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

　　张文远难得过了一段清静日子。
　　那天赵媒婆来，关上门才把来意讲给张文远听。
　　他的确要被张老汉卖掉嫁人不假，可要娶他的并非是什么行将就木的糟老头，而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允宁的父亲。
　　张文远猜测，可能是霍允宁在回家之后跟他的父亲提起过自己在家中的境况。
　　赵媒婆把张老汉和王桂兰的态度讲给他听，他自嘲一笑，爽快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婶子，我明白，我嫁。”
　　这是他离开张家最好的机会。
　　为了银子，王桂兰将他看得很紧，很少让他出门，他每天缩在自己的小木板床上，一针一线的缝制新鞋。
　　鞋子是要送给同村的李半山的，李半山只拿他当弟弟看待，他对李半山也并无爱慕之情，只是他这几年常常照顾自己，人又憨厚老实，自己为了离开张家也曾动过嫁给他的念头。
　　但他知道张家是怎样的一团浑水，日后只怕会给李半山添麻烦。
　　昨日晚上，李半山许是太久没见到自己，担心出了什么事，借着给他送吃食来看望过他。
　　他把自己身上的伤痕掩盖的很好，只把要嫁人的事情讲给了李半山听。
　　霍承宇如此掩人耳目又买断瓜葛，定然是为了张文远考虑的，想来他嫁过去也不会过得太差。
　　李半山很惋惜，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张文远没什么好报答李半山的，只能在临走之前做一双新鞋子送给他。
　　紧赶慢赶，终究还是到了离开的那一天。
　　张文远叩响了李半山的家门，然而不见他的身影，来开门的是一个俊俏可爱的少年郎，只是腿脚不大灵便。
　　他早就听说李半山从山上救回了一个人，却没想到这个人有这样好的样貌。
　　张文远把鞋子给了他，托他转交，闲话了片刻，没有多耽搁就离开了。
　　他瞧得出那个少年喜欢李半山，暗自为他高兴有了一段好姻缘。
　　赵媒婆到了，和她一块来的是一顶小轿和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张文远的棉衫坏了，王桂兰只让他穿着夹衫就上了轿子，接过赵媒婆手中的银票，她一时乐的牙不见眼，还不忘冷嘲热讽道：
　　“小远啊，你这嫁了人，可千万别惹你男人不高兴，他岁数大了，你可要懂点事。”
　　小轿子被晃晃悠悠地一路抬到了县城里，到了霍家，他是从侧门里被抬进去的，大宅院里，多了个人也是无声无息的。
　　轿夫们停在了外院，又出来了两个婢女把他引到了一处小院的屋子里。
　　婢女们见他穿的单薄，没有多问，默默把炭火生的更足了。
　　张文远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怕自己不小心犯了规矩，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等待着。
　　宅院装修的很精致，仅这一间小屋里的东西就已经看得出霍家的家产不菲，他控制不住的东想西想。
　　要是霍老爷今天晚上就要圆房怎么办？
　　要是他嫌弃自己，要把自己送回张家怎么办？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推开了，来的却不是霍承宇。
　　“哥哥，你终于过来啦！”
　　霍允宁从门外探进小脑袋瓜，看清了张文远之后，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扑。
　　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张文远终于放松了些。
　　他把霍允宁搂到自己的膝盖上坐好，隔着衣裳摸了摸，小孩子比之前养回了不少肉。
　　“是不是你跟你父亲说要我来的？”
　　“对！”
　　霍允宁骄傲地昂起头。
　　“你家人太坏啦，虽然我二爷爷也坏，但是我有父亲保护我，现在你来了，我就让他保护咱们两个！”
　　张文远心里头有点酸涩，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谢谢你。”
　　霍允宁被亲了一口，也美滋滋的，又对他说：
　　“我父亲哪都好，就是太忙啦，等到晚上他回家，你就能看到他了。”
　　整整一个下午，院子里安静的没人来打扰，说是他陪着霍允宁玩，倒不如说是霍允宁安抚着他的焦虑。
　　等到二人用过了晚膳，屋子里也都点上了蜡烛。
　　霍允宁还在跟他说着话。
　　“哥哥，你别看我父亲有时候有点凶，但是他人还是挺好的，当然，要是他不打我的屁股就更好了。”
　　张文远被他逗得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小兔崽子，要是你不惹事，我打你屁股做什么？”
　　霍承宇的身影高大颀长，故意板起脸吓唬霍允宁，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张文远立刻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想要问好，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霍承宇看出了他的窘迫，没说别的，先催着霍允宁回房去休息。
　　霍允宁还没和张文远待够，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还不忘叮嘱他爹：
　　“哥哥胆子小，父亲你别吓着他。”
　　霍承宇像是被他哽住，连连催促着让门外的婢女把他带了回去。
　　等到关上门，他还忍不住吐槽一句：
　　“娶进门了还叫哥哥，人家这是你小娘。”
　　两人独处一室，张文远本就手足无措，眼下听了这一句话，更是直接臊红了脸。
　　他想了想，自己是被买进来伺候人的，自然要恭敬主动些。
　　他咬咬牙，鼓足勇气上前说道：
　　“老爷，我伺候您洗漱休息吧。”
　　却没想霍承宇回过头，挑眉看向他，说笑道：
　　“你这一声老爷，听起来我像是七八十的老头子一样。”
　　接着他眉头一皱，说道:
　　“这么冷的天，你家里人怎么只给你穿件夹衫？”
　　“屋子里很暖和，我不冷的。”
　　“先披着，明天会有成衣铺的老板过来，你随便挑就是了。”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张文远身上，自顾自坐在桌边，又招呼道：
　　“来一起坐，别拘谨着。”
　　张文远看他，听话乖顺地坐在一边。
　　霍承宇正正脸色，说道：
　　“允儿的事，我还得多谢你照顾，那天我有些冒昧，你不要往心里去。”
　　张文远连连摆手，说道：
　　“不，太客气了，我知道您肯定也是无心的。”
　　霍承宇奇怪地看他一眼。
　　“不是啊，我就是故意的。”
　　“啊？”
　　张文远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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