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揽罪

　　第六章信标的回响

　　冰冷的沙土颗粒硌着掌心，巷子里的穿堂风灌进湿透的衣领，激得皮肤一阵战栗。宋世语撑着手肘，半跪在瓦砾堆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宋揽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片黑暗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大口，连带着那缕不散的雪松冷香，将方才那场短暂、诡异、充满暴力暗示的遭遇，凝固成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渗入骨髓。

　　信标？

　　他的身体是信标？

　　这个词像一颗冰锥，凿开了之前所有混乱感知、信息素暴走、偏头痛之下隐藏的恐惧。这不是巧合，不是劳累过度的生理紊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晚对峙之后？还是更早？在他浑然不觉，与宋揽同床共枕、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时候，某种东西就已经被种下了？像一枚无声的定位器，或者……一个诱饵？

　　他颤抖着手，伸进裤袋，摸出那粒冰冷的微型追踪器。金属外壳在指尖反射着远处渗来的、城市边缘的微光。这只是物理的监视。宋揽口中的“信标”，显然指向某种更内在、更无法剥离的东西。

　　体内暴走的信息素在宋揽释放那缕雪松香气后，被强行“安抚”下来，但并非恢复平静，而是陷入一种滞涩的、沉重的泥潭状态。头痛依旧，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颅骨内缓慢搅动。世界的声音、气味、光影，依旧带着过度清晰的锐利边缘，只是不再那么疯狂地冲撞他的神经。这是一种被“调控”后的敏感，一种戴着无形枷锁的清醒。

　　他必须弄清楚。

　　宋世语挣扎着站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胃部的抽搐并未完全平息。他捡起掉在一旁的深色夹克，胡乱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重新穿上。寒冷和一种更深的疲惫包裹着他。他没有立刻离开这个废弃的巷子，而是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体内那股异常。

　　信息素水平依旧高于平常，波动曲线不再剧烈，但基底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被外力强行“扳正”后的僵直感。就像是原本自然流淌的溪流，被人为筑起堤坝，改变了流向和流速，虽然不再泛滥，但那被束缚、被扭曲的感觉清晰无误。

　　更细微的，他尝试调动自己作为Alpha的感知力，去捕捉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素痕迹。两个Beta袭击者的冷硬工具气息正在快速消散，那个失控Alpha狂暴混乱的、带着人工诱导痕迹的气味，也在夜风中变得稀薄。但那股雪松冷香，却顽固地萦绕在鼻端，甚至……仿佛与他体内那滞涩的信息素产生了某种极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这不是自然的信息素影响。没有哪个Alpha的信息素，能在不直接接触、不产生实际压制或诱导的情况下，如此精准地“干涉”另一个Alpha的体内平衡。这超出了常规分化生理学的范畴。

　　除非……这本身就不是自然的信息素，而是某种“工具”。

　　宋揽是Beta。他身上没有Alpha或Omega那种源于腺体的、强烈而具有生物社交意义的信息素。那股雪松味，来自于他惯用的沐浴露，一种外用的、化学合成的香气。但刚才那缕“香气”，显然不同。它携带了某种能直接影响信息素受体的成分，一种……生物制剂。

　　方舟生物科技。信息素研究。数据链。样本。

　　一个冰冷的轮廓在脑海中逐渐成形。宋揽参与的，恐怕不止是社会学层面的“量化研究”。方舟的水下项目，很可能涉及更前沿、也更危险的领域——人工信息素干预，甚至……信息素编码与生物控制。

　　而他宋世语，刑警，Alpha，宋揽的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可能已经成为了这个项目的……一部分。一个被标记的“信标”，一个用来测试某种制剂或技术的“活体样本”？那些失踪的Omega，是更早期的、更基础的“数据”来源？

　　胃里再次翻搅起来，这次不仅仅是生理性的恶心，更是一种深恶痛绝的寒意。他想起宋揽书房里那些贴着复杂标签的文献，想起他偶尔提及的、关于“信息素与社会控制”、“生物伦理新边界”那些看似遥远的话题。原来那些讨论，从来都不只是纸面上的理论。

　　他需要证据。更多、更确凿的证据，来证实这个可怕的猜想，并找到破解这“信标”的方法。

　　宋世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却也带来一丝清醒。他不能在这里久留。袭击者虽然退走，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或者引来其他麻烦。他必须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梳理线索，制定下一步计划。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除了狼狈，没有明显新伤。小型手枪还在腰后。他扶正耳机，里面一片寂静。孟颜夕那边没有新的紧急消息。他蹒跚着走回自己的车旁，车子停得还算隐蔽。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绕车仔细检查了一圈，尤其是底盘和几个容易被安装附加装置的角落。反侦测设备再次扫描，确认没有新的追踪器。

　　上车，锁门。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拿出手机，调出加密通讯软件，给一个极少动用、代号“鼹鼠”的联系人发了条信息。这个联系人游走在太安市信息黑市的边缘，消息灵通，价格昂贵，但有时候能提供官方渠道无法触及的东西。

　　“查‘方舟生物科技’，内部项目，代号可能涉及‘信标’、‘诱导剂’、‘信息素受体调控’或类似方向。重点是人体实验迹象，非公开研究报告，近期异常物资流动（尤其是生物制剂、神经药剂）。高价，现金，老地方。”

　　发完信息，他删掉记录。 “鼹鼠”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有结果，但这是一条必须尝试的暗线。

　　接着，他联系了孟颜夕，用的是另一套预设的、暗示“安全但需谨慎”的暗语，简要告知自己遇到“小麻烦”但已脱身，让她按既定方向继续查方舟与大学合作的资金链和学生去向，但额外强调：“重点留意所有可能与‘生物制剂测试’、‘志愿者招募’（尤其是针对特定信息素谱系人群）、‘临床数据采集’相关的蛛丝马迹，无论多微小。”

　　做完这些，他才发动车子，缓缓驶出这片废弃区域。他没有选择回市中心，也没有去任何一个可能被关联到的安全屋。宋揽能通过“信标”找到他，至少在一定范围内可以。他需要去一个足够复杂、人流量大、信息素环境混乱到足以干扰“信标”信号（如果它真是某种信号的话），同时又便于他获取信息和进行下一步动作的地方。

　　他想到一个地方——太安市旧港区附近的“灰市”。那里是各种合法与非合法交易的灰色地带，信息素制剂的地下流通也时有传闻。更重要的是，那里龙蛇混杂，环境嘈杂，信息素斑驳陆离，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暂时的掩护，甚至……找到一些关于“信标”或类似东西的线索。

　　车子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宋世语打开车窗，让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散车内残留的尘土味和那缕仿佛刻在嗅觉记忆里的雪松冷香。头痛依旧如影随形，感官的敏锐度并未降低，但在这相对空旷的街道上，冲击感小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嘴角和颧骨有几处刚才倒地时被碎屑划出的细小血痕，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清醒，像两簇在冰原下燃烧的幽火。

　　宋揽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真相的门。门后是什么，他不敢细想。但此刻，他知道了自己身上被标记，知道了有一根无形的线，或许正系在他的神经或腺体上，线的另一端，握在那个曾经最亲密的人手中。

　　他必须找到那把剪刀。在此之前，每一步，都必须走在刀锋之上。

　　旧港区轮廓在远处显现，昏暗的灯火连成一片暧昧的光带，空气中开始隐约飘来海风的咸腥、机油、以及无数种驳杂信息素混合成的、属于“灰市”的独特气味。

　　宋世语关上车窗，减缓车速，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灯光迷离、人影幢幢的街口。

　　狩猎，或者反狩猎，进入了新的阶段。而他，既是猎人，也是被标记的猎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