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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
夜很深了,别墅区特有的寂静包裹着一切,连呼吸声都显得清晰可闻。吴祉闭着眼,却毫无睡意。指尖那枚银戒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进心里,勾连着记忆深处那些鲜活滚烫的画面,与眼前这无边无际的冷清和空洞,反复撕扯。
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的沈炀,在狭小出租屋的台灯下,因为刻坏了一笔而懊恼地抓头发,又立刻打起精神,更加专注地抿着唇,继续那项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工作。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因长期打工带着薄茧,捏着那根细小的刻针却稳得惊人,仿佛在雕琢他全部的未来。
那时候,沈炀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吴祉在厨房做饭,沈炀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眼睛里盛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欢喜;吴祉在书店整理书架,沈炀下班早了就会溜达过来,也不打扰,就站在某个书架后面偷偷看他,被发现了就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晚上挤在那张小小的木板床上,沈炀总要紧紧挨着他,手臂横在他的腰间,睡梦里也不肯松开,仿佛怕一松手,他的“吾归”就会消失。
那些年,爱意是具象的,是沈炀省下午饭钱给他买的、并不合口味却让他甜到心里的劣质奶油蛋糕;是他感冒时沈炀笨手笨脚熬出的、糊了锅底却滚烫的姜汤;是他加班晚归时,沈炀执意等在寒风凛冽的公交站台,见到他时立刻跑过来,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他口袋,嘴里还嘟囔着“哥,你怎么才回来”。
“吾归”。沈炀那时是真的把他当作唯一的归宿,是漂泊在陌生城市里,两颗心紧紧相依的锚点。
记忆的潮水倏然退去,留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
吴祉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奢华却毫无温度的水晶吊灯轮廓。如今,沈炀的目光早已不再为他停留。他回家时,视线掠过他,如同掠过一件熟悉的家具;他说话时,沈炀的眉头会下意识蹙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他沉默时,那份沉默便成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吾归”还在他的指间,可那个刻下它的人,心却早已不知归往何处。或许,是归向了更广阔喧嚣的名利场,归向了更年轻鲜活的容颜,归向了……那缕甜腻陌生的香水味所代表的,一种更轻松、更不需要背负沉重过去和情感责任的关系。
吴祉翻了个身,将戴着戒指的手轻轻压在枕下,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掌心。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像是一种徒劳的自我安慰。
他想起沈炀现在手指上戴着的,是一枚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铂金戒指,价值不菲,线条冷硬,内圈光滑,没有任何手刻的痕迹。那是沈炀某次出席商业活动后,自己买给自己的“战利品”,象征着成功和地位。
吴祉当时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沈炀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戴着玩的,应酬需要。”
需要。
是啊,现在的沈炀,需要很多东西来装点他的成功人生。昂贵的腕表,定制的西装,限量版的车,以及一个不会用沉默和回忆来“压迫”他、能够提供新鲜刺激和仰慕情绪的伴侣。
而他吴祉,和他指间这枚陈旧、黯淡、刻着过时承诺的银戒,大概都已经成了沈炀光鲜亮丽人生画卷上,一道欲除之后快、却又因种种原因暂时不能撕去的旧日标签。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绵长而钝痛的空洞感,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那种被一点点掏空、风干后留下的,无边无际的荒凉。他忽然想起傍晚在老房子前闻到的玉兰香气,清幽,持久,不像玫瑰那般轰轰烈烈,却自有其坚韧的生命力。就像他这七年的守候,安静,漫长,几乎被忽视,却真实地存在着,一季一季,花开叶落。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别墅门口。
吴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只是浓密的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门被轻轻打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沈炀回来了。
脚步声在一楼停顿了片刻,大概是看到了厨房里吴祉用过的水杯,或者感应到了屋里有人却未亮灯的不同寻常的寂静。随即,脚步声踏上楼梯,朝着卧室而来。
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沈炀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似乎也在适应黑暗,或者说,在犹豫。
吴祉背对着门口,闭着眼睛,仿佛已然熟睡。只有他自己知道,压在枕下的那只手,指尖正无意识地、用力地抠着戒指内侧那早已模糊的刻痕。
沈炀在门口站了大约十几秒,然后轻轻带上了门。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走到床的另一侧。吴祉能闻到一股很淡的、熟悉的味道,盖过了其他可能存在的、他不愿深究的气息。沈炀动作很轻地脱下外衣,躺了下来。
床垫因为另一侧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冰冷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时光之河。
沉默在黑暗中无限蔓延。以往,这种时候,沈炀或许会很快入睡,或许会背过身去。但今晚,他似乎也有些不同。吴祉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并不平稳,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吴祉以为这一夜又将在这诡异的静谧中熬过去时,他听到沈炀极低地、近乎叹息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茫然。
“吴祉。”
吴祉没有应声,只是睫毛又颤动了一下。
沈炀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停顿了片刻,才继续用那种低沉沙哑的嗓音说:“公司那边……最近确实很麻烦。”
这是解释吗?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试图为自己连日来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注脚?
吴祉依旧沉默。他的心在听到沈炀声音的瞬间,难以抑制地抽紧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漠然覆盖。
解释什么呢?解释为什么忙到连一条消息都没空回?解释为什么能把玫瑰随手丢进垃圾桶?解释那件外套上的香水味从何而来?
七年了,他听过太多或真或假的解释。最初的信任,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累积的细节中消磨殆尽。
现在的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了。他怕自己一旦露出一点软化的迹象,就会再次被拖入那种希望与失望反复折磨的循环里。
沈炀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任何回应。黑暗中,他似是自嘲地轻嗤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像一根细针,扎在吴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然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吴祉,不再说话。
冰冷的距离,似乎又拉大了一些。
吴祉缓缓睁开眼,在无边的黑暗里,望向虚空。指尖的戒指,被他捂得温热,内圈那两个字,却仿佛透过皮肉,烙进了骨头里,带着迟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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