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 全员攻略计划

作者:snow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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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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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沙特女士打开家门,天际还是浅而暗的灰蓝色,一轮亮白色的初日在连绵的山下徘徊。秋季的早晨使人神清气爽,就是冷了点,她一面招呼门外的女孩儿进来,一面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早上好,老师。”
      伊莎贝尔脱去外套,挂到挂钩上,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和老女士各倒了一杯热咖啡。然后她抿了一口,嘴里发苦,皱着眉、拿着杯子去了二楼。这时候,她的老师不会跟在后面进入办公室,而是要坐在椅子上,等喝完咖啡、暖好肠胃,才会慢腾腾地回去工作——她如今年纪大了,便不喜欢在秋冬季节过度劳累。
      女孩儿一脚踏入办公室,需要把灯打开。她把已经喝掉三分之一的咖啡放在桌上,接着坐到自己的桌子前、巴沙特女士特意为她添置了一张小巧的单人桌,继续精修昨天的书面作业,或是往后读书。光读是不够的,她得把重要的东西记在脑子里,这正是她选择喝浓咖啡的原因。
      等杯中的咖啡见底,她的早学时间也随之结束,大概是七点半左右。接下来,她就要回家喂费舍夫妇、捡捡鸡蛋,再给妈妈备好早餐。等做完这一切,上午剩下的全部时间都归学习所有。虽然她没有掐着表去做事情,但她每次做同样的事所花费的时间相差无几。伊莎贝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过着规律而高度重复的生活。
      巴沙特女士每天上午会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为她解答疑问,有时是一个半小时、如果她实在是理解不了某个历史人物的意图的话。唯一有一次,对方整整和她交谈了两个小时,因为她上交的小作文实在写得差劲。论据引用不全面没有说服力就算了、这些需要长期积累,但她连最基础的结构都计划得乱七八糟,说着背景、还没分析完就去究因,最后还只写正面评价,忘记辩证思考。这让连续教了她一周格式的老女士气得头昏脑涨。
      不过她也就是气了不到半个小时。没办法、她几十年没教书了,早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无数的耐心送给学生,愿意手把手地教他们改正自己的错误、尽管她年轻时也并没有温柔到哪里去就是了。
      伊莎贝尔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她不能把每个人都视为天才。当初她看中这女孩儿也不是因为见她有多么伶俐,她只是觉得能耐得住性子坐下来看书的孩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是在邓布利多家那个贪玩小伙子的对比下,这种品质更显得尤为突出——想研究魔法史,坐不住板凳可是不行的。
      女孩做完家务,重新回到家里时,会给巴沙特女士带一份早餐。有时是烤面包片、香肠煎蛋和果汁,有时是华夫饼、糖浆和牛奶,总之随她的心意来。老女士用着比自己动手要好千百倍的早餐,思绪不由得飘回之前的那个清晨。
      她想,像伊莎贝尔这样的人应该去霍格沃茨读书,而不是呆在这个相对闭塞的小山谷。
      她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是个哑炮。
      她清楚地记得是九月一日那天,自己被敲门声吵醒。那时天甚至还没亮。她嘴中说着骂人的话,把门打开,却看见女孩儿立在冷风里发抖。她连头发也没梳理,只是在左耳边夹了只发卡,简单地固定住了碎发,而大片的棕色头发还在背后乱舞。
      “你怎么在这儿?”老女士问。
      那群活蹦乱跳的兔崽子不是早该坐火车走了吗?她怎么还在这里。
      “我……”这女孩儿说,“阿不思已经走了。”
      哦、巴沙特女士顿时明白了,她是个哑炮。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邓布利多家的好小伙离开,然后一时间想不开就来打搅她这个老太婆的睡眠!
      老女士指着暗淡的天空:“所以他走了、你就不睡觉了?伊莎贝尔,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女孩儿没说话,但借着里屋的灯光,老女士看见她深深垂下了头。
      可惜她一点儿也不了解这种心情,她早不是十岁出头的人了。她想这女孩儿要么是舍不得对方走,要么是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落寞。可——
      “这算得上什么大事?你不懂魔法,就看不了书了?”
      女孩儿抬起头看着她。
      “孩子!别在我面前哭丧脸,我交代的书你都读完了吗?批注都写了?”
      女孩儿摇摇头,她说:“我……”
      “别说废话!”老女士一把将她拉进里屋,“你也不嫌外边儿冷……既然没事可做,那就上楼看书。魔法史可不管那些有的没的,谁看的书多谁就能得到老巴沙特教授亲自给予的、一个大大的‘杰出’!”
      她几乎是把女孩儿推进了办公室,她回头说:“我会努力的,老师。”
      “光说不练假把式。如果你明天交的批注还是一堆主观感受、抒发自我、没有半句客观事实,我就拿扫帚把你赶回家去。”老女士说完,转身离开,把房门轻轻合上。
      她之后睡了一小会儿,但由于常年养成的生物钟,依然是早早地起了。然后她走到二楼,推出一道门缝,望见灯光下、女孩儿趴在桌面,枕着胳膊睡着了。老女士这才放心地打开门,走了进去,给她披上一条毯子,以免她被凉风冻坏身子。

      地上胡乱地丢着几个纸团。
      她无声地念了个咒语,其中一个飞到手心里,她展开大致看了看。
      ——伊莎贝尔远比她自己所想的更有潜力。
      这潜力的名字并非天赋,而是以无数次失败换来的长进。
      /
      伊莎贝尔从椅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臂和腰背。到中午了,她准备回家休息。她本来打算在巴沙特女士家里小憩,但今天下午她要去找阿不福思和阿莉安娜玩。他们俩似乎完全不受影响,阿不思走了,该怎么高兴还是怎么高兴。倒不是说这两个孩子没心没肺,而是阿不思不常陪伴他们,他们就不像伊莎贝尔那样的“离不开他”。
      “我不是‘离不开他’。”伊莎贝尔瞥了一眼阿不福思,说。
      她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依赖任何一个人,因此不存在“离不开谁”这一说。
      “是吗?”阿不福思把切好的苹果递给坐在女孩儿旁边的阿莉安娜,故意说,“那……是谁哭了一晚上,哭得眼睛都红了?”
      伊莎贝尔否认:“是我看书看太久了。”
      男孩儿“啧啧”两声,瞧啊、又一个“走火入魔”的翻版阿不思大学者。
      伊莎贝尔不想理他,问阿莉安娜:“我们之前讲到哪里了?”
      她打开手中的故事书,记得大约是到四十三页。
      “唔……”小姑娘揉揉眼睛,没有回答。
      “安娜,你是不是又困了?”
      阿莉安娜点点头:“对不起、伊莎,可以下次再讲给我听吗?”
      伊莎贝尔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困了就睡会儿吧。”
      阿不福思却显得格外紧张:“安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坎德拉夫人现在不在家。
      直到小姑娘咕哝着说“没事”,他才恢复先前的模样,只是没那么悠闲了。
      伊莎贝尔隐约觉得不对劲。自从秋天开始,阿莉安娜总是犯困,好像永远睡不饱似的。之前有几次,她的故事讲到一半,她就靠着她的肩膀睡了起来。不、那种状态……应该用“昏迷”来形容才合适。她试图叫醒她,她竟然也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她逐渐意识到,小姑娘本来就苍白的皮肤愈发苍白、白得刺眼,眼下的青黑色也被衬得更加明显。
      “我觉得安娜需要喝点利于睡眠的药剂。”
      这样不规律的睡眠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但阿不福思却一反常态:“别多想了,伊莎,她只是太累了。”
      真的只是太累了吗……?
      伊莎贝尔想。

      -
      “专心不了就出去,你这样是在浪费我的纸。”
      伊莎贝尔回过神来,笔杆随之掉在桌面上,砰的一声。
      “老师、我……”
      “伊莎贝尔,你太吵了。”
      巴沙特女士扶了下眼镜,打断她的连篇解释、她从来不喜欢听废话。伊莎贝尔作为她唯一的学生,整个上午都魂不守舍,把手里的书翻得啪啪作响,却也不知道究竟是看进去了多少东西。
      女孩儿及时闭嘴,安静一阵才缓缓地、好似下定极大决心般地说:“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等等——”老女士拖长了音,叫住对方。而后,她放松脊骨、向后靠住椅背,同时取下眼镜,用手指轻柔眉心,“说说看,遇上什么事情了?”
      伊莎贝尔首先以沉默回答她。
      “你知道我其实没兴趣听这些琐事吧?”
      老女士并不很好奇,自然也无所谓女孩儿愿不愿意倾诉。
      见她即将要回去工作,伊莎贝尔才说:“我想熬制魔药。”
      说完,她就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老实说,她不敢去看老师的表情,她怕对方觉得她是个一心二用的学生。但她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情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因为——
      【亲爱的玩家,游戏:恋与巫师现已更新至最新版本,点击面板即可查看新增功能介绍。温馨提示,请认真查看说明,祝您游戏愉快。】
      是的、就在伊莎贝尔全身心地沉浸在戈德里克山谷惬意的生活中,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游戏玩家的时候,系统像是为了提醒她这一事实,故意发布最新公告、而且是以轰炸般的方式向她的大脑输送了整整七页的更新说明,不看还不行。于是,伊莎贝尔的眼睛被久违的粉红色面板刺得睁不开,顶着难受读完了每一个字,心想这可能就是她朋友说的“少女心”吧。
      更新说明的绝大部分内容可看可不看,但里面有几点非常重要。
      游戏系统补充了相当多的资料,查看特定人物时不仅会显示出对方已知的简单资料,而且、终于能看到具体的好感数值了!除此之外,伊莎贝尔还找到了与自己相关的面板,上面记录着游戏进度、数值属性以及任务情况,其中最重要的是【魔力值】一栏。
      她看见自己目前的魔力值只有满值的三分之一不到,所以身份还是哑炮。而这点恰恰体现出新系统的优越之处,它对“如何提高魔力值”进行了详细解释:伊莎贝尔不仅可以靠完成特定支线任务,还可以通过提高自身属性来实现这一目的。她的属性点包括但不限于魔法史、黑魔法防御术、神秘学、魔药学……总之全部和个人能力相关,完全按照巫师的标准来评判,无关她美貌与否,只关乎她是否智慧、是否强大。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伊莎贝尔发现自己的【魔法史】数值在缓慢增长,大概是每天涨一到两点,如果巴沙特女士认可了她的作业,会一口气涨五点、不过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就对了。直到最近,数值再也不涨了,或许是代表着她的学习进入了平稳的新阶段,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有所突破。
      这难免令伊莎贝尔有些沮丧,她近来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一方面是对魔力值的渴望逼迫着她要不断学习,她觉得自己正被一只狮子追赶,一旦停下脚步便会丧命狮口,不由得焦急起来。另一方面是,阿莉安娜的状态也让她提心吊胆,更别提那个她至今还未完成的支线任务【让阿不思·邓布利多倾诉秘密】。她的直觉告诉她,或许阿莉安娜就是他心中的那个秘密。
      伊莎贝尔整个人如同陷入一团迷雾,看不清方向。
      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这半年多的时光使她的内心充满阳光,如今却遇上阴霾。不过她相信困难只是短暂的,没有什么是努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么就加倍努力。在此之前,她得好好理清自己的思路,调整好心态——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前往梦想中的霍格沃茨。伊莎贝尔正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经过慎重考虑,她认为自己可以尝试拓展学习魔药学、毕竟魔法史的学习进入了瓶颈期。她在老女士的藏书馆里找到了基础魔药学实践及理论,上面介绍了几种简单魔药的详细制作方式。因此,她计划先去收集相关材料(它们都很常见),然后请求镇上的药剂师让自己借用下坩埚和其他器材。并且,出于私心,她希望自己能给阿莉安娜熬制出一种有促进睡眠作用的安神剂。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成功说服药剂师,否则免谈。

      直到今天早上,她还在思考说辞,便走了神,接着是被老师当场戳破。
      老女士听见她说自己想熬制魔药时,眉毛挑了一下。
      “为什么?”她问,“你觉得魔法史重复又无聊、用不着钻研?”
      伊莎贝尔连忙说:“怎么会呢,老师,我只是……”
      “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巫师后裔。”
      女孩语气恳切,目光坚定。
      “嗯、年轻人……”老女士感叹般摇摇头,起身走向门外,“别那么紧张,伊莎贝尔,我刚才是开玩笑。你确实应该像他们一样多学点课程。来,跟着我。”
      “我有好几年没上过这儿了。”
      巴沙特女士用咒语打开了通往三楼小隔间的门。伊莎贝尔此前从未去过,她还以为那儿是每户人家都会有的杂物室。但登上最高的台阶时,她才明白自己简直大错特错,这儿根本不是杂物室,而是一间摆满了玻璃器皿、花草植物还有一口大坩埚的实验室!
      伊莎贝尔惊讶地说不出话,老女士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这些东西放着就是垃圾,要是你来练习倒算有点用处,我也不准备扔了。”
      伊莎贝尔走近墙上的挂柜,木架上摆满了玻璃瓶,里面盛有各色液体,看不出时间的沉淀,闪闪发亮。她不禁扭头问:“这是您什么时候熬制的?”
      “我?”老女士爽朗大笑,“伊莎,我上学时最讨厌的就是魔药学!”见女孩满脸好奇,她继续说:“这些都是我侄孙子的‘杰作’,这地方就是他的秘密花园。”
      “侄孙子?您以前没有提起过他。”伊莎贝尔知道巴沙特女士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孤身一人。她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位神秘的“侄孙子”。
      “就是个自大的金发小混蛋,不提也罢。”虽然老女士嘴里说的是骂人的话,但脸上却带着柔和的微笑,那是人想起美好回忆时才会浮现出的微笑。伊莎贝尔笃定她一定很喜欢这位先生,她的脑海中也连带着出现一个温柔而幽默的绅士形象。
      “他会在今年的圣诞夜上门拜访吗?我得感谢他才行。”
      “谁知道呢?我有四五年没见过他了……”老女士的笑容消失了。
      “哦……”伊莎贝尔在心里埋怨自己说错话,“他一定也想回来见见您,只是工作太忙了。如果您能寄封信出去就好了。”
      “不、这儿可没他什么事。既然是我的家,那就是我说了算,你只管安心做你的练习就好。不过话得提前说明白,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你有不懂的就去问罗伯特那个老家伙。还有、如果之后你的写作水平比现在还烂,我就找人把这堆垃圾处理掉,你永远也别想碰什么魔药学,听明白了?”
      回答老女士的是一个厚实的拥抱。
      伊莎贝尔的手臂绕了她一圈,把人紧紧抱住。
      “谢谢您。”伊莎贝尔觉得自己可能要哭出来了。
      “别、我可受不了……”话虽如此,老女士还是同样地抱住了女孩儿。
      ——她那不过十岁的侄孙子怎么会记得给她写信?今年的圣诞夜注定不会有他在场,但如果有伊莎贝尔,壁炉里的火焰就依然明亮,宽阔的屋子就不再孤单寂寞。围绕着她的一切事物都会变得温暖而敞亮。

      -
      罗伯特先生是镇上唯一一名在职药剂师,年纪很大了。他也是一人独居,住在一幢外漆褪色的房子里。这间房子既是他的家、又是他的店铺,临近山谷后面的那片树林。正常来说,这位置略微偏远了些,与镇子中央还有段距离。人们去医生那儿看完病,还得跑到他这儿拿药剂,一来一回,更别提有时候拿不上现成的药,得来两遭,着实痛苦。但所有人都对他的药赞不绝口,但凡喝过一瓶就药到病除,绝不需要再喝一次。
      伊莎贝尔穿过林间小径,来到这幢旧式老屋的门前,手中的信封因为与手心长时间接触而发热发软。大门紧闭着,她笃笃地敲了几下,没人响应。
      “——做什么?我今天休息!”
      伊莎贝尔被身后乍响的声音震得抖了一下。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先生带着背包向房子走近。他的身板看起来十分硬朗,尽管头发全白,眼神之中还闪着坚毅的目光。
      伊莎贝尔向他打招呼:“您好,先生。”
      对方一边走近一边说:“回去吧,我今天不熬药。”
      “我找您不是为了药剂。”伊莎贝尔递出那封信,“这是巴希达·巴沙特女士给您的信。”
      罗伯特先生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打开信封。在刚刚掏出折叠好的信纸时,他问女孩儿:“她那条老腿又不中用了?”
      伊莎贝尔摇摇头,这动作不代表否认,而代表、她恐怕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因为她不知道老女士在信里具体写了什么,对方只是说叫她送信。接着,她听见罗伯特先生冷哼了一声:
      “这儿的人就算得病,也无非是些感冒发烧、上吐下泻。你想学魔药学,连皮毛都学不到!充其量就是变成个只会制作低等魔药的药剂师,对、就和我一样……”说着,他打开家门。
      一进屋,伊莎贝尔的鼻腔瞬间溢满浓烈的味道。这味道混合了花草的清香和药水的苦涩,定睛一看,原来是源自前厅中央的坩埚里那正冒泡的绿色液体。罗伯特先生进入前柜,把背包放在柜面上,问她:“你要熬什么?”
      “呃……”伊莎贝尔急忙把一同拿来的书撑开放到两人中间,又特意调整好摆序,把正面那头朝向罗伯特先生,指着其中的一幅成品图说:“我想先练习最简单的这个。”那是一种最初级的、具有治疗效果的魔药,可以治愈轻微的外伤或是头痛。
      哪知对方却说:“对哑炮而言可没有‘简单’一词。”
      伊莎贝尔雀跃的心情立刻如冰冻般停滞了——他怎么会知道?
      “看来你不清楚她在信里说了什么,”老先生扫了一眼书上的配料表,便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找相应的材料,说:“如果你是真心想学习这门课程,我劝你不要把它想得太过轻松。我对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多余的看法,只是、你得明白自己跟那些‘正常人’比起来,即将要面临的困难有多么超乎想象……”
      “你来晚了。我只剩下一根鼠尾草了。”罗伯特先生用牛皮纸把材料裹住,交给伊莎贝尔,“要么你等一周、我下礼拜才去远地采药;要么你自己去山谷后面的树林里找,不过新的可能还没长出来。”
      伊莎贝尔把唯一的鼠尾草攥在手里:“谢谢您,我会先试着去找一找。”她想巴沙特女士一定和这位先生保持着良好关系,写信请求他、他才会这样帮助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承担着很重的期望,这感觉不赖。
      第二天,伊莎贝尔问阿不福思可不可以帮她找鼠尾草,这男孩儿爽快答应了。他觉得他们两个自相识起,好像总是在找些花花草草的,先是为了阿莉安娜,后是为了伊莎贝尔,反正奇怪得很——千万别哪一天把山谷薅秃了,不然他罪过可就大了。
      “不是我说、这花怎么长得一点特色都没有?这儿到处都是紫色的花!”

      伊莎贝尔正蹲着身子仔细对比不同的花,听见阿不福思的抱怨,她眼神动也不动地、有些敷衍地说:“这也不能怪它。”她正看得眼花缭乱,被一道绵软的声音吸引走注意——
      黑色的猫儿睁着蓝色的眼睛望着她。
      “嘿、小家伙,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好吗?”
      伊莎贝尔熟练地抚摸起它,逗弄得它不断发出呼噜声。
      阿不福思惊呼:“怎么老是你?”
      他怀疑自己的生活是不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循环。
      猫儿蹭了蹭伊莎贝尔的手背,然后探着脑袋闻她手里的鼠尾草。没想到,它用嘴巴叼着这根唯一的、鼠尾草,窜身便跑。女孩儿腾起身去追它。但猫儿的速度并不快,它好像在故意地引导她去向某个地方。当伊莎贝尔看见一个山洞时,才恍然反应过来。
      猫儿在山洞口转了几圈,把鼠尾草放到地上,抬头盯着她。伊莎贝尔在洞口外的石头缝中发现了新长出的鼠尾草,它们的花瓣还沾着露水,弥散出特有的香味——它再一次帮了她的大忙,她的感激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伊莎贝尔抱起她的小幸运星:“来吧、你必须得尝尝我亲手做的鱼。”她往回走,在半路上才遇见追过来的阿不福思,他满头是汗,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一转眼你们就没影儿了……”要知道,他刚才正怀疑人生呢。
      她把手帕给他,径自往镇子的方向前进。
      阿不福思在背后叫她:“伊莎!我们不找那个什么什么草了吗?”
      她只是侧着半边身子回头,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紫色花束。
      伊莎贝尔把找到的鼠尾草分成了两份,一份用作魔药练习,一份送给阿莉安娜放花瓶、毕竟它们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先去到邓布利多家,这次小姑娘没有睡觉,而是坐在院子里给盆栽浇水。有几盆放在高架上,她就踩着小板凳、这还不够,又拼命地踮起脚丫才把壶口对到泥土上面,手一斜,却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好了好了,您还是休息着吧,我来——”阿不福思一把将人提下来,一边露出嫌弃她笨蛋、“我没脸看”的表情,一边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水珠。阿莉安娜可能是感觉到什么,二话不说把壶口向下,水哗哗地倒在她哥哥的裤面和鞋子上。
      “阿莉安娜·邓布利多!你真是出息了!”阿不福思郑重地叠起袖子,露出胳膊,然后捏住她右边的脸蛋向外扯。伊莎贝尔看见小姑娘眼里飞速蓄满了泪水,拍掉阿不福思的手,又轻轻地给她揉脸,哄着人说“不哭不哭”。阿莉安娜则扑进她的怀里呜呜呜。
      然后阿不福思也跟着呜呜呜,当然了他是假装的。他夸张地用手背擦着眼睛,抽着气、捏着嗓子说:“你们都只关心‘可恶的’阿莉安娜,有谁会在意可怜的阿不福思呢?”
      “差不多得了。”伊莎贝尔笑着推了他一下,把人打回原形。玩笑过后,她把紫色的花拿出来送给阿莉安娜:“记得感谢我的小幸运星。”
      ——然而,当她要介绍这只猫儿时,却看见它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竖瞳里满是惊恐。

      -
      猫儿的耳朵竖起,身体向上弓起,四条腿犹如紧绷的琴弦,尾巴也不再悠悠地晃动。原本柔软的皮毛好似变成刺猬般的芒刺,每一根都打起警惕、严阵以待。它那蓝色的猫眼瞪着伊莎贝尔所在的方向,不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
      “它看起来不对劲。”阿不福思说。
      伊莎贝尔安抚好阿莉安娜,走向猫儿。“你还好吗?”就在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它的时候,猫儿迸发出一种尖锐的鸣叫声,同时咧嘴、显出两颗对称的尖牙。它们从外观来看,杀伤力丝毫不亚于毒蛇的尖牙——伊莎贝尔想它是受了惊,却想不到具体是什么东西刺激了它。他们非常安全,甚至也找不到任何危险因子。
      她只好竭尽所能地让它冷静下来:“是我、伊莎贝尔……我们现在正在邓布利多家,这儿什么也没有。别担心,好吗?”
      猫儿依旧是瞪着她,不肯放松。但它也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仅是维持着姿势,一人一猫僵持着。伊莎贝尔则让手靠近它,速度极缓极缓,每走一点就停下来试探它的反应,见它并不反对才继续靠近。最后她终于碰到了它的身体,顺平它炸起来的毛。
      “没事了。”伊莎贝尔抱起猫儿,对阿不福思和阿莉安娜说,“来见见我的小幸运星。”男孩儿可不觉得它有多新鲜,就回屋里准备换一条干燥的裤子。而小姑娘很喜欢可爱的动物,重新展露笑颜,凑到跟前盯着这只和她一样是个头小小的猫儿,眼睛里的光闪啊闪的。
      但它对着她露出了尖牙。
      小姑娘瞬间低下头,表情有些落寞。
      伊莎贝尔敲了下它的小脑袋:“友好一点。她叫阿莉安娜,是我们的朋友。”猫儿这才收起一副臭脸,不过神态仍然冷硬。但小姑娘已经很满足了,她问:“伊莎,它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它是你的,你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呢?”
      “不、安娜,它不是我的。”
      听见这句话,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这时传来女人的笑音:“伊莎,我中午做了烤鱼,你得留下来吃饭。”
      伊莎贝尔扭头——是坎德拉夫人,她站在门口,还围着一条洁白的围裙。女孩儿向对方表示了感谢,然后颠了颠怀里的猫儿,对它说:“这下你可有口福咯。”

      不知为何,它的运气总是好得出奇,好像一遇到它、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要么说它是自己的“小幸运星”呢,伊莎贝尔开心地想。
      坎德拉夫人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几个孩子坐在桌边,他们的位置和彼此第一次吃饭时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伊莎贝尔的对面少了个人。她正把肉送进口中时,坎德拉夫人忽地站起来,说着:“哦、我差点忘了……”她回到房间,出来后手中多了一个小型包裹。
      “伊莎,这是阿不思寄给你的。”
      女孩儿惊讶地接过。她本来早想要给他写信,可是她不确定收信位置到底写哪儿,会不会必须详细地写到哪间寝室?于是这件事就暂且被搁置,如今倒是被这包裹提醒了。
      “伊莎,请原谅阿不思一时的粗心。他跟我说,他竟然忘了你家的门牌号,不然猫头鹰会亲自把它送到你手上的。他还说,一想到你看见包裹时的表情、对、就是这样,便忍不住想笑。”坎德拉夫人笑着催促她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里面有一封信以及一本画册。
      伊莎贝尔打开信,阿不福思好奇地靠着她的肩膀想要一起看,被坎德拉夫人制止了。她不赞同地拉住他:“阿不,这是你哥哥只写给伊莎一个人的信。”男孩儿随口道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还是忍不住问对方写了什么。
      信的开头如下:
      “亲爱的伊莎,此时此刻、我坐在教室里给你写下这封信。还记得我们俩‘过生日’那天所进行的对话吗?如你所说、我现在已经是格兰芬多的学生了,由此我确信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你更加了解我。”
      “到达霍格沃茨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在礼堂听校长讲话,然后参加分院仪式,最后一同围着长桌用餐。大家都十分热情,所有人像是一家人开心地聊起天来。我被左右两边的同学同时搭话,只好来回地转头接话、脖子都险些错位了!还有,如果你站到礼堂抬头仰望,看到的不会是天花板,而是一整片璀璨的星空。我画了自己最喜欢的几处地方、也包括这片星空,希望你看到它时能够体会到我那晚的奇妙心情。”
      “晚餐结束后,我们排成长队跟着级长回到各自的寝室。我必须得说、想找到寝室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有能够自由移动的楼梯给我们增加难度。我便觉得用‘迷宫’来比喻霍格沃茨也未尝不可。回到宿舍,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抽出时间给你写信了、我恨不得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你——但舍友们开始互相介绍,我又加入到新的对话中。没想到这封信直接被我一口气拖到了现在……如果不是奥利弗的话,我很可能会继续忘下去。抱歉、每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话说回来,奥利弗是我的舍友,一个充满活力的运动健将。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早上,我看见他坐在床上,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似乎很是苦恼。他说他担心自己和一位朋友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对方去了斯莱特林。他提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你,想到曾经拂过你脸颊的那阵风。我吓坏了,我想起自己已离开数月,却连一封信也没有寄出!所以我一进教室就开始写这封信,想要写的话像喷泉似的涌出来,手也跟不上思绪,请原谅我的字迹过于潦草了……”
      伊莎贝尔翻到下一页,眼睛还没有往下看,她听见阿不福思感慨:“真想现在就去霍格沃茨……人那么多,一定很热闹。”那儿也是她无比向往的地方。她说:“再等两年就好了。”
      ——是啊、你只要再等两年就好。伊莎贝尔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信纸,却听见砰地一声,对面的一张碟子应声而裂,碎片四溅。

      伊莎贝尔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感到硬粒划擦过手臂上的软皮。等盘子全部变成碎片落到地面时,她放下胳膊,看见小臂内侧多出两道长而纤细的血线。雨滴大的血珠在线的一头凝成胶状,被她用拇指抹去了。
      几个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对、对不起……”阿莉安娜如同淋了雨般颤抖,瘦小的肩颈随胸膛上下起伏。她的嘴唇不断翕动,伊莎贝尔知道她是在说“对不起”。从未有哪个时刻,伊莎贝尔觉得她的脸色竟是如此苍白,好像冬日的雪、等不及日出便要消亡殆尽。
      阿莉安娜流下眼泪,声音受惊般晃动着:“阿不、阿不也要像阿不思那样离开我吗?伊莎?妈妈、妈妈、对不起……我……我一个人,他们会……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她用掌心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仿佛听见来自黑暗的呼唤——
      那是嘲笑声、吵闹声、辱骂声、尖叫声。
      听啊,猫儿张嘴吼叫、逃走了。
      头顶的吊灯嘎吱嘎吱作响。
      “安娜!”坎德拉夫人拥她入怀,抚摸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头发,“妈妈永远都在你身边,妈妈一直都在。别怕,安娜,别怕,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伊莎贝尔起身要过去,却被拉住手腕。
      她回头,阿不福思朝她摇头。
      他说:“别去。”
      伊莎贝尔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她待在原地?阿莉安娜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可他却要她什么也别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痛哭流涕?难道他的心里一点也不为之焦急、不为之难过吗?他们怎么能只是站——
      “小心!”
      吊灯砸向桌面。伴随毁灭的噪音,一股力量将伊莎贝尔扯倒在地。距离她几十厘米的地方,地板的表面向内凹陷,显出被重物压迫的痕迹。满地都是吊灯残片,把透过的太阳光线折射成五种颜色散向四周。光晕又相互混合、融成光带映在阿莉安娜的脸上。她那张无色的脸终于不再颓败,呈现出一幅迷乱而吊诡的油画。
      直到,仿佛是要撕裂空间的、极具攻击性的红色冲破一切界限,从她的太阳穴汩汩而出,河流般蜿蜒而下,淌过鼻梁的山脊,汇入下颌,一束束崩落。那红色不仅是她的鲜血、更是她的生命。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的眼珠仿佛被刺伤,揉着眼眶,越过废墟,走到坎德拉夫人和阿莉安娜的面前。她断然不会料想到自己的声音出奇得平稳:“我去叫医生。”
      “不、伊莎。”
      为什么?伊莎贝尔看着坎德拉夫人,她、她不明白。她望向对方怀中的阿莉安娜,感到她是如此脆弱,好比残缺翅膀的雏鸟、只得在成鸟的庇佑下胆战心惊地长大。
      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阿不思是,阿不福思也是,还有她面前的坎德拉夫人——他们心中究竟埋藏着怎样一个秘密,她不敢想、她不敢想啊,她怕自己被未知的命运狠狠地扇个巴掌。可她怎么能不去想?那是她所在意的、如同家人般的存在,那是她可爱的小妹妹、她的阿莉安娜——
      “听我说、伊莎,她年纪太小了,暂时还驾驭不了自己的魔力,这再平常不过。你不需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不想你的心情因此低落。原谅我还得照顾安娜,让阿不带你去看医生,给手臂上点药膏,好吗?”
      坎德拉夫人是笑着跟她说话的,但伊莎贝尔看得出来,她的笑容是故作轻松,她的眼里满是哀愁,她又变成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忧郁模样。伊莎贝尔在孤儿院长大,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泪水与叹息。她确定对方在说谎、尽管那是为她考虑的善意谎言。
      “阿不!”坎德拉夫人叫着男孩儿的名字,“告诉我、你能确保伊莎没事,对吗?”阿不福思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握住伊莎贝尔的手,说:“走吧。”
      他们走出家门,朝医生的住处走去。

      伊莎贝尔被拽着向前,“你知道阿莉安娜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
      “阿不!你说实话,安娜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男孩儿甩开她的手。
      “我担心她!”伊莎贝尔的双手放在他的肩头,语气满是哀求,“阿不,我担心她……求你,别让我胡思乱想。”可阿不福思甚至没有直视她,“我不能说。”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像是漏气的气球,骨头疲软。她虚脱地向后退了几步,背部抵住街边的一道墙壁,滑落在地。那张旧照片,那个陌生的男人、他们的父亲?还有阿莉安娜的嗜睡症,她不受控制的魔力,她的恐慌、她的疲倦,秘密……她感觉自己离真相那么近,那么远,她知道这么多线索,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她倍感无力,把头埋在手臂围成的密不透风的房间中,近乎窒息的闷热催生出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她多想永远地沉浸于此。
      啊、有人摇晃她的肩膀,她听见对方不停叫她的名字。
      “伊莎!”阿不福思冒着火气,“你起来!”
      他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他希望她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伊莎贝尔不想动脑筋,她好像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她倏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记得院里有个年纪很小的孩子、一个女孩儿。然后是,记不清从哪天起,她跟她说“伊莎姐姐、我的心脏痛,我的心脏好痛哇”。她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那时候说的什么?伊莎贝尔绞尽脑汁地想,她闭着眼睛,想要回忆起那孩子的脸庞。可除了对方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外,再也想不出其他了。后来她就死了,护工说是得了病、没得治,就那么死了。如果她当初早点察觉到她不是开玩笑,早点让大人送她去医院,一切还来得及吗、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阿莉安娜也会死吗?
      “伊莎!”
      她的胳膊被阿不福思用力扯下来,她当然是没力气阻止他。
      “伊莎,看着我,醒醒!”阿不福思大声说,“听着、去问阿不思。给他写信,你知道他在哪里。我不能说,我答应了妈妈,但他可以!”
      伊莎贝尔的意识回来了,是啊、还有阿不思。她得回去拿信,信上有他的详细地址。女孩儿起身便跑,跑得肌肉酸痛、喉咙哽咽,跑到木桌前,仍旧看见乱七八糟的场景,坎德拉夫人和阿莉安娜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在椅背下面找到了那封皱皱巴巴的信。
      幸好,信封完好无损,寄信人那栏写着阿不思的寝室号。
      可她又听见一道沉闷的声音,好似在极力冲破阻碍朝她而来。
      她循声,往里面的房间走。这房间应该是属于坎德拉夫人、或者阿莉安娜,里面空无一人。伊莎贝尔看见向下排列的台阶,通往地下室,这是每户人家都会有的结构。但,她听见自己的心悬在一张网上砰砰地跳,提醒她千万不要靠近那扇紧闭的大门。
      伊莎贝尔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下走。每走一步,她就想象自己可能会经历什么、看见什么,她预先在脑海演绎着种种画面,又是战栗又是紧张,腿骨充满泡沫,牙齿咯咯打颤。最后的最后,她贴近那扇门,她竟然听见——
      阿莉安娜的哭声!
      她在叫“妈妈、妈妈”。她在另一边暗无天日的世界、把门敲得来回地晃。可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里,因为无形的锁链禁锢着她的手腕,碰撞着门、清脆地响。
      伊莎贝尔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自己心脏碎掉的声音。

      -
      自阿莉安娜被关进地下室后,伊莎贝尔再没能见到她。
      那天,看见坎德拉夫人从大门另一边的世界走出来时,她还能说什么呢?语言已无法描述她的支离破碎,那么、暂且让泪水代替它们作答吧。两人的泪水映照着彼此的面容,又是一场大雨。女孩儿到底是承受不住,转身逃跑。她于慌乱中写下寄给阿不思的信,并祈求自己尽快收到回信、趁她把心脏一块块粘起来之前。
      她重新找回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阿不思离开的前几天那般,整天把自己关在封闭空间里,不是看书就是写作。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多了个选择,还可以熬制魔药。这让她稍微好受了些,认为自己的生活至少有所改变。于是她耗费全部心神来制作基础药剂。
      伊莎贝尔完成上午的魔法史功课,来到三楼的实验室。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练习,但她依旧看着书、按照步骤仔细制作,没有任何自由发挥的成分。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做出一管样品,又冷却了三十分钟。然后,她用处理药草的小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是的、那儿还长着无数道类似的伤口,这是衡量药效的标准。如果成功的话,它们会在一分钟内消失,连疤都看不见。
      伊莎贝尔晃了晃试管,药剂呈现出浓稠的质感,颜色发紫、毕竟她煮了足足三颗鼠尾草。但这东西的味道不好闻,完全想象不出它竟然是以芳香的药草为引。伊莎贝尔捏着鼻子,一仰头,把紫色液体灌入腹中。
      ——她恶心得想吐。她甚至感觉液体腐蚀了食道,一团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堵在那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很可能是她被灼伤的肌肉组织混合而成的糜肉。
      她强忍住不适感,盯着自己的手臂,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一秒钟。
      大约五分钟之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代表她失败了、而且是再一次失败。
      伊莎贝尔还来不及沮丧,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飞奔到窗户边,伸长了脖子将头探出窗外,止不住地干呕、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呕出来。不过她实在也没东西可吐,因为她差不多有两天没有好好吃饭,胃里除了酸一无所有。
      迎面吹着冷风,她感觉好极了。
      紧接着,大脑蹦出个与之相关的念头——冬天来了。
      伊莎贝尔想躺到沙发上睡会儿觉,可她无法放任自己不去做成那瓶魔药。所以她飘着步子回到坩埚前,往柴垛里添了几根木头。她先用水漱了漱口,才去喝水。冷水的温度让她的肠胃纠结在一起,她顿时感到拧痛,但这份疼痛令她保持清醒、她便乐意这么做。
      这是她第八次从头开始做无聊且重复的步骤。
      她口中念念有词,手上的动作不停:第一步,将鼠尾草的茎部切除,只留花穗。她熟练地用小刀刃面滤出成串的紫色花朵。第二步,往坩埚中加入五百毫升的水,烧至沸腾。她提前烧好了。第三步,停止加热,放入鼠尾草,利用余温煮至水体变成浅紫色。伊莎贝尔便去移动坩埚,却忘了拿干布垫手!
      坩埚掉落,白色的水蒸气升腾而起,被女孩儿的尖叫扰散。雾气之中,伊莎贝尔的左手腕至肘部的侧面皮肤被烫得成熟,表皮冒起密密麻麻的气泡,一个挨着一个。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多余的叫声挤了回去。然后她弯腰捡起坩埚,放回原处。
      这时候,巴沙特女士进来了。
      “伊莎贝尔,你在这儿搞什么名堂?刚才是什么声音?我都听到了。”
      “对不起、老师,吵到您了。”女孩儿不假思索地将胳膊背到背后。
      老女士当然察觉到这个动作,她是腿脚不好、又不是眼瞎,地板上还有一滩未干的水呢!她走到女孩儿面前,命令道:“伸出手来。”
      伊莎贝尔这才露出手臂上的伤,正好是新伤旧伤一起亮相。

      老女士怒得气都喘不上来,呵斥:“你这是做什么?熬个魔药还要用人血熬不成?!”
      伊莎贝尔深深地低下头,不敢看对方。她早做好了面对下一轮风暴的准备,老师一定会狠狠责骂她的,为她的轻率、也为她的粗心。但,她没想到,巴沙特女士只说了刚才的一句话,之后便拿出魔杖,对着伤口施展了个有治疗效果的魔咒。
      “谢谢您。”
      “别做了,去帮我给罗伯特送点东西。再叫上邓布利多家的那个小子,你们就顺路去树林里散散步、说说话,总这么耗着迟早要坏事,知道吗?”
      尽管老女士的语气生硬,无疑却是在关心她。
      伊莎贝尔拿了一瓶陈酿葡萄酒和一块乳酪出门了。
      她没有找阿不福思一起去,她想一个人走走。
      此时是下午四点。远处的天空是灰色的,雾霭苍茫。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暗淡,只有松树还保持着翠色。然而那翠色掺杂了太多灰尘,就变成发霉般的深色。偶有几只乌鸦掠过。空气是冷的,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浸润在水中。
      不知不觉到了罗伯特先生的家。
      她敲了敲门,又一次、无人响应。
      她只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抬头仰望天空。她又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犹如一缕白烟,模糊的边缘舞着细丝,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最后销声匿迹。她如今已习惯了等待,几乎每件事情都需要耐心地等待——无论是去霍格沃茨,还是坐在这里等罗伯特先生回来,亦或者是——等待阿不思的信穿越山川湖海。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一声“又是你,小姑娘。”
      她只知道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又麻又僵。
      罗伯特先生和之前一样去了林里采药。如果可能的话,伊莎贝尔想向他请教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失败的缘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把熬药想的太过简单,对她而言,这件事比研习魔法史更要来得艰难。老先生叫她当场再做一遍,这是她正式的第九次练习。
      对方一把合上她的书:“如果你现在还要靠这本书过活,那我劝你趁早放弃吧。”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依循着记忆,速度仍然不快。不过老先生在一旁观看,没有说半个不字,直到她把坩埚从火架上移除,正要将鼠尾草放进去。
      “等等、就是这里。”罗伯特先生出声了,“温度不对。这时候的水温太高,草的汁液还没汆出来就全挥发了,放了等于白放。你得等它凉到恰好暖手、不烫手的程度再放。就这一步,重来。”
      第九个成品是透明的淡紫色,无沉淀,闻起来像是新鲜的鼠尾草。这次、伊莎贝尔不需要用伤口来证明药效,因为罗伯特先生亲口说她成功了。她看到游戏面板上的魔力值又涨了一小截,心中浮现出久违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便笑了。
      她向对方告辞,推开门,迎面吻上风吹来的雪花。
      就这样、伊莎贝尔·卡特等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却没能等来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第二封信件——今天是她翘首以盼的第二十四个早晨和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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