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

　　第六章藏星楼与扭曲的传承

　　王焱等人狼狈离去所带来的短暂振奋，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很快便消散在星陨阁一如既往的沉闷与贫瘠之中。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苏妙并未放松警惕，她加派了弟子在宗门周边轮流值守，尽管这些弟子实力低微，更多的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戒备。而她本人，在处理完日常琐事——分配那少得可怜的米粮，指点弟子们那漏洞百出的《星辰锻体诀》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主殿后方那间属于她的静室中，试图冲击那困扰她许久的瓶颈。

　　凌晓（凌云）则像一块被投入池塘的海绵，沉默而贪婪地吸收着关于星陨阁的一切信息。他依旧扮演着那个安静、略显怯生的小师弟，大部分时间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观察着，倾听着。

　　通过大牛和其他弟子零碎的交谈，他逐渐拼凑出星陨阁更清晰的图景：宗门传承似乎确实极其古老，但早已断绝大半；资源匮乏到了极致，仅靠苏妙偶尔外出采集一些低级灵草，与山外小镇换取最基本的生存物资；弟子们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一群抱团取暖、勉强求生的可怜人。

　　而最让凌云在意的，是弟子们修炼的《星辰锻体诀》。

　　经过几日的仔细观察，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弟子所修炼的，绝非完整的、真正的上古体修之法。其运行路线粗陋不堪，关键的气血搬运窍门缺失严重，更多流于表面的肌肉拉伸与姿势模仿，甚至在一些关键节点上，还出现了明显的扭曲和谬误。

　　这种扭曲，并非简单的传承遗失所致，更像是有意无意的篡改！如同有人在一幅名画上，用拙劣的笔法涂抹了几笔，虽然保留了原画的轮廓，却彻底破坏了其神韵，甚至使其蕴含了某种隐患。

　　“怪不得此地弟子个个气血虚浮，根基不稳。以此法修炼，能强身健体已是万幸，想要有所成就，无异于痴人说梦。”凌云心中暗忖，对星陨阁的过往，以及那可能的“篡改”者，产生了更深的探究欲。

　　这一日午后，天色阴沉，寒风料峭。大牛和其他几名弟子正在主殿前的空地上，顶着寒风，咬牙坚持着那套漏洞百出的锻体术。他们的动作僵硬，额头冒出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被寒风吹出的泪水，脸色冻得发青。

　　苏妙从静室中走出，看到这一幕，眉头微蹙。她看得出弟子们的努力，也看得出他们的徒劳。她目光扫过站在廊下、安静观望的凌晓，心中微微一动。

　　这几日，这孩子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必要的进食和休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总是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思绪。

　　她想起王焱狼狈跪倒的那一幕，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现。

　　或许…带他去那里看看？

　　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冲动的想法成型了。

　　她走到凌晓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晓晓，待在屋里闷不闷？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凌晓抬起头，看着苏妙。她的眼神依旧清冷，但深处似乎藏着一丝试探，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他心中微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伸出小手，主动握住了苏妙微凉的手指。

　　苏妙微微一怔，感受到那小手传来的、异于常人的稳定力道，心中那丝异样感更浓。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牵起他，绕过主殿，朝着后山那片更为荒僻的区域走去。

　　穿过一片枯死的竹林，踏过一条早已干涸的溪涧，一座完全由某种黑色巨石垒成的、低矮而古朴的建筑，出现在凌晓眼前。

　　这建筑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扇沉重的、布满锈迹的铁门。门上没有锁，却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似乎是一个残破的禁制。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匾，上面以古老的篆体，刻着三个已然模糊不清的大字——

　　藏星楼。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尘埃与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星陨阁的禁地，也是…我们宗门最后的底蕴所在。”苏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沉重，“里面存放着宗门历代先辈留下的手札、玉简，以及…《星辰锻体诀》的原始拓本。”

　　凌晓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一下。原始拓本！

　　苏妙伸出手，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轻轻按在那锈迹斑斑的铁门中央。那微弱的灵力波动荡漾了一下，随即沉寂下去。她用力一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扬起了漫天尘埃。

　　门内，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空气凝滞，带着陈腐的纸帛和石头的气味。

　　苏妙取出一颗照明用的、光芒黯淡的萤石，牵着凌晓，迈步走了进去。

　　萤石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门附近的黑暗，映照出内部的景象。

　　这是一个并不算宽敞的石室，四壁皆是粗糙的黑色岩石。室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几个空空如也、积满厚厚灰尘的木架，以及靠墙摆放着的几个破损严重的蒲团。唯有在最内侧，有一个稍显完整的石台，石台上，零散地放着几枚颜色暗淡的玉简，以及几卷用不知名兽皮制成的、边缘已然卷曲破损的古老卷轴。

　　荒凉，破败，死寂。

　　这里不像是什么传承重地，更像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

　　苏妙走到石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枚颜色最深邃、带着细微裂纹的黑色玉简，递到凌晓面前。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这就是《星辰锻体诀》的原始拓本…的一部分。”她的声音在空荡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可惜，宗门遭遇大变，传承断绝，这玉简也已残破，灵性大失，其中的信息十不存一。后世弟子所修的功法，多是历代门主根据这残本，结合自身理解补全的…”

　　凌晓没有去接那玉简。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瞬间扫过石台上所有的玉简和卷轴。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卷看似最不起眼、被随意压在另一卷兽皮下的暗黄色卷轴上。

　　那卷轴的材质，并非兽皮，而是…星辰砂混合某种古兽筋膜鞣制而成！这种材质，在他前世的记忆中，是某些极其古老的顶级传承才会使用的，能够历经万载而不腐，并能更好地承载蕴含星辰道韵的神念信息！

　　而其他那些玉简和兽皮卷，虽然古老，但材质普通，更像是…掩护！

　　真正的核心，是那卷暗黄色的卷轴！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伸出小手，没有去接苏妙递来的黑色玉简，而是指向那卷暗黄色的卷轴，用带着好奇的奶音问道：“姐姐…那个，是什么？”

　　苏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那卷暗黄色卷轴时，明显愣了一下。她似乎对这东西印象不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从石台下抽了出来。

　　卷轴入手，一种温润而沉甸甸的质感传来，与它朴实无华的外表格格不入。

　　苏妙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将其缓缓展开。

　　卷轴之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某种银色的、仿佛依旧在缓缓流动的颜料，绘制着一幅幅复杂无比的人形图案。那些人形摆出各种奇异的姿势，体内勾勒着无数细密如星辰的光点，以及连接这些光点的、如同星河脉络般的运行线路图！

　　一股磅礴、古老、纯粹的星辰道韵，伴随着一股不屈不挠、以肉身承载星海的煌煌战意，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在这一刻，透过卷轴，轰然苏醒！

　　尽管这气息极其内敛，但对于感知敏锐的凌云而言，不啻于惊雷炸响！

　　这才是真正的《星辰锻体诀》！不，甚至可能比他知道的那个版本更加古老和完整！

　　与此同时，卷轴末尾，几行以神念烙印其上、非特定条件无法感知的古朴篆文，如同流水般，涌入了他被禁锢的识海深处：

　　“吾道不孤，星火永存。后世弟子谨记，吾‘战天宗’道统，崩于幽冥之劫，传承散佚，谨留此《星辰锻体诀》真解于此，以待有缘…慎之，慎之…”

　　战天宗！幽冥之劫！

　　凌云心中剧震！战天宗，这正是他前世在一处极其危险的太古遗迹中，见过的只言片语提到的、那个以肉身横渡星海、拳碎星辰的上古体修霸主宗门！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毁灭于幽冥之劫？

　　星陨阁，竟是战天宗的后裔？！而幽冥殿…难道与那所谓的“幽冥之劫”有关？

　　这一切的线索，仿佛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苏妙虽然无法像凌云那样直接感知到神念信息，但她手握卷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迥异于黑色玉简的、浩瀚而纯正的星辰道韵！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激动！

　　“这…这才是…”她喃喃自语，看向手中卷轴的目光，充满了炽热。

　　然而，就在她心神激荡，试图更深入感知卷轴奥秘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卷轴之上，一幅人形图案旁边，一行看似注解、实则与整体银色星辉格格不入的、用暗红色颜料书写的扭曲小字，突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散发出一种阴冷、污秽的气息！

　　这气息如同毒蛇，顺着苏妙探入的神念，便要逆袭而上，钻入她的识海！

　　“小心！”

　　凌晓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伪装，厉声喝道！虽然声音依旧奶声奶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几乎是本能地，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气血，以一种玄奥至极、完全不符合这方世界认知的方式，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苏妙握着卷轴的右手腕脉！

　　这一指，看似轻描淡写，却精准无比地截断了那暗红气息逆袭的路径，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定住周身气血的奇异力道！

　　“噗！”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那缕暗红气息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蛇，猛地一滞，随即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

　　而苏妙，则如遭雷击，浑身一颤，猛地松开了卷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惊骇地看着地上那卷已然恢复平静的暗黄色卷轴，又猛地转头，看向收指而立、小脸上带着与她年龄全然不符的冷静与肃然的凌晓。

　　石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萤石的光芒，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苏妙胸脯剧烈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阴冷与危机感让她心有余悸。而更让她心神震撼的，是凌晓那一声蕴含威严的喝止，以及那神乎其技、完全超乎她理解的一指！

　　那绝不是一个三岁孩童能做到的！甚至，那手法之精妙，道韵之古老，远超她的认知！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近乎残酷的证实。

　　她死死地盯着凌晓，声音因为震惊和某种莫名的情绪而带着一丝颤抖：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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