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消失之前

　　晨光透过书房百叶窗的缝隙间漏进来，在深色地板上切出一棱棱明暗交错的琴键。陈释立在窗边，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嗓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倦意：“昨天那份合同让我弄丢了，过两天我再找你重签一份吧。”
　　电话那头传来几句低语。他眉心轻轻一蹙，截断了对方：“知道了，先这样。”
　　挂断电话，书房霎时陷入一片滞涩的寂静。他立在原地没动，凝望着窗外平静无波的海面，仿佛一尊入定的雕塑，连呼吸都融进了这片晨光。
　　班台上陈设简净，只有几件简约的摆件，和正中央赫然摆放着的，看了一半的名著。
　　良久，那尊“雕塑”终于动了。他走到班台前，不知摆弄着什么，接着离开了书房。
　　穿过走廊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视线落在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上——杨宥还在里面睡着。陈释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风吹起的一道涟漪，转瞬即逝。
　　电梯无声地下行。他拐进地下室入口，在金属门禁前驻足。指纹识别器亮起微光，“滴”的一声轻响，厚重的门向内滑开。陈释的身影没入昏暗，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声轻微的锁扣声落下，整栋别墅重归寂静。

　　***

　　晨光被纱帘筛得温软，如化开的蜜糖般，悄无声息地漫进卧室，轻柔地落在床上，为凌乱的床铺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说着睡觉很规矩的人，正呈大字型摊开，被子被踢到腰际，睡裤卷起，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线条流畅。
　　这睡相，着实算不得雅观。
　　“这是最后一次，你们都没有机会了……”一个空灵的声音突然穿透梦境，“记住，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杨宥猛地睁开双眼，像被什么击中般弹坐起来。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从梦魇的余韵中挣脱，茫然地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是梦，我还是在这儿……”他喃喃自语，随即想起刚才那个声音，“刚刚那个声音……是那个表店的老板？”
　　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空位，床单早已冰凉。“他起了有一会儿了……”他嘀咕着，“不会出门了吧？”
　　杨宥利落地翻身下床，大步走向卧室门口。就在他拉开房门的同时，楼下传来清脆的门铃声。他警觉地探出头，轻声唤道：“陈释……陈释？”确认无人应答后，他小声自语：“他不在家？”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惊讶地发现身体保持着实体状态：“我这是好了？”
　　门铃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执拗。门外，徐音希站在陈释家门前，又一次按下门铃，里面依旧静悄悄的。
　　杨宥轻手轻脚地走向旋转楼梯。刚走到一楼转角，便看见陈释的身影从客厅方向出现，走向玄关。
　　“原来他还在家……”杨宥暗自松了口气，绷紧的肩线稍稍放松。
　　他停下脚步，隐在楼梯的阴影里，静静观察着门口的动静。
　　徐音希正要第三次按门铃时，门开了。
　　“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陈释声音带着些许诧异问道。
　　徐音希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弯起唇角打趣道：“所以，我是只能跟你在门外说话？”
　　话音未落，她已灵活地绕开堵在门口的陈释，径直走了进去。
　　杨宥从楼梯的拐角只看到一个女生走了进来，却看不清那来人的正脸。
　　“是他女朋友吗？还是先别出去了，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不好解释。”他暗自思忖，接着蹑手蹑脚地退回楼上房间。
　　他转身走进浴室冲澡。水声响起，卧室墙上那幅冥王星与卡戎星的画作在晨光中静静悬挂，两颗星球在画布上永恒地对望。
　　楼下客厅里，徐音希环顾四周，转身对陈释说：“这两次我来，你都不太对劲儿……”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静谧的空间，突然压低声音猜测道：“怎么？你小子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陈释关上门，直接切入正题：“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
　　徐音希从包里取出一份合同递给他：“喏，我看着你签，省得你又搞丢了。”
　　“这么急？”陈释接过合同，转身往书房走去，“非要跑这一趟？”
　　“合着我亲自送上门当秘书还当出错了？”徐音希跟在他身后，半真半假地抱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声停歇不久，杨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走出来，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坠着水珠。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活成了个原始人，”他低声咕哝，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连手机都没有的日子怎么熬？而且……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去？”他用力抓了一把尚未擦干的湿发，水珠溅落在浅色的地毯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多看些穿越玄幻的小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个能参照的理论基础都摸不着。”
　　他的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天空湛蓝，云朵悠然，可却是一个全然陌生、让他无所适从的世界。
　　徐音希跟着陈释一前一后踏进书房。
　　“对了，昨天下午有人找我说要加入咱们，”徐音希语气轻快，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你猜是谁？”
　　陈释低着头，目光落在摊开的合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对八卦不感兴趣。”
　　“八卦你是不感兴趣，可这个人，你一定会感兴趣。”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卖足了关子，才揭晓答案，“是江冉。”
　　陈释正要合上抽屉的手猛地一顿，终于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他？他不是一直学的金融吗？他家里肯放他来你这里？”
　　“我这儿怎么了？！”徐音希立刻挑眉，表达不满，“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
　　陈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利落地在合同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将文件递还给她，试图终结这个话题：“好了。”
　　“不过，我没跟他说公司是我们两个合伙的，”徐音希接过合同，轻轻晃了晃，“毕竟这股份代持合同，刚签完。”
　　陈释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刻接话，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所以，要告诉他吗？”徐音希试探着问。
　　“不用。”陈释的回答很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公司的事，你全权处理就好。最近这几个月，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成，那这几个月我先盯着，反正前期运营事情也不会太多，等你忙完再说。”她爽快应下，随即按捺不住好奇，追问道，“不过，你到底要忙什么？得忙到什么时候？”
　　陈释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我尽快。”
　　徐音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深究：“好吧～那你可别太久啊。”
　　“嗯。”
　　“那我先走了。下周面试主播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管你到时候有多忙，务必到场哦～”她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开。
　　“我不是说过我——”陈释正要拒绝，徐音希却已转身。就在回身的刹那，她的手肘不小心带倒了班台上那个精致的黄铜摆件。摆件应声倒下，在桌面上滚了半圈。
　　清脆的声响截断了未尽的话语。
　　“哎呀！”徐音希轻呼一声，连忙弯腰拾起倒下的摆件。就在她将摆件放回原处时，目光不经意间被班台上一条项链吸引住了。
　　“这是你的？”她好奇地拈起链坠，对着光仔细端详，“没想到你还会戴首饰。”
　　“嗯。”
　　“以前从没见你戴过。”她隔空对着陈释比划了一下，“而且这风格……跟你不太搭吧？”说着，她下意识地将项链在自己颈前比了比，竟顺手戴了上去，“我倒觉得，跟我今天的打扮挺配的。”
　　“阿嚏——阿嚏——阿——嚏！”
　　杨宥颓然地歪倒在床上。睡前嫌热，把空调关掉了，这会儿屋里温度有些低，他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揉着发红的鼻子低声抱怨：“早知道就不关空调，温度调低些就好了。”
　　摸了摸还在滴水的头发，他在房间里转着圈寻找吹风机：“咦～吹风机……吹风机……吹风机在哪儿？”
　　找了一会儿无果，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侧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小声嘀咕：“没听到声音，人走了吧……”犹豫片刻，自我安慰道：“我就去借个吹风机，应该不会打扰他吧……总比感冒好，感冒了还得麻烦他。”
　　下定决心后，杨宥打开门走了出去，循着细微的说话声来到书房门口。
　　此时书房内。
　　“谁说要送你了，你摘——”话未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
　　只见杨宥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有些拘谨地站在敞开的门前，手指轻轻叩了叩门框：“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徐音希闻声转头，看清来人后不可置信地瞪向陈释，压低声音惊呼：“你还真的金屋藏娇了啊？！”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已像探照灯般在杨宥身上细细打量起来。
　　“我想借——”杨宥刚开口，却在与徐音希四目相对的瞬间僵在原地。
　　徐音希一边朝杨宥走去，一边忍不住感叹：“哇哦……倒还真是个美人啊……”
　　“柠姐……？”杨宥难以置信地低语，随即激动地上前两步，“柠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徐音希一脸茫然：“Hi～美人，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大众脸啊……”
　　杨宥眉心微蹙，带着最后一丝期待追问：“你真的不认识我？”
　　徐音希困惑地瞥了眼始终沉默的陈释，见他毫无表示，只得摇头：“不好意思，我们见过吗？”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不认识我吗？”杨宥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音希认真地端详着他，忽然若有所思：“确实有点眼熟……”
　　在杨宥期待的目光中，她却肯定地说：“但我确定我们没见过。要不以你这长相，姐姐我要是调戏过，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小声嘟囔着，“可看你，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期待彻底落空，杨宥失落地垂下眼帘。不是柠姐……可这张脸，分明和柠姐一模一样。世上竟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不好意——”话音却在半途戛然而止，目光死死锁定在徐音希颈间的项链上。
　　“这条项链……”
　　记忆如决堤潮水奔涌而至——黑暗中闪烁的项链微光，每一处细节都在脑海中急速闪回。
　　“这条项链！”他激动得嗓音发颤，几乎控制不住上前一步，“这条项链是你的吗？”
　　徐音希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一怔，下意识侧首看向陈释。见对方依旧维持着沉默的旁观姿态，她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这条项链怎么了？”
　　杨宥下意识抬手去摸，又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意识到失礼，讪讪收回手，语气近乎恳切：“那个……能借我看看吗？”
　　“当然。”徐音希眉梢轻挑，利落地解下项链递过去。
　　杨宥迫不及待地接过，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反复摩挲着链坠的每一处纹路——确实与他穿越前戴的那条项链一模一样。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惊疑与狂喜在他胸腔中掀起惊涛骇浪。
　　见他看得出神，徐音希在他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Hey！还醒着吗？”
　　杨宥猛地回神，急切地抓住她的衣袖：“这条项链，你能不能卖……”他忽然语塞，想起自己此刻身无分文的窘境，急忙改口，“借我一段时间，可以吗？”
　　徐音希再次用余光扫过陈释，见他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心念电转间已有了计较。她故作为难地拖长语调：“借你倒也不是不行……可我总不能白白借出去吧？”
　　“可我因为某些原因，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能没有办法——”杨宥为难地垂下眼帘。
　　“你有。”徐音希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还有你这个人，不是吗？”
　　在杨宥骤然戒备的目光中，她不慌不忙地从手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别紧张。我是玖伍文化传媒的，公司刚起步，正在筹备一个天文科普账号，急需一名形象合适的主播。我觉得你就很不错——要不要跟着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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