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凰

　　皇家书院坐落于皇城东北角，背倚青山，前临碧水，朱红围墙圈出一片清幽天地。院内古柏苍劲，枝叶如盖，遮住了盛夏的烈日，只漏下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两侧的厢房窗明几净，偶有读书声朗朗传出，夹杂着笔墨挥洒的沙沙声，看似一派宁静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 能入这书院的，非宗室子弟便是勋贵后裔，每个人背后都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势力，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萧灵身着一身月白色书院学子服，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腰间系着同色系宫绦，发间仅插一支羊脂玉簪。她本就生得极美，柳叶眉如远山含黛，杏眼澄澈似溪，琼鼻挺翘，樱唇不点而朱，肌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此刻褪去了郡主的华贵，更添几分清雅书卷气。只是那双看似懵懂的杏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如同寒潭底的碎冰，快得让人抓不住。她跟在引路的书院管事身后，步伐从容，指尖却下意识地攥着衣袖，藏着重生者独有的警惕。遵着老太后的旨意，她昨日已搬入书院，绿萼被留在了书院外的偏院等候，按规矩，内院只有学子与先生能进，她孤身一人，更需谨慎。
　　前世，她虽也来过书院几次，却从未留心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如今重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觉得这书院的一草一木，都可能藏着看不见的陷阱。
　　“灵溪郡主，这边便是女学子的居所，隔壁便是男学子的院落，中间隔着这片竹林，平日里互不打扰。” 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谦和，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显然对这位奉太后懿旨入书院的郡主心存好奇。
　　萧灵微微颔首，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拂柳：“有劳管事。” 她的目光掠过那片茂密的竹林，竹叶青翠，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倒像是天然的屏障。可她知道，这屏障之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视。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 这书院，怕是比皇宫还要凶险。
　　安顿好住处后，萧灵便按照老太后的吩咐，前往正厅拜见书院山长。山长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着青色儒袍，面容清癯，眼神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饱读诗书的睿智。他对萧灵的到来并未过多盘问，只叮嘱了几句 “静心研学，不问世事”，便让她去前院的讲堂听课。
　　讲堂是一座古朴的大殿，屋内摆放着数十张案几，学子们已陆续到齐。萧灵刚走进门，便感受到几道不同的目光落在身上 —— 有好奇，有嫉妒，也有疏离。她不动声色地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刚放下书卷，便听到前排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哟，这不是灵溪郡主吗？怎么也来这书院受苦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梳着繁复的发髻，插着珠翠首饰，面容娇俏，眼神却带着几分刻薄。她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柳嫣然，平日里与苏凝脂走得颇近，前世便常对萧灵冷嘲热讽。
　　萧灵抬眸，脸上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懵懂笑容，梨涡浅浅，眼神清澈得像不染尘埃的孩童：“柳姐姐说笑了，我是奉皇祖母之命，来向山长和各位同窗请教的，哪里算得上受苦。” 她刻意放低姿态，指尖却悄悄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莫要被前世的恩怨冲昏头脑，此刻的隐忍，都是为了日后的反击。
　　柳嫣然见她这般模样，眼中的轻蔑更甚，正要再说些什么，讲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呵斥与衣物摩擦的声响。
　　萧灵的心猛地一沉 —— 她记得这个场景，前世就是在这里，她看到宫人欺辱慕容彦，一时糊涂，向苏凝脂告了密，害得他被杖责三十，险些丢了性命。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几乎是下意识地，萧灵起身冲出讲堂。只见讲堂外的空地上，三个穿着宫人服饰的男子正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那少年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颈，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领口被扯破，露出的脖颈上有几道红痕，正是慕容彦。
　　即便狼狈至此，慕容彦的五官依旧难掩俊朗 —— 眉骨锋利，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只是此刻被碎发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一截莹白的下颌。他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既不反抗，也不求饶，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可萧灵却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暴露在外的耳尖泛着隐忍的薄红，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意与疼痛，而非真的懦弱。
　　那三个宫人身材高大，面容凶悍，下手毫不留情，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个北狄贱种，也配来皇家书院？给老子滚出去！” “就是，仗着是质子就敢在这里晃悠，看我们不教训你！”
　　萧灵瞬间明白，这绝非普通的宫人欺辱。慕容彦是北狄质子，身份特殊，寻常宫人怎敢如此放肆？定是有人故意指使，来试探他的底细。而能在书院里调动宫人做这种事的，除了苏敬之的儿子苏明轩，再无他人。
　　前世，她就是被这表象蒙蔽，以为慕容彦真的懦弱可欺，才会轻易相信了苏凝脂的挑拨。
　　“住手！” 萧灵娇喝一声，声音清亮，带着几分郡主的威严，却又刻意掺了些少女的怯懦，恰到好处。
　　那三个宫人愣了一下，回头看到是萧灵，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却并未停手 —— 他们得了苏明轩的吩咐，今日定要给这北狄质子一个教训。
　　“灵溪郡主，这是我们与这北狄质子的私事，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领头的宫人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挑衅。
　　萧灵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思索对策。她知道，以她的身份，直接呵斥未必能镇住这些人，反而会落人口实，说她偏袒北狄质子。她必须用一个既符合身份，又能救下慕容彦的办法。
　　目光扫过旁边的石桌，上面放着一盏刚沏好的茶水。萧灵心中一动，故意走上前，脚下一崴，身体顺势撞向石桌。“哗啦” 一声，茶盏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那领头宫人一身。
　　“哎呀！” 她痛呼一声，摔倒在地，发髻散乱，几缕青丝垂落在颊边，额角磕在石桌边缘，泛起一片红肿。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哭腔，又甜又软，引得不少围观的学子心生怜惜：“你们…… 你们怎么能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还把我撞倒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慕容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眼底深处却一片冷静，没有半分真的慌乱。
　　慕容彦抬起头，恰好对上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冷静的算计与一丝一闪而过的愧疚，与传闻中那个娇憨的郡主判若两人。他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 苦肉计。
　　这郡主，果然不简单。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却又硬生生忍住，只将蜷缩的身体微微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掩去眼底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 这是他来到大燕以来，第一次有人在他落难时，主动伸出援手。
　　那三个宫人见撞了郡主，顿时慌了神。他们只是奉命教训慕容彦，可不敢得罪将军府的嫡女、太后疼爱的孙女儿。领头的宫人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道：“郡…… 郡主，属下不是故意的，是这北狄质子……”
　　“住口！” 萧灵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怒意，眼眶红红的，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娇贵，“不管是谁的错，动手打人就是不对！这里是皇家书院，岂容你们放肆？”
　　就在这时，书院山长和几位先生闻讯赶来。山长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一沉：“何事喧哗？”
　　那三个宫人见状，连忙跪地求饶：“山长饶命，是属下一时糊涂，冲撞了郡主，还请山长责罚！”
　　慕容彦适时地缩了缩肩膀，从地上爬起来，依旧低着头，走到萧灵身后，双手微微攥着衣角，一副惊魂未定、依赖她庇护的模样。他的衣衫凌乱，脸上沾着些许尘土，左侧颧骨处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更显得楚楚可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低头的瞬间，他用北狄特有的唇语，对隐藏在不远处竹林里的影狼军哨探下令：“处理掉这三人，不留痕迹。” 说这话时，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竹林深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无声无息地领命而去。
　　山长看着慕容彦的模样，又看了看萧灵额角的红肿，脸色愈发难看：“皇家书院岂容尔等放肆？来人，将这三个宫人拖下去，交给内务府严加处置！”
　　“是！” 书院的护卫立刻上前，将三个宫人押了下去。那三人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落到内务府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判了死刑。
　　山长又看向慕容彦，语气缓和了些：“慕容质子，你没事吧？”
　　慕容彦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带着一丝刚受过惊吓的颤音：“谢山长关心，学生没事。”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萧灵，恰好对上她望过来的眼神，便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耳尖却悄悄红了一片 —— 这是他刻意伪装的羞怯，却也藏着几分真实的不自在。
　　萧灵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松了口气，却又添了几分疑惑。这个慕容彦，远比她想象的要不简单，他的身边，似乎有隐藏的势力。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丝帕，感受着布料的柔软，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护好家人，也要弥补前世因为愚蠢造成的亏欠，比如这个对慕容彦。
　　“灵溪郡主，你额角受伤了，快让先生看看。” 山长关切地说道。
　　萧灵点点头，任由先生为她处理伤口。指尖触碰到额角的红肿，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看起来娇弱不堪。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慕容彦，前世她任性娇憨，懵懂无知，对人也是简单纯粹，可后来看透了苏凝脂，赵恒那样的精湛伪装，她已锻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看着他依旧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愈发觉得，这个男人，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看似平凡，实则锋利无比。
　　这一世，他们的交集，才刚刚开始。而这书院之中，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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