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

　　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短暂的失重感后，双脚踩在了坚实的水泥地上。

　　是那个停车场。

　　苍白的天空，繁茂的树木，以及不远处——大巴车安静地停着，车门敞开，仿佛从未消失过。

　　紧接着，吴风身后传来接二连三的惊呼和喘息声。老太婆、魁梧男青年、那对幸存情侣中的女生、沉默的眼镜哥……一个接一个人像是被呕吐出来，踉跄着出现在停车场空地上。他们惊魂未定，互相打量着，确认着彼此的真实存在，脸上混杂着狂喜、后怕与茫然。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天啊……”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瘫坐在地，大口呼吸着没有香火味的冰冷空气。魁梧男青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头上身上的香灰都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场集体噩梦留下的幻痛。

　　“那个……那个女人呢？”有人小声问，目光不无畏惧地投向那扇恢复正常模样的寺庙侧门。

　　寺门门扉紧闭，暗红陈旧，外侧同样贴着一张粉红的“游客止步”告示，仿佛在嘲讽他们之前的惊惶。众人绷紧心里的弦，等待着战斗，或者逃亡。可一切都风平浪静，门仿佛自开天辟地时候就是关着的，除了仍然剧烈的心跳，香火寺的经历竟如是黄粱一梦。

　　吴风也看着那扇门，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湿意。

　　可是也有人，望着等着，眼里渐渐泛起泪光。

　　大家都明白她在等待什么，可是没有人再走出来。
　　阳光悄然间变换了角度，棉胎般又厚又白的层积云像板块漂移，慢慢遮住了一点日晕，又吞去了日头一角。空气又凄冷下来，寒意如附骨之蛆。

　　就在这时，大巴车方向传来一声鸣笛。

　　“走吧。”有人轻声道，“谁会开大巴？”

　　“不是说要遵守规则吗？那现在，也应该走了吧。”

　　众人又想到先前无声消失的车，像竹筒倒豆子的倒放，很快又都上了大巴。一位娃娃脸的女士自告奋勇，说有A2驾照，可以试试。众人一惊，追问之下，人家还有飞行执照、赛车执照和潜水证。那还说啥呢，这是海陆空一起上啊。遂敬佩地看着这位三栖奇女子坐到了驾驶位上。

　　吴风反倒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拖拖拉拉地，站在车门台阶上还向外望去。

　　登高望远。除去层叠的飞檐斗拱，只能看到那株枝繁叶茂的古榕树，天穹似的撑起一方荫蔽，数之不尽的根须如神明的长发，木质气根深扎地下，或盘虬蔓延向天。上面悬挂有无数小小的红色祈愿，随风明灭。

　　那挂满了红色祈愿牌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深灰蓝的毛衣，白色的裤子，身形修长。阙一酩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片空白的红色祈愿牌，指尖轻轻摩挲着。她似乎感受到了吴风的视线，抬起头，隔着遥远的时空，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

　　“流氓也可以信佛吧？”吴风轻声道，仿佛自言自语。

　　车门合拢，吴风走到过道上。大巴车上空了不少位置，看上去有些凄凉。她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头歪在靠背上，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包还是没找到。怀里空荡荡的。

　　吴风想起阙一酩最后的眼神。没有怒气，没有寒意，也没有之前那种刻意营造的疏离神性。那眼神很深，很安静，像一口古井，映着冬日下午苍白的天光，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大巴车平稳地启动了。娃娃脸不愧是飞行员，连大哥也没有再吐，而是发出一波波强劲稳健的鼾声。

　　半日生死攸关，一路担惊受怕，整车人都昏昏欲睡。吴风眼前也渐渐朦胧，挥舞5L特实惠桶装水榨干了大学生本就稀松平常的体能，她竭力想要保持清醒，却还是无可抵御地坠入梦乡。

　　*

　　庙里终于陷入了安静。
　　女人的身影从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香火中显出，看了看扔在地上皱皱巴巴还被人踩了几脚的粉色告示，有星点笑意在眉梢眼角绽放。

　　随后，她也迈出了门。

　　佛嘛。

　　本来也不是游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