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早说你暗恋我

　　江遇行状态很疲，大早上拿着书昏昏欲睡，被生物老师拍了一下后背：“怎么回事。”

　　“实在困就稍微趴一会，别硬撑。”

　　江遇行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被什么东西拖着往下坠，被缠住了。

　　被纠缠住了。

　　密密麻麻的藤蔓在他身后吸取着养分疯狂生长。

　　他的成绩很优秀，但还远远没有到优秀到直接变现的程度，教育体制这么多年没什么改变，摸透规则的早就上去了，只有凡夫俗子还在这套迷宫里跌跌撞撞。

　　江遇行大概只能算一个优秀点的凡夫俗子，他早知绝大多数人在科研上并无天赋。

　　包括他自己。

　　可惜市场对人的选择更快。

　　比人改教学大纲快。

　　等到明年六月来了，他考上之后呢？

　　是承认自己就是凡夫俗子还是投身庞大的打工浪潮里呢？

　　到时候万一谢念慈和江吴要离婚呢？万一私生子和三姐争取到的财产更多呢？

　　万一剩下的钱财不够他们安安稳稳长大的？

　　那四年还不够他反复焦虑的。

　　伸手问刚刚有两岁孩子的舅舅舅妈要钱，还是问没几个子养老的姥姥姥爷要？

　　而且这都不是万一。

　　少年人单薄的胸腔里骤然被填入太多的重压，江遇行从来没感觉过的反胃感涌上来。

　　他又能做什么呢？

　　想着有人端着蛋糕分给自己一份薄薄的切片吗？

　　那可真是天真的没边了。

　　他从心底升起一股有头有尾的焦虑，自己的脑子比身体领先不知道多少个身位跑远了。

　　“你干啥！还我！我还没抄完！”

　　身后的后桌还在和自己的好同桌打情骂俏，有人碰了碰江遇行的胳膊肘：“你物理写了没，给我看看最后两个大题。”

　　江遇行摇摇头：“没写最后一道。”

　　他知道最后一道最难最麻烦，自己也会写，只是突然不想写了。

　　所有老师不查的他都没写。

　　好像借由自己小小的脱轨就能悄悄抵消掉自己身上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反转人生一样。

　　他在一切还没有被捅破之前，大概算是家境还不错的那一类。

　　他的父辈母辈早就进场，先行垄断了太多的资源，他们管这叫红利，价值不是凭空产生的，下一代就只好吃时代的尾气了。

　　总得消化掉走快扯着裆的痛觉，不是吗。

　　还好十七岁的江遇行还不足以想到这一步，不然可真是让人哭笑皆非。

　　终于在沉默了一个早上后，江遇行自己调整好了心态，在大家都放学吃饭的间隙，他看着滚滚奔向食堂的人海人浪喘了口气。

　　他擅长维持现状。

　　再反应不过来能干嘛。

　　好像够难过伤心就能改变现实一样。

　　祁长夏昨晚上回家又迟，今天在课上竟然也诡异的瞌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从自己的周身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幻觉吗？

　　韩放刚好戳戳他，递给他一包小面包：“你今天怎么了？”

　　祁长夏茫然接过：“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韩放揪了一下他的衣领：“转头——你衣领上有血。”

　　“哪儿来的？”

　　祁长夏没回话，浑身的汗毛疲惫的炸起来，衣领上有一片长尾夹大小的血迹，溅射状，已经发暗发沉了。他校服没精力一天一洗，昨天去孟璇办公室的时候没有被叫住问。孟璇绝对能看见，看见不可能不问，那就不是昨天下午之前粘上的。

　　谁的？

　　他迟钝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韩放却问他：“是不是别人堵你了？”

　　祁长夏呆木着摇头：“没，我也记不起来哪弄的了。”

　　这幅样子就是当代高三学生睡不醒的现状。

　　韩放拿过自己的衣服：“给，先穿我的外套，遮一下，不然像什么样。”

　　祁长夏木木的套上。

　　又睡着了。

　　课间，睡就睡吧。

　　打工上学照顾妈，此人也是特种兵来的。

　　……年轻真好啊。

　　晚上孟璇还是不放心，又传唤了祁长夏一次。

　　“你那个工作，没问题吧？”

　　“嗯，老师不用担心。”

　　他语气淡淡的，语调横平竖直没什么起伏，确实像是没问题。

　　孟璇迟疑放走人，自己的内心却还没有平静。

　　她这个学生，总让人无奈，闹心。

　　但谁也不能苛责他什么。

　　大门前，肖远抽着烟。

　　“之后就留在这不走了？”

　　烟雾迷蒙里看不清他的侧脸：“嗯，外头没意思。”

　　祁长夏离得烟雾远了点：“行，哥，吃个饭吧，我请你。”

　　肖远磕了磕烟灰：“走么，出可吃拉面走，拐拐闹点的。”

　　“行。”

　　肖远边走边跟他说：“你现在高三，学习最重要，哥外头打工攒了不少钱，都先借给你，等你大学了，毕业了，那时候该打工打工，该干啥干啥，再给哥不迟。”

　　祁长夏接过银行卡，肖远自顾自走：“把你那破手机换了，学校不让带就换个智能的表，发微信都找不着人的烂怂盒子揣着干啥。”

　　祁长夏：“……”

　　“行。”

　　“长得不咋高主意倒挺大，啥事没有你想休学了……”

　　“哥——”

　　祁长夏无奈。

　　絮絮叨叨跟老妈子似的。

　　肖远转头就照屁股上给祁长夏来了一脚：“小二货，我说话你就给我听着，给我乖乖的别惹事，要让我再知道你不上学搁外头洋洋呼呼乱晃，上那种破班，小心我呲你。”

　　祁长夏：“……”

　　……行。

　　“老板，二细，俩碗，加俩蛋——”

　　“好勒，14，小菜门口自己加，免费啊。”

　　扫码给钱。

　　肖远是个急性子，当即就在微信上问手表的事了。

　　那边说是二百多，两天后就能送到。

　　他晃晃手机，祁长夏严肃点头。

　　嗯。

　　五六年过去，肖远十八岁的时候还是衣帽架挂衣服，空晃荡，现在随便穿什么都遮不住胳膊上的肱二头肌，一截纹身搁外头一露，寸头毛刺刺的，一看就不好惹。

　　这都是干活弄出来的。

　　蓝白碗，白汤黄面，绿葱花红辣椒，飘两片薄牛肉萝卜，倒点醋吃着很香。

　　吃着吃着就要冒一层汗出来。

　　肖远擦了一把。

　　他没学历，挣得却不少，自己也没想着娶老婆，于是就这么单着。

　　今年年方二十三的肖老板还算是没有老年痴呆，灵机一动，往祁长夏上班的地方杀过去，把他拿钱当孙子的样子看了个完全。

　　祁长夏被人一把拎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懵逼的，油油的围裙还没脱下来呢，肖远抱着臂就进店里给他辞职去了。

　　那什么，挺唬人，也确实挺生气。

　　于是后脖子被一拍，围裙挂脖绳被捏起来往外扔的时候，肖远沉着脸不说话，祁长夏大气不敢出一声。

　　当然也很顺利的支走了全部工资。

　　肖老板很牛。

　　肖远似乎是什么命里带“驿马星君”的人，有钱没钱都闲不住，说好待着不走了，结果出尔反尔，走之前给祁长夏叫出来吃了顿便饭：“朋友叫着进藏一趟，大概两周多回来，照顾好你妈，每天都给我上学去。”

　　祁长夏：“嗯嗯嗯。”

　　于是我们的小苦瓜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高三晚自习。

　　韩放是体育队训练的，第一节晚自习和吃饭晚休连在一起要训练，他的二级证早就拿到了，冲一级有点顾虑而已。

　　于是，体育生也不追求什么成绩特别好，二杆子似得一天吃喝玩乐，从食堂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给同桌前后桌都带了吃的。

　　零食不一定都好吃，但学校的环境，加上晚自习随时有可能被发现的紧张感，吃零食就变成了非常刺激的事情。

　　难吃的东西都剩不下——

　　多的是人要跃跃欲试：“我倒要尝尝什么味才叫难吃。”

　　课上凑在一起，学生总有用不完的鬼点子。

　　说小话，聊小说，看漫画，下五子棋，成语接龙，玩手机，藏着跟对象视频，打游戏，折纸，刷视频，听歌，画画，整理书立里边书做收纳，吃铁盒子定制千层小蛋糕的，做水果捞加酸奶苦巧克力饼干爆爆珠，带自热锅泡泡面加芝士青菜鹌鹑蛋焖煮……甚至还有修手机电脑现场收钱的。

　　总之全体老师去开会了，高三这边没人管。

　　下课之后更是疯。

　　希沃大屏一闪，教室成男团女团打歌舞台或者二次元自推见面会。

　　教室外小树林里随机刷新小情侣一对两对三四对。

　　就是比较冻手冻嘴子。

　　当然尖子班也会被影响。

　　楼道里尖子班的打羽毛球，然后旁边的人性积分立牌聚精会神。

　　“唉！三次了！你罚下，换我！”

　　“我的好拍子不给你！”

　　“去去去我自己带了。”

　　“？！背叛我？！”

　　“你大爷的赶紧下。”

　　杨帆的拍子才在手里转了两下，挥拍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砸着一个低着头走路的女生，他自知理亏，赶紧叫停上去道歉，却没想到女生被砸蹲下了。

　　他一慌：“姐，你没事吧？我草校医院可关门了——”

　　徐瑞豪看见这一幕更是血气上涌：“你干什么！”

　　余沁捂着头，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模糊双耳嗡鸣，怎么都起不来。

　　徐瑞豪去扶的时候，却被女生躲了一下，余沁自己想扶着栏杆往起来站，却又被另一个着急接球的二班男生踹倒。

　　细瘦的小腿不堪重负。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

　　一瞬间将吵闹的一楼走廊静音了。

　　那男生也跟着摔倒了，把徐瑞豪也压趴下了，他站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气急败坏自己的扣球被打断了，捂着屁股摔了拍子骂了一句：“你神经病是不是？别人打球往前钻？”

　　结果余沁没声了。

　　等后边的女生察觉不对冲上去给人扛起来的时候，余沁已经紧闭着眼白着脸疼晕过去了。

　　只有一截细瘦的小腿诡异的弯折着。

　　一班物理课代表被踩骨折的事情就跟风吹的柳絮一样，几十秒传遍了整个走廊七个班，一时间上下楼梯被围的水泄不通。

　　祁长夏和韩放对视一眼，俩人都没说话，默契起身走到外边，剩下几个体育生也穿上厚黑羽绒服。

　　那男生一见事态如此：“可不关我事！她自己蠢不看路过来的，这事不怪我！”

　　他还更加火上浇油的加了一句：“我可没钱！都别讹我！！”

　　尖子班班长一把推开前边挡着的二傻子：“滚蛋！等老师开完会来了你完蛋了！”

　　杨帆也恨恨看了一眼他：“SB滚开，我们都得让你害惨了！”

　　对面所有体育生都出来了还嘴上逞能！

　　想TM在高三被群殴一顿就开心了是不是？！

　　江遇行原本是外头天大的事情都不想管，可是竟然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班长张高远戳了一把祁长夏：“要不你跟着走——”

　　“我不跟着去，我去没用。徐瑞豪和咱班班长跟着去，徐瑞豪刚跟我说他姑姑在医院值班今天。再叫两个女生，方便点。钱我们凑一下，先缴救护车的费和其他基础费用。现在知道余沁家长电话的赶紧打电话，叫着一起去医院，老师来了就不一定让打了。”

　　他虽然考虑的并不那么全面，可总算让挤成一团的学生动起来了。

　　各班陆陆续续都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闹哄哄的现场慢慢变得安静。

　　走廊的人不剩几个了。

　　祁长夏和韩放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守着走廊，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表情不善地看着尖子班剩下的几个。期间徐瑞豪狠狠剜了那男生一眼，啐了他一口：“藤球货，迟早有人治你的皮。”

　　尖子班班长王玄仪不放心，打开手表录着像也跟着走了。

　　彭凡可是看了好大一出热闹，他不知道周末的时候江遇行家里的事，此刻回到班里正要分享，看江遇行怔忪望着外边，不自觉跟着一起望出去了。

　　祁长夏的手下意识在兜里摸了一下。

　　兜里空的。

　　没烟。

　　前天给祁愿说了一顿收走了。

　　他眉毛一皱，眉间轻轻一抽。

　　感觉不对。

　　转头。

　　韩放正要勾着他的肩给人拉回去，却听见老年机掉在地上的声音。

　　江遇行人机似得直直站起来往外走。

　　给彭凡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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