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6章
关于雍乾殿当日的一应事宜,早已巨细无遗地传到了崤山。
秦昭凛看着密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雍衢和亲是他不愿看见的。除了为国为民、江山社稷,战争,也是他获取军功,重回代凉的最好方式,如今虽事与愿违,但也在意料之中。
好在万事只要用心琢磨,自然会豁然开朗??。和亲护送之事老皇帝交予宁怀远负责,这于秦昭凛来说,无疑是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和亲队伍将从代凉启程,经云中、巽河草场,最终要过函陉关方能抵达衢仓边境,全程约一千五百公里,耗时近一年之久。??
那么在这漫长的护送途中无论发生任何危险,都是不可避免的,谁也无法保证它能否平安抵达衢都。
秦昭凛闭着眼仰靠在榻上,脑中浮现起这几日营中一桩有意思的事:曹敢昨日大怒,处置了他的下属。原因是他亲自挑选的马棚顶柱,不知何时生了蛀虫,而他的下属早早察觉,却因畏上而缄默自守,惧主威而避祸全身。
导致蛀虫日复一日侵蚀,顶柱早已朽坏不堪。前日一场大雪压顶,顶柱轰然坍塌,偏巧倒的是小马驹的棚舍,当场砸死了两匹幼驹。有意思的是其中一匹,正是营中那匹久未育驹的老公马盼了半生的“独女”。
老公马见幼驹惨死,悲痛得日夜嘶鸣,此后便绝食拒饮,没几日就随幼驹去了。
一阵寒风袭进帐内,卷起案上的舆图,秦昭凛一掌按住:“墨影,叫张崇启过来。”
——
陇塞郡。
心力交瘁的默玉趴在床沿睡着了。
几日前,孙巧娘着急忙慌得寻到牧厩,和苟三耳语几句后,便把默玉领到织室。
默玉到了织室才知,春禾已经昏过去许久,织机、布帛上全是她咳出得血渍。
这回,孙巧娘破天荒的给春禾休了几日假。孙巧娘也不是傻的,柳夫人那边虽在春禾母女一事上有所交代,但据她观察,现在的相府已非当初,宁相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孙巧娘别的不敢说,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她私下琢磨过默玉的样貌,虽然平日里总用厚重的刘海遮挡,装扮上也十分粗糙,但她看得清楚,尤其是上次的争吵时,默玉看向她的那对眸子,简直和那人一模一样!
正是如此,孙巧娘即便是拿了柳夫人的好处,可并不敢真的逼死那对母女。所以她只能一边给春禾放假,一边却不给春禾找大夫医治,毕竟贱籍之人生死在天,这日后不管是哪一方问起罪来,她都有话说。
同样令默玉出乎意料的,还有苟三。
这几日,苟三不知是投了哪位仙家门下,竟对默玉大发起慈悲来。不仅允许默玉每日提前收工,昨日还将半袋剩下的草药丢在马厩。面对这样的苟三,默玉心里犯嘀咕,却又顾不得其他,偷偷将草药拿了回去。可这些粗陋的草药是治不好春禾的肺痨的,若再不找大夫对症下药,怕是再熬不过几日了。
日已中天。就在这时,春禾醒了。
她第一眼便看见趴在床沿睡着的女儿。默玉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红肿的眼睛下是一片青黑,发丝上缠着几根药草,显得人狼狈又憔悴,看着真让人心疼。春禾想伸手给女儿披上外衣,可手臂刚刚抬起,默玉就被惊醒了。
“阿娘!你醒了!”默玉连忙抓住春禾的手。
春禾望着女儿,心中是一阵酸楚。这次病倒,她便知道自己恐怕时日不多……有些事,是时候告诉默玉了。
春禾让默玉将她扶靠在床头。她看着女儿:“我的默儿真是漂亮!”
默玉有些惊讶,长这么大,她从未听过阿娘这般直白的夸赞。
自记事起,春禾从不准她描眉画鬓,不许她梳精致的发髻,像是要在她身上裹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她要默玉谨记:女子若无正念,在穷途落魄之时显露美貌,无异于是引火自焚的灾祸。
默玉当时似懂非懂,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像庄上其他姑娘一样打扮过,额上永远用厚重的刘海遮住眉眼,“漂亮”二字,似乎再也不属于她。
春禾见女儿这样的反应,不由笑了笑:“我只是要你‘巧拙伏藏’,可吾有娇女,岂能不知?”
春禾说着抬起手,轻轻拨开默玉额前那层又厚又长的刘海,露出底下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父亲。”
“可惜他不在了。”默玉叹了口气。
春禾的眼底有一丝挣扎,却又在某一刻忽然定住:“你的父亲,还活着。”
听到这话,真好似晴天霹雳一般,默玉张大嘴巴,只觉眼前一黑。
小时候她常问阿娘,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阿父,而她没有?阿娘只说,她的阿父在她幼时便故去了。可庄子上的碎嘴婆子们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她们乐此不疲地议论着她的身世,信誓旦旦地说她是野种,以及扯着她阿娘与宁丞相的关系说三道四。
默玉为此跟那些婆子打了不少架,也受了不少罚。
日子久了,默玉心中难免疑虑。但她相信阿娘,也相信这世上没有那位父亲舍得作贱自己的妻女。所以她的那些疑虑,也随着她那位“故去的父亲”而去。
默玉呆呆地问:“他、他在哪?”
春禾看着她,没有立即回应,沉默了半响之后,说道:“我常同你说灞津渡外祖家的事,但你总问我:外祖家是如何落败的?我们母女又是为何会从代凉被发落到这边塞的外庄的?这两处,我今日便告诉你。”
默玉点头,她察觉到阿娘今日的异常,又闻言其话中的郑重,便正襟危坐起来。
春禾继续说:“你外祖家在灞津渡的生意做的很好,虽然不能闻达于诸侯,但也算是富贵安康。直到我遇见了你父亲……”
说到此处,春禾忽然剧烈咳喘,默玉赶紧帮着顺抚后背,好一会,春禾才气息平缓些。
“你的父亲早年是鄞川乡间,一位苦读无门的儒生,我是在陪你外祖收租时认识了他。此后我便不顾你外祖的劝告,一心要与你父亲在一起,婚后一年我们恩爱和顺、举案齐眉。你外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女婿,并帮他花了重金,在当地补了个斗食小吏的缺。”
春禾叹了口气:“可后来,他渐渐郁郁寡欢。他不说我也明白,他厌烦了这日日琐碎的活计,他渴望着更卓著的功勋;而我,知道他的才能,也不愿他了了一生、遗憾抱负。于是我便瞒着你外祖,卖了手里的铺子和首饰,给他凑全了去代凉所要花费的银两。”
“后来呢?”默玉问。
“后来,听说他在代凉风生水起,成为了柳老丞相最倚重的门生,是人人称颂的俊彦鸿儒。”
“他……他把您接过去了吗?”默玉这话问的虚,实在是因为戏文唱本里关于穷困才子和富家女“凤求凰”的故事太多。
春禾淡淡一笑:“自然是没有。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我无意间听见你外祖同他的争吵,这才得知他在代凉城的风流韵事。那时我正怀有身孕,”春禾看着默玉,眉眼间只有慈爱,“这也许就是你外祖没把真相告诉我的原因吧。虽然我当时从他们争吵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大概,但我仍心怀侥幸,宁愿相信他只是贪玩。”
说完,春禾又是咳了好一阵才停下。默玉端来一碗药汤,却被春禾推开。
“阿娘!喝完药再说。”
春禾摇了摇头:“我的默儿是神医,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药苦而无用,不差这一碗。阿娘还有好些话要和默儿说。”
“阿娘!”默玉的话哽在喉头,只觉所有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春禾拉过默玉的手,笑说:“若你外祖知晓他的小默儿,如今有这般能干的手艺,定是要把几间草药铺子交给你!”
默玉笑出声,眼泪也随之落在手背,“外祖那些铺子怎么都没了?”
“那时我正值临产,他却说公事繁忙无暇回灞津渡,你外祖生气,便去代凉寻他,后来家仆来报,说老爷遭歹人剽杀,客死京中。没几日,便有郡都尉带着人上门查案,随之钟府被查封,钟家大乱。而我生产完没多久,根本无力撑住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钟家就败落。”说到这,春禾呼吸声加快,干呕间一口鲜血溢了出来。
沉浸在故事里的默玉猛然抽离,她擦拭着春禾嘴角的血渍,心疼着阿娘,过往这么多事,她竟从未同自己说过。
“您不觉得,外祖的死和钟家被查封有些蹊跷吗?”
春禾见女儿如此聪慧,心中很是欣慰,“所、所以,我才要去代凉,去找他问个清楚。可是当我到了代凉后,才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他已另娶。所娶之人正是柳老丞相的女儿——柳映雪。”
“什么!”默玉大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