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

　　子龙的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钝痛混着羞耻翻涌。他恨透了自己的懦弱——在学校被同学堵在墙角推搡，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歪扭扭，回到家却只能把淤青藏在衣袖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他怕父母为了他去找对方理论，怕那些争吵打破家里的平静，更怕看到父母为他忧心忡忡的模样。比起自己受点委屈，他宁愿把所有苦涩都咽进肚子里，只要能守住父母的笑容和身边仅有的几个朋友。

　　生活里的父亲，总用沉默的爱为他撑起一片天。父母从不让他碰田里的农活，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学业上，那双手布满老茧，却为他铺就了六年的求学路。最难忘的是门前那条小路，夏日常被齐膝的杂草吞没，带刺的荆棘像张牙舞爪的野兽，枝蔓横生，却刻满了父亲的脚印。为了让他能安心上学，父亲悄悄制定了“除草计划”。

　　每个上学的清晨，天还没亮透，墨蓝色的天幕还挂着几颗残星，小路上就传来“咔嚓、咔嚓”的砍草声，像一首固执的晨曲，刺破了乡村的寂静。子龙还在梦里时，父亲已经扛着那把卷了刃的镰刀、拖着锈迹斑斑的木梯出门了。露水像碎钻般缀在草叶上，刚触到父亲的衣角就化成了湿痕，他趴在田埂边，弓着背，一刀一刀割掉路边的露水草和荆棘。锋利的棘刺划破了他的手背，渗出血珠，他只是随意用袖口擦了擦，目光始终盯着那些阻碍儿子前行的“障碍”，锈梯在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每一次挪动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诉说着岁月的沉重。“爸，快点！要迟到了！”子龙站在门口催促，声音里带着少年的急躁。父亲直起身，脸上带着憨厚的笑，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砸在泥土里：“不急，儿子，砍完这一片，爸背你去。”

　　子龙眼巴巴地等着，看着父亲把割下的草捆好，草叶上的露水顺着捆绳滴下来，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匆匆送完草回家，又一路小跑回来，鞋底沾着的泥土在小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父亲蹲下身子，宽厚的背脊像一座被岁月压弯却依旧稳稳的山：“快上来，别晚了。”子龙趴在父亲背上，鼻尖触到的是带着泥土气息的湿冷衣衫，混合着青草的涩味，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爸，你背怎么这么沉？衣服都湿了，不换一件吗？”他哽咽着问。父亲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用换，这点苦算什么，你上学才重要。爸小时候赶上饥荒，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你可不能走我的老路。”那声轻轻的长叹，像江水漫过心堤，载着岁月的艰辛，也载着沉甸甸的期盼。子龙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感受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托着他，指腹的粗糙摩挲着他的腿，仿佛托着整个世界。

　　直到子龙走进学校大门，父亲才停下脚步，远远地站在路边望着，晨雾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却像一尊坚定的守护石像。那道身影，成了子龙求学路上最温暖的底色。长大后他才明白，那就是父爱——像一部厚重的巨著，初读时只觉平淡，读懂后才知字字句句都是震撼心灵的深情。

　　父爱从来都深沉而广阔，像一杯陈酒，初尝苦涩，细品却满是醇香；它平淡如空气，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依赖成瘾；它给人温暖的同时，也藏着让人奋进的力量，推着你往前走，却从不说一句要求回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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