一口:“瑾昂,我问你们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答好了,我才能考虑帮你们往会上提。”

      “叔您说。”

      “第一,连续两年大旱,果树死一半,怎么办?”

      “提前建蓄水池,分区滴灌保高价值作物。真绝收,备用金能撑到第三年。”

      肖卫国点点头,继续问:“第二,如果果子熟了,市场价暴跌,连成本都收不回,你怎么办?”

      “我们种的是错季水果,草莓春季上市,蜜柑秋冬上市,可以避开集中上市期。此外,蓝莓和金银花瞄准的是更细分、附加值更高的市场——蓝莓做深加工,金银花做药材和茶饮,和传统水果行情不直接挂钩,能分散风险。另外……”肖瑾昂看了一眼黎栋熠,“我们会再找销路,不只靠本地市场。”

      “第三,”肖卫国盯着他,目光如炬,“如果村里有人说你‘吃里扒外’,说你把肖家村的地便宜包了,转头和黎家村的人赚钱,你怎么应对?”

      这个问题最尖锐。

      肖瑾昂沉默片刻,抬头:“叔,我们赚了钱,来年教大家一起种;不成,损失我们担着。我们要的不是独占,是带着大家一起富。”

      肖卫国盯着肖瑾昂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客套的笑,是带着点感慨,又带着点赞赏的笑。

      “瑾昂啊,”他说,“你这些话,不像个十九岁的娃娃说的。”

      话音落下,堂屋里静得能听到灯丝的嗡鸣。黎栋熠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余光扫过肖瑾昂沉静的侧脸,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关于这个人可能也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之事的猜测——又一次悄然浮现。

      肖卫国放下烟袋,身体前倾,拿起了那份合伙协议。他的目光掠过前面的条款,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最后一页——两个鲜红的指印,并排印在那里。“这个协议……你们想得挺周全。”
      他的手指在“若一方遭遇人身意外”那条上停住,“这条……写得这么重,为什么?”

      肖瑾昂沉默片刻:“卫国叔,我爸妈是突然没的。走之前什么话都没留下,什么安排都没做。我不想……以后万一我或者栋熠出什么事,另一个人的家人没人照应。”

      黎栋熠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猛地收紧。

      肖卫国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烟灰烧了长长一截,掉在桌面上。他想起了半个月前,他陪着林永贵去交警队、去司法局门口那个‘法律服务所’、去那个运输公司,那个经理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说:“现金就这些,多一分没有!要真按你找律师那套程序走,拖你个一年半载,你外甥等钱吃饭上学,等得起吗?”他更忘不了,从办公室出来后,林永贵就蹲在那个冰冷走廊的墙角,抱着头的背影。

      “你这孩子……”肖卫国声音低了些,“是让你爸妈的事给吓怕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长辈的疼惜:“你舅要是看到这条,心里不知得多难受。他拼了命把你爸妈的赔偿金争回来,最怕的,不就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吗?”

      肖瑾昂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他知道卫国叔说的是实话。但他更知道,有些路,必须往前走。有些风险,必须提前防备。

      肖卫国放下存折,手指却回到协议最后一页,重重地按在那两个红手印上,仿佛在掂量它们的分量:“这协议和联名账户……栋熠家里人知道吗?”

      “我爷知道,也支持。”黎栋熠点头,“我爷还说这是正路子。让我们按想的去做。”

      肖卫国把协议、存折和资金证明轻轻推了回去,向后靠进椅背,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这些重要物件,收好了。”然后他弹了弹烟灰,“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承包集体公山,要开村民代表会。会上要投票,超过三分之二同意才行。”

      “我们明白,叔。”肖瑾昂立刻说,“我们就是先来向您汇报,听听您的看法。如果可行,我们完全服从村里的安排和决议。”

      肖瑾昂趁热打铁,将地图推近,语气带着请教:“叔,我们俩用脚量,也就是个模糊数。村里应该有准确的图纸吧?咱们村在杂家山的公山,具体是多少亩来着?”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自然且关键。

      肖卫国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色,他凑近看了看地图,用手指点了点:“你小子,眼睛还挺毒。咱村在杂家山的公山,主要就是东坡这一片,准确的数是三十八亩七分地。喏,从这块大青石往上,到那个山脊线,往东到地界沟……”他在地图上比划着,明确了四至范围。

      肖瑾昂又指向山凹荒田:“叔,这片田涉及哪几户?一共多少亩?”

      肖卫国沉吟:“主要是赵老四、肖老三、肖成斌几家,加上零散地块,大概十四亩半。赵老四在温州打工,肖老四在县里,只有肖成斌常年在村里。”

      “叔,那像赵老四家这种情况,他家里人签字能算数吗?还是必须他本人回来?”黎栋熠急忙问到了最关键的操作问题。

      “这是个问题。”肖卫国皱起眉,“原则上,得户主本人,或者有他白纸黑字的委托书。不然以后扯起皮来,没完没了。”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要是真下定决心,我可以先帮你们打电话跟赵老四沟通一下,探探口风。如果他同意,让他寄个委托书回来,或者……你们自己去一趟温州找他签?”

      去温州?肖瑾昂和黎栋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叔,您看这样行不行,”肖瑾昂迅速思考后提出方案,“我们先跟能在家的户主谈。赵老四家,先麻烦您帮忙打电话沟通,如果他能接受我们的方案,我们愿意承担费用,请他寄一份签好字的委托书和身份证复印件回来,由他指定的家人代签。总之,一定要手续齐全,不留后患。”

      肖卫国欣赏地点点头:“嗯,这么办稳妥。”

      他看着他们:“那你们对承包费,有个什么想法?”

      肖瑾昂知道,真正的谈判开始了。他非常自然地将话引向了费用问题:“……叔,不瞒您说,启动资金就是我们协议写的,但我们还要去盘下栋熠他堂叔包的那六十亩,每一分都得掰成两半花。我们初步算了算,买苗、改土、买工具这些,压力不小。所以我们也想跟您打听一下,像咱们村这种等级的荒山,承包的行情大概是个什么价?我们年轻不懂,就怕报出来的数不合规矩,或者让村里吃亏。”

      这番话,既坦诚了自身的资金状况,又将定价的球巧妙地踢给了对方,同时表明了“我们懂规矩,不想让集体吃亏”的态度,显得极为真诚和老道。

      肖卫国沉吟了一下:“行情嘛……前两年邻村包过类似的荒山,好像是二十五到三十块一亩一年。咱们村这个,石头多点,但也差不多是这个价。具体多少,最后还得会上大家伙儿定。”

      他顿了顿,看着肖瑾昂:“你刚才说前期投入大,有什么想法?”

      肖瑾昂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提出了那个深思熟虑的方案:“叔,正是因为前期投入像个无底洞,我们才冒昧想跟村里申请一下,能不能头三年免收租金,让我们缓过这口气。从第四年开始,我们一定按会上定的价格,一分不少,提前支付!”

      肖卫国眯着眼,盘算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行或不行,而是说道:“这个可以作为你们的方案之一,提到会上讨论。”

      他抬眼看了看墙上那本印着化肥广告的挂历,手指在“下周一”那个格子上点了点:“村民代表会上,你俩来,把你们的规划,跟大伙儿好好说道说道。”
      他顿了顿,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规矩,一字一句钉进他们心里:
      “咱们村,十三个生产队,每队出两个代表。加上村支部、村委会我们这七个人,拢共三十三张票。”
      “要成事,得超过三分之二。”他看向两个少年,声音放得更缓,却更沉,“三十三个人,二十二张赞成票,一张不能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黎栋熠脸上:
      “栋熠,开会那天,你照常来。但到投票表决前,你得暂时出去——这是老规矩,外村人不能参与表决。”

      黎栋熠点头:“明白。”

      “谢谢卫国叔!”肖瑾昂和黎栋熠几乎同时站起来。

      从肖卫国家出来,村巷里灯火渐稀。淡淡的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推着自行车,都没说话。
      “第一步算迈出去了。”黎栋熠说。
      “嗯。”肖瑾昂点头,望着远处黑黝黝的杂家山轮廓,“万里长征,这才刚抬脚。”
      他知道,下周一晚上的村民代表会,将是他穿越后的第一场硬仗——不是用拳头,而是用人心。而在这场硬仗之前,他们可能还要面对另一场更私密、更尖锐的考验——来自至亲的不解与阻拦。
      夜风拂过他额前碎发,带来一丝凉意。他深吸一口气,跨上自行车。
      “走,回去。接下来几天,我们要准备的,不只是一份‘上会’的材料。”
      车轮碾过路面,吱呀作响,声音在静夜里传得很远。
      远处,肖家村早已沉入黑暗,只有几点守夜的灯火,像惺忪的睡眼。
      而他们选择的路,不在那片沉睡的安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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