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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函
周泽誉朗声大笑,“这有何难?”
他当即对侍立内侍道:“即刻拟旨——特许齐王妃随时出入藏书阁,典籍任其借阅,不得阻拦。”
内侍持圣旨快步上前,金纹映着殿中烛火。
周识弋撩袍跪伏于地,双手高举接过,“臣周识弋,谢主隆恩。”起身,将旨意妥帖收入袖中。
“兄长不必多礼,君无戏言,再说怎可辜负齐王妃此番胆识与雅志。”
周识弋再行下拜礼,“臣兄告退。”
檐下桂香漫过朱窗,被重帘挡在屋外,临窗软榻锦褥平铺,周识弋侧坐床边,拨开沈玉饶黏在额前发丝。
周识弋低喟一声,温言软语轻唤:“玉饶?辰时五刻,起身用些膳
沈玉饶费力睁开眼,重叠的人影晃得她发晕,勉强眨了三下才驱散眼前湿雾,“识弋哥哥。”
“我在。”
沈玉饶面容疲倦,偏开脸,眼睛落在床头案,言语带着迟钝,“好香。”
周识弋拇指滑过她微凉的脸颊,“是红枣小米粥和蛋羹,我喂你吃点可好?”
“嗯。”
周识弋眉峰展平,托起她的后颈垫上软枕,小声呢喃,“慢些,莫牵动伤口。”
他嘴角噙住淡笑,端起瓷碗,银匙舀粥轻搅,确认不烫才递到沈玉饶唇边。
“来,红枣都煮得软烂,甜味正好。”
目光触及胸前缠着的素色绸布,不由得暗下。
待她咽下,周识弋用帕子轻拭去她唇角的粥沫,转手舀了勺蛋羹,“换着吃,不易腻。”
小半碗下去,沈玉饶皱眉撇开脸不接。
周识弋收回手,指节抵在碗口捻触勺柄,“再吃几口?”
好烦——沈玉饶垂眉摆头,气语绵软,“够了。”
瓷碗搁上木案,叮然一声,她转首碰上周识弋执帕的指端,揩去她嘴边的汤渍。
周识弋拿过软枕衬于她腰后,扶着她靠稳,“消消食儿再睡。”
他在生气?
沈玉饶视线黏在周识弋身上,跟着绕了一圈复一圈。
周识弋捧回一个锦匣,锁扣“咔嗒”解开,明黄的卷轴呈到她眼下。
“这?”舌头绊住嘴,沈玉饶眸子里蹦出星光跃到周识弋眼底。
“圣旨。”周识弋摊开布卷盖在她腿上,“陛下准你自由出入藏书阁。”
沈玉饶摸上冰凉的金纹,字字句句化作眼里的亮色,抬眸望向周识弋,“当真!”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不假。”周识弋拂开她鬓边垂丝,“待痊愈后,随你去。”
风卷着落花滑过十余日,院儿里桂芳渐疏,沈玉饶侧卧在软榻,翻着陈旧的书页。
“王妃,方言欢求见。”
手下的纸边捲折,无声地叹出气:到底是来了。她朝夏悠然看了一眼,重回书文。
“宣——”
“王妃圣安。”
“起来吧。”书本被沈玉饶卷握在手心,半耷下的眼睫遮住冷光,“近日可好?”
“谢王妃挂心,奴婢不敢当。”方言欢手指扣紧托盘,颌首低眉,“娘娘负伤,奴婢今来请罪。奴婢念娘娘喜甜,做了这盅燕窝银耳羹,敢烦娘娘吃下,奴婢任罚。”
“你倒是有心。”
沈玉饶接过瓷盅搅弄,羹匙靠近鼻下轻嗅,余光斜睇——方言欢双手奉着托盘,环髻对着她,动也未动。
甜汤入喉,舌间的苦冽融散。
真没下毒啊。
沈玉饶抿了抿齿畔余甘,眉宇化开——嗯,还不错。
方言欢咬死下唇咽回愈粗的呼吸,绿袖下小臂细颤,指边与盘边打着水滑。
手里压下重量,僵硬的颈背低垂,上方响起清厉的话音——“退下吧,以后行事谨细些,若有下次便自请离开王府。”
“谢王妃恩典,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慢着。”
方言欢刚立直的腿顿步。
“你于宫宴欠我一命,我不求你报,但念你记取,勿又生乱。”
心房“咚”的一振,她敛身避退锦衾间扫过来的眼光,“是,清欢永铭于心。”
“嗯。”
方言欢踩着裙边出院儿,未有一息回望——你予我恩,此生难偿,来世再还。
绿裙擦过门板,跪落屏风前,“奴婢参见殿下。”
“安禄。”
屏风移去,周识弋停笔看向俯跪地上的人,“免礼。”
“谢殿下。”
银铃叮鸣入耳。
“这玉佩从何而来?”
“回齐王殿下,十一年前维扬灵栖寺贵人所留。”
奏折重重拍合于案,周识弋冷嗤出声:“是留?还是偷?”
方言欢膝盖磕上砖地,“殿下开恩,奴婢不敢欺瞒,奴婢五岁时救下一人,此玉便是那人掉落。”
“所以你捡去,又逃了?”
方言欢话未尽,被一句噎住,“是……”
周识弋见其欲言,语锋凌厉飞出,“你可知他是谁?”
“不……不知。”
“你好大的胆子,敢私藏皇家信物!”
威呵震得方言欢周身一凛。
“殿下恕罪!奴婢并不知情。”额头重叩花砖,眼眶干涩。
“奴婢全家被奸人所杀,自己侥幸活下。救人出井后,有人靠近,以为是仇家追至,这才逃走,慌乱之间带走玉佩,实非恶意偷窃。”
周识弋目光沉下,自绞紧的手漫上凝红的瞳仁,语调漠然:“安禄,扶方娘子起来,赐座。”
手抚上腰间香球拨转。
“玉饶同我说,十年前灵栖寺后山你曾救本王出井。”
方言欢袖下攥握扶手的指骨泛白,眼瞳沿着砖纹描画。
“受恩则报,劳方娘子归还玉佩,若有需,尽可提。”
“写殿下恩典。”方言欢急步起身,屈膝双手捧起玉佩,“民女唯有一事——恳求齐王殿下为民做主,还双亲清名。”
周识弋扯住玉佩朱绳抽离她手,揣入袍内,“你且详说。”指腹贴在胸腹按了按。
“民女名为方言欢,乃曾经维扬首富方适存次女。”
宦官安禄为熏炉添置新炭,烟气扑面,方言欢喉间滞涩,焚尽“方家宅”匾额的火光蔓延十一年映现目中……
爹……娘——方言欢扶墙一小只躲在暗角,掌心死捂住嘴,十指掐出红印,眼泪模糊了熊熊烈火。
浓浓的血气仍充斥鼻间,白日父母头落黄沙的一幕不断刺激她的神经。
白纸血字飘坠脚边——
父母膝下:
今遭强权所迫,辱身事贼,断难从命,宁择死明志。
此生未能尽孝床前,来世再报养育之恩。
不孝女方言清绝笔。
她站在那,直到房院燃烬,紫红的手紧攥着阿娘唯一存遗的书信,身后雪地刻留一串脚印。
“你晓不晓得?那方老爷竟是明教叛党,吓煞人哩!”
……
“谁不道方老爷是积善行德的好主儿,施粥舍衣,哪料得背地里干这等勾当,藏得真深哉。”
……
市井街巷言论漫天,滚雪球般压得她透不过气
泪花呛出眼眶,熏香、炭火交织,悬于梁间。
“沈家长子沈晏对家姊欲行不轨,父亲护女心切失手杀人。沈志合身为维扬刺史,以权谋私为儿报仇,给家父安上明教叛党罪名,株连九族,斩首示众。”
方言欢双膝砸地,紫檀地板洇出血渍,“求殿下明察!”
香球停转,周识弋顺着镂空纹路摩挲,“可有证据?”
底下的人垂首辨不清神情,声气寒寂:“并无……但确为民女亲眼所见,家父素来为人宽厚,一生乐善好施,维扬百姓皆知,绝无可能行此阴私构陷之事,请齐王殿下明鉴。”
周识弋空出的指尖轻敲案几。
“沈氏是齐王妃母家,你倒不怕本王徇私包庇,将你就地处决?”
“殿下自十八受命监国,大雍上下无不赞颂齐王殿下清正廉洁,恪守本心,实乃大雍之幸。”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抬眼不见半分怯懦。
“民家遭诬蒙冤,所求无门,惟能仰仗殿下明察秋毫、力护公义之仁。恳请殿下还世道清明。”
周识弋未发一语,香球在手掌镌下缠枝纹,坠回衫间。
“本王承诺:定会查明真相,秉公而断,对枉法之徒绝不姑息。”
沉静的声线,叫人听不出喜怒。
方言欢狠掐虎口,“谢殿下恩典!”额上血痂鲜血溢渗,张嘴尝到满口腥咸。
“退下。”
“喏。”
书房只剩周识弋正坐案前,冰冷的玉佩被掌温捂热,喉间滚出低叹。
“呦!臣民爱戴的齐王殿下也有惆怅之时啊。”
一身皂色劲装的男人从书橱悠悠走出,指间匕首翻飞,依稀可见其衔枝鹤文间凿刻的“程立安”。
“齐王殿下打算大义灭亲?”
周识弋拎起自己肩上的手,丢开。
“真相不明,怎可听信一面之词。”
他看向倚坐桌边的程立安,“况且沈卿为人,你我有目共睹,证据不足,不可妄下断言,且先查探一番。”
“殿下有何指示?”程立安收了匕首,同撑在案沿的左手虚拢胸前。
“带人去维扬走一趟。”
“得令,备好蒲桃酒等着。”
周识弋抽走程立安压住的奏折,拍向他手肘,“快去!”
程立安腰身一拧,奏折拍了个空,“走咯。”
袍子带起风,转瞬消失在廊下。
“聒噪。”周识弋撇开奏折,捏着香球慢捻,眼皮微微鼓动,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掺着脆响散在房内。
玉饶……还在病中,不宜劳形伤神,暂时瞒下吧,待程立安携讯而归,再议后续。
两刻前的正寝殿内,夏子由烘散身上寒气,匆匆奔入内室。
“王妃,齐王殿下将方言欢宣至书房。”
沈玉饶递去茶盏,叠实的纸函压在盏底塞进他手心。
“日日吃粥,对维扬的蜜渍姜甚是想念。子由,代我跑一趟。”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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