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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那句“当年”,把时间一下拉得很长。
木本华目光微敛:“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性一直很好。”他平静地说,“尤其是亏的地方。”
“我没欠你。”她接得干脆。
“我知道你不这么想。”他淡淡,“你那时候选择你前夫……嗯……我猜你们在走离婚手续?是对的。”
他用的是“对”。
而不是“可以理解”。
“你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温韬说,“你自己的奖学金,最多撑你一个国内研究生。你要往上走,只有一条路——有人替你把门打开。”
“他替你打开了。”
“你在美国读书、进实验室、累积履历、拿到项目分成,这些东西,你靠的是你自己。但那道门,如果没那家人替你推开,你连门口都看不到。”
他没有温柔的安慰。
只有冷静的分析。
“所以我当年就知道——”
他偏头看她,
“你不会选我。”
沉默一瞬。
木本华嗓子眼微微发紧,却没有否认。
“那你还愿意帮我?”她反问。
“为什么不帮?你又不是欠我。”他笑了一下,“只是有一点——好奇。”
“好奇什么?”
“当年你为了‘走得更高’做下的选择,现在有没有后悔。”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只有空调送风、纸张翻动的极细小声音。
木本华的手指搭在水杯侧面,杯壁薄得有点烫。
她看着对面这个男人——
从前的“学长”,现在的“温秘书”。
他一直都这样。
冷静、残酷、诚实。
诚实到连安慰都懒得施舍。
“如果你希望我说后悔,”她慢慢开口,“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哦?”
“我不后悔。”
她语气平平:“当时那是唯一的选择。你也不会为我改自己的人生轨道,对吧?”
“我不会。”他干脆承认。
“所以这笔账本来就算得很清楚。”她说,“我拿他家的一张船票,他拿我当时能提供的一切——成绩、前途、性格、外貌。”
“很公平。”
“你说得比我还冷血。”温韬低笑。
“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
这就是她。
永远不装委屈。
永远不为自己的决策找借口。
“那现在呢?”他问,“现在他不在你身边了,你回来了,回到这边做你想做的事。”
“你觉得——这条路,还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取决于他。”木本华看着他,“取决于我现在站在哪儿。”
她顿了顿:
“至少我现在不是在他家那栋别墅的厨房里洗碗。”
这句话很轻,却锋利得惊人。
会议桌这头短暂沉默。
温韬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笔的手,一根一根指节非常清楚,骨节上隐约有健身时练出来的薄茧。
他忽然笑了一下:
“你还是挺会伤人的,华华。”
“你也是。”她回敬。
两人的视线在桌面上方短暂交汇,像两把刀碰了一下,发出极轻的一声。
“那现在我们说回来——”他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你帮我做这条线,我帮你把该挡的东西挡住。你知道,我能做到。”
“你能做到一部分。”她不留情面,“另一部分,没人挡得住。”
“比如?”
“比如一些人的嫉妒。”她淡淡,“比如一些人看不惯女人坐在这个位置。比如某些企业想钻你项目的钱眼。”
她抬眼看他:“你能挡住所有这种东西吗?”
温韬沉默了一下。
然后老老实实地说:
“不能。”
这就是他和很多人不同的地方——
他永远清楚自己的力场边界。
“但我能帮你多换一点空间。”他接着说,“在这个系统里,多一点空间,就多一点安全。”
“你觉得我会怕?”她问。
“你不怕。”他承认,“但我不想看到你为了对付那些垃圾,浪费太多时间。”
他像是在陈述某种“理智安排”:强者不应该分心去做低效的事。
“你刚才在会上说那句话——”
他抬眼,“‘深空推进是一辈子都做不完的事’。”
“我信。”
“所以我不希望别人,让你在这条路上浪费哪怕一年。”
空气里那种看不见的紧绷感,悄悄换成了一种更深的东西。
不是暧昧。
是两个同样清醒、同样冷酷的人,在一次博弈之后达成的暂时共识。
木本华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现在说得这么动听,”她说,“我总觉得——你肯定还有没说的。”
“还有个小条件。”温韬笑了一下,“下班之后,陪我吃个饭。”
“公款吃喝?”她挑眉。
“自己掏钱。”他一点不含糊,“我还没穷到要报销一顿晚饭。”
“那算什么?”
“叙旧。”他顿了一下,“顺便,把协议说清楚。”
“协议?”
“你帮我做事,我帮你挡事。”他的笑意终于带了一点锋利,“这种事,总得在饭桌上说才像回事。”
她盯着他几秒。
“你有女朋友吗?”她突然问。
“没有。”
“追你的人肯定很多。”
“太多了。”他点头,表情里甚至没有一丝自恋的羞涩,“但你知道,我越晚结婚对我利好越大。”
“所以呢?”她问。
“所以这顿饭,”他靠在椅背,眼神带着一点玩味,“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趁机对你做什么。”
“你要对我做什么,你也做不到。”她淡淡说。
温韬“噗”地笑出声:“就是这种话——我才放心。”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袖口,看了眼表:
“七点半,我还有个会,到时候见。”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华华。”
“嗯?”
“你选路的时候,一直挺狠。”
“所以——看到你没变,我其实很开心。”
他的目光短暂地沉了一瞬,
“这一次,你也可以再狠一点。”
她没接话。
门轻轻合上。
留下她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手边是那叠厚厚的项目资料,窗外是整齐得毫无意外的市府庭院。
她端起那杯早就凉下来的水,抿了一口。
水味平淡,甚至有点发涩。
她忽然意识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很久没和温韬这样,“面对面地、完全清醒地”说过话了。
不是朋友。
不是敌人。
不是lover。
而是——
两个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在各取所需之前,先确认清楚彼此的底牌。
她把水杯放下,站起身,捻了捻指尖对玻璃留下的那一点水痕。
“七点半。”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
然后转身,推门离开会议室。
——————
餐厅在市府附近。
不算奢华,却安静、私密,像是专门为这种“必须保持界线,却又不可能真的保持界线”的场合准备的。
木本华到时,温韬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脱了西装外套,把袖口解开一截,露出线条漂亮的手腕和一块简洁的黑盘腕表。
侧脸干净利落,一点不浮夸的帅。
她走近时,他抬眼。
那一瞬间,他眸色沉得让人分不清是在“打量”,还是在“怀念”。
“坐吧。”
他说,嗓音低哑,带着刚散会后的疲惫,却稳。
木本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冷淡而利落。
像是在开一场不需要投入情绪的工作会。
服务生送上热毛巾,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温韬先开口:
“你一年半前给我发消息,我以为你只是抱怨两句工作压力大。”
语气轻淡,却像无形的金属线。
“不知道你已经难到要从美国直接跑路。”
木本华神色不变:“不想继续了,就回来。”
温韬目光停了半秒。
他不是惊讶,而是——确认自己的预测被印证。
“我就说。”
他靠向椅背,慢慢擦拇指上的水痕,像是随意而谈,
“你跟他不可能。”
木本华表情依旧平静,没有反驳。
温韬说得像不是在评论她的婚姻,而是在评价一个错误的工程模型。
“你那么聪明……”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惋惜,
“怎么会选一个根本站不住你身边的人?”
木本华抬眼,“这是我要解释的吗?”
“你不需要。”温韬说,“我看得懂。”
他语气很淡,却像刀落在桌面。
“你当时选他,不是因为喜欢。”
木本华没有说话。
温韬替她说了:
“你需要跳板。”
空气安静了一瞬。
服务生端来汤,瓷碗碰桌的声响将气压敲开一点。
木本华的眉头蹙了起来,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痛,可是这细微的表情却被温韬捕捉到了。
“你觉得你‘亏欠’他们家?”
他说到“亏欠”两个字时,眸光明显沉了。
木本华抬眼,与他的目光正撞。
那一秒空气薄得像被抽离。
“温韬,”她声音不高,“我不欠任何人的。”
“你欠自己的。”他说。
她皱眉:“什么意思?”
温韬指尖轻轻敲桌面:
“你把自己温柔、聪明、好控制、愿意为别人牺牲的那一部分……给了一个配不上你的人,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懂你,甚至不会站在你这边,不管你付出了多少,他都会像一个瞎子一样,根本看不见。”
他说得太准。
准得让木本华的呼吸轻轻乱了一丝。
温韬继续:
“你以为你当初选择他,是理性选择。可是你那会儿还太年轻,你看不透这个选择的结局,你也看不透自己能不能承受。”
木本华没说话。
他眼神冷静而锋利:
“因为和我一样。”
木本华抬眼:“……”
“太聪明,太理性,太冷。”温韬的声音不高,“会吓到很多人,所以你不会让他了解真正的你,而他不是我,他又不能像我一样把你看透,所以你和他在一起,是孤独的。”
她捏住筷子的手指轻微收紧。
他说得……是事实。
“你知道自己走到哪一步,会把谁甩下;你知道跟谁在一起对你未来更有利;你知道你适合哪种男人——”
他顿了顿,低声:
“也知道哪种男人才压得住你。”
木本华目光冷下去:“你是在说你?”
温韬抬眼,唇角微扬,笑意薄得几乎没有:
“我当然知道我配得上你。”
几乎是没有自我怀疑的自信。
而这样的自信,不是狂妄,是实力。
但——
紧接着他补上一句:
“也知道你不会选我。”
木本华微怔。
温韬把水杯放下,目光沉静而锋利:
“因为你太清楚,我们两个太像。”
“像得如果在一起——”
他俯身一点,靠近她,声音极低:
“会互相毁掉。”
空气短暂凝固。
像有无形的棋盘在两人之间铺开。
木本华抬眼,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很早。”温韬说,“你拒绝我的那一刻。”
那时他们还年轻,校园绿树下,他站得笔直,她冷静拒绝,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但他从她的眼里读到了全部:
不是不喜欢。
不是不屑。
也不是害怕。
“而且你知道我不会成为你的跳板。”温韬说,“他会。”
木本华的呼吸轻轻一滞。
“你很聪明。”温韬语气不带责怪,只是陈述,“你很清楚,那时你需要什么。”
温韬用汤匙轻轻搅了两下,像是在校准一段数据:
“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没有资源、没有背景,又太聪明……聪明到如果没有更大的世界装得下你,你会死。”
木本华淡淡道:“你分析得很好。”
温韬笑了笑,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吞了一大口:“那你当初为什么没选我?”
木本华小酌了一口,眉头轻微的蹙,换成了水:“你刚刚不是已经自问自答过了吗?”
“可是我想听你的答案。”温韬又喝了一口。
她慢慢抬眼,看着他:“你不会帮我。”
温韬笑了一声,笑容明亮,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是没错。”
他从没掩饰过自己是什么人。
他不是慈善家,也不是替谁开路的“贵人”。
他是——
永远向上,永远独自向上。
与他一起的人,只能是同等级,甚至更强。
他说:“你当年如果跟我在一起,我会让你拥有一段永生难忘的回忆——”
他顿了一下,笑意更冷:
“可是我和他家一样,会折断你的翅膀。”
木本华:“所以我选择了能带我出去的人,可能力有没有大到能真正折断我的人。”
“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抬眼,目光锋利又欣赏,
“可惜你选错了人,不是错在利益点,而是错在质地。”
“质地?”她挑眉。
“嗯。”
他看着她,像解剖一样轻声说:
“你那时候太年轻,看不出来你前夫是个空心人。”
木本华沉默。
温韬继续:
“那种人离开父母就不会呼吸。”
“你跟他一起,在美国不会幸福。你只会变成他父母的工具,就像狗,得有链子捆住,你就是那根他父母眼中理想的链子,而链子是不配拥有成就和自我的,你会随着时间的推迟,逐渐失去任何价值,甚至连美貌也是。”
木本华拿起汤匙,慢慢喝了一口,听到这种类似羞辱的话,她没有丝毫反应,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被触动了。
温韬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像笑了:
“不过——”
他微微俯身,腕表在灯下闪了一点冷光,
“你能把自己从那种地方抽身回来。”
他语调像是一种辨认价值后的肯定:
“说明你——终于长成我预想的样子了。”
桌下的桌脚碰到她鞋尖,是意外,却让空气紧了半寸。
木本华放下汤匙:
“所以你今天约我吃饭,是为了告诉我你当年看得很准?”
温韬笑:“也算。”
“另一个原因是——”
他顿了顿,眼神深了些许,
“我想知道你回来之后,准备做什么。”
木本华:“工作。”
“工作之外呢?”
“没有。”
“你不打算重新谈恋爱?”
“没兴趣。”
温韬慢慢敲了敲桌面,非常轻。
像在判断一个结构的稳定性。
“你是没兴趣,”他看着她,“还是怕了?”
木本华抬起眼,神色毫无波澜:
“我从来不怕任何东西。”
温韬笑了,这次带了点真意外。
“…可惜,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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